第6章 第 6 章
杨冬冬傻了,这两个字铿锵坚硬,如两记直拳重锤,砸得他半天没缓过神。
文斯本来还觉得瓜吃着忒没劲,这时一个激灵热血澎湃,如果有弹幕,他必定给闻礼怒刷满屏大赞。
漂亮!真爷们儿,这才当得起社会主义根正苗红男主角嘛!
“你……你……”杨冬冬涨红脸,眼泪终于不用再靠生挤,开始呈线性状态往下刷刷直掉,眼睛里蓄着两泡,无限做作委屈。
闻礼完全不为所动,就那么冷漠地睨着他。
杨冬冬哭够了,抽抽噎噎骂骂咧咧,发脾气赌咒,可惜几句话说不利索,最后就只会反复强调闻礼这样对他一定会后悔。
当然,临走文斯又被眼刀杀了无数回。
果真是国籍不同,文化观念也不一样,毫无礼仪之邦的胸襟和风范,否则这小羊羔要是真想讨好闻礼,别说第一次上门带个见面礼什么的,肯定至少也得对他这个“姐姐”客气点儿,哪能这么一直一直来回瞪他。
文斯:yue,降智炮灰无疑了。
客厅里终于恢复往日安静和谐,闻礼先开口打破沉默,“抱歉,耽误你的时间,但是关于他说的,我想还是有必要解释。”
来了!果然这才是这段剧情的重点吧,就说作者干嘛要设定杨冬冬这么个讨人嫌又没实质用处的角色。
“咳,”文斯当然知道,但他得装作才第一天知道,不能表现得太过轻描淡写。
或许应该适当先露出忧虑,然后再纠结片刻,继而体谅理解,如此表达意识上的循序渐进?
“所以……你喜欢男人?”文斯缓缓地,似乎思量许久,“小心翼翼”问。
闻礼答,“不是。”
“其实就算喜欢男人也——”文斯话说一半愣住,他刚答的什么?“不是”?
闻礼静静等他反应过来,文斯大脑经历短暂宕机,讷讷问,“可那个杨冬冬说你……”
“我拒绝过几个女生,他就在学校传我是同性恋,以及和他之间莫须有的事,但我从没理会过他。”
听这话的意思,闻礼也没说一定只喜欢男人?
所以小说里是直男掰弯?
也并非不行,文斯理了理思绪,“那你刚才说的要解释,是怕我误会杨冬冬的话,其实你喜欢的还是女生吧?”
闻礼又答,“也不是。”
“……”文斯凝住闻礼两秒。
他首先自动在脑子里翻译这连续两个“不是”的引申涵义,觉得闻礼估计和自己一样,母胎单身,但又和他不一样,他思维更严谨,因而不确定到底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可闻礼却仿佛猜中他想法,跟着淡淡道,“这世上约有1的人,对男人和女人都不感兴趣。”
文斯于是说不出话了,奇怪的冷知识来得猝不及防。
他实在很想打个哈哈,但闻礼显然并没有开玩笑,那张认真起来严肃高冷的脸,作任何表述都能叫人无条件信服。
“你的意思是,你是那1?”文斯试着理解。
闻礼没有否认。
文斯在心里默默反问:你确定?
他虽然没看完小说,但至少知道结局是he,也就是说两个男主角从此携手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文斯搓手手,行!他就等着这说大话的少爷,改明儿被季明景从孤傲清高的1梯队里拽回来,或者自己主动出列,然后啪啪打脸真香!
但是,文斯脑洞转折,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闻立民知道闻礼不喜欢女人吗?
闻氏家大业大,若是闻立民反对,坚决要求闻礼结婚生娃,以后闻礼和季明景的恋爱肯定会遇到重重阻碍的吧。
脑子里自动带入那些商业联姻棒打鸳鸯的老套戏码,文斯戏演得多剧本也看得多,自然而然产生丰富联想。
身为姐姐和助攻,到底要不要关怀一下?或者,含蓄地套个话什么的?
“我明白了,今天杨冬冬来过的事,我会帮你保密的。”
对,就是这样!文斯表情坚定,握拳承诺。
闻礼却奇怪地看他一眼,“爸知道。”
“啊?”文斯脑回路又跟不上了。
“四年前,就和爸妈都说过了。”
“说什么?说你是那1?”
“说我可能不喜欢女人,”闻礼道,“也是由于我最初片面的表达,爸妈误认为我是同性恋,现在依然如此,我并未试图去纠正这个错误,因为对我而言没太大区别,但对他们意义却不同。”
闻礼仿佛在讲什么很稀松寻常的事,可文斯的心情却实实在在受到震撼。
新闻上说同性婚姻合法化刚刚两年,也就是说闻礼那么早就直接告诉了父母他可能不同一般的性向。
刚刚还想着要看闻礼被打脸真香的文斯,这回心情略有些复杂,他试探着问,“你又没有看上的人,当时不喜欢女人也可能是没遇到而已,那么急着告诉爸妈,就不怕挨说吗?”
“我很早就知道自己和同龄人不一样,但十八岁前还要依靠家里,是没资格说,而之后无论多晚告诉,他们都需要时间去消化这件事。我既然不可能和女人结婚,早点告诉,能给他们多点时间接受,以后也会越顺利。”
闻礼顿了顿,自嘲道,“我那时以为,自己可能是喜欢男人的,虽然后来事实证明,我对男人也同样不感兴趣。”
文斯隐约明白了他说的“顺利”是什么意思,所以闻礼选择和爸妈坦白,原本是打算以后如果有喜欢的人,他们的感情会越顺利吧?
所以这是提前替未来另一半扫清障碍……
不仅磊落,还有担当。
文斯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鬼使神差抬手,在闻礼肩上拍了拍,“挺好。”
做出这动作后,两人目光相对,皆是愣了一下。
文斯手还停在闻礼肩膀,他吓一跳,赶紧缩回手,不好意思地笑笑,“呃……我是没想到,你也会说这么多话,今天真的挺意外的,其实你并没必要都告诉我。”
闻礼却道,“你是我姐,这些是应该讲明的。”
文斯又一次,被他直白的表达方式弄得哑口无言。
和闻礼分别后回到小餐厅,文斯坐在椅子上,低头看向自己掌心。
刚刚怎么就莫名其妙上手拍那下?也不知他力度算不算重,语气是不是太爷们儿……
闻礼和闻思多年不在一处,这种小细节应该不至于看出什么。
大约是闻礼一直话少,两人间名为姐弟,但相处起来总像隔着疏离,今天他突然主动说起这些事,让文斯心中油然而生一股迷之被信赖感,不免真有些带入“姐姐”这个角色。
楼上房间里,闻礼继续心无旁骛处理公事。
杨冬冬估计怎么也想不到,他费近周章飞越大洋彼岸,最后只掀起了如此一点小风浪。
唯一的后继作用,大概也就是让闻礼和闻思之间冻结了十余年的“姐弟”情谊意外开始化冰。
闻立民到家时是下午一点。冯姨早准备了丰盛午餐,邵特助、何政还有冯姨都上桌一起吃。
“家里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大家别拘束,虽然晚了几天,但为庆祝闻礼回国,咱们还是以茶代酒,碰一杯。”
闻立民率先举起杯子,他已经换上便装,是那种传统盘扣的蓝绸夏衣,显得很是清隽又有风骨。
机场第一面见得仓促,文斯这时才能悄悄打量这位“父亲”。
以闻思的年纪,闻立民少说也该有五十出头了,但他神采奕奕,刚经过旅途奔波也不显疲态,再加上个子瘦高,保养得宜,言谈间俱是亲善阔达态度,整个人就更显年轻。
说起来,细瞧闻立民眉眼,和闻礼几乎没有共同点。
文斯这才后知后觉,猛然想起小说开头,闻礼在机场见到闻立民时有这么一段描写——
[那中年人也望见了他,快步走来。
闻礼深切意识到,自己是归乡游子,而对面迎接他的是他的父亲。
名义上的……对他而言,也是唯一的。]
当时文斯看见最后这句话就生出疑惑,什么叫“名义上”的?难道闻立民和闻礼不是亲生父子?
只不过这猜测彼时想想就罢,权当伏笔晃过,现在穿到小说世界,文斯再记起这回事,关乎家庭关系,才结合观察认真揣摩了一番。
不知是否系统专门为他重塑过闻立民的外表,反正自己这个“闻思”和闻立民从长相来看就明显是亲生的,而如果闻礼和闻思并非同父,之前又已推断他俩还是异母……
等等!难道闻思和闻礼是重组家庭的姐弟?实际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闻立民在家时颇为养生,饭后没立刻上楼休息,先绕着自家小花园转一圈,看看觉得哪些树长得乱了,拿工具来悉心打理。
“爸,您还亲自做这些?”闻礼随在他左右。
“是啊,从你小时候养成的习惯,不拾掇就手痒,还有那些鱼,看见了吧?”
“看见了,爸养的很好。”
“还是没时间,等正经退休了,才真能好好养。”
文斯在旁听着闻立民和闻礼说话,才知道这满院子的风景和池底的鱼原是这么来的。
现在院里石榴树正当时,光照得充沛的角度,石榴果挂了满梢,稍微矮一些的,还能见到不少花骨朵,夏日午后金黄的阳光下,与碧绿树叶形成颜色鲜明的反差。
闻立民就像寻常爱唠叨的父亲,边做手里的活儿边给孩子们解释他的心头好。
例如哪样的枝条太密,会影响主干生长,要进行疏剪处理,哪样的果子是坏死果、病虫果,需要去掉,以及树冠怎么分布才会更美观又更符合规律。
讲起这些,闻立民头头是道,比谈到公司事务更加有兴致。
而闻礼边听边观察闻立民剪花枝的动作,看得专注。
闻立民正截下一段枝条,见他敛眉思索的样子,笑说,“你是不是在想,我剪这么慢,完全可以弄个机器人来代劳?”
闻礼怔了怔,文斯也朝他看去。
“我猜得不错吧?”
闻礼没说话,静静听闻立民感叹,“想法是很好,不过再精密的机器,也没我这百般爱护的心情,你们年轻人搞全智能化是大势所趋,但到底取代不了全部工作,机器在进步,人也必定要跟着进步,否则以后人都躺平,什么都不做,早晚这里得坏掉。”
闻立民点点自己额头,“你说对不对?”
闻礼颔首,“对。”
“你是搞这个的,比我懂。”闻立民笑着,眼尾皱纹舒展,到底还是老态了。
文斯看着他那张脸,忽然就有些愣神。
“我懂得还是太少,有很多要学的,”闻礼在说,“毕竟机器是辅助,人才是主体,每应用一个新领域、新分支,都得重新学起,没有一种智慧算法是万能的,但人的智慧却无所不及。”
“这话我听着在理,对了,给我讲讲你的新产品吧,现在到什么程度了?”
“去年有基础在,回国这些天主要是就市场调研进行了细节上的修改,能按计划如期面市。”
“那好,我这次出差和信达的人聊了,他们对这块很感兴趣,现在智能领域市场竞争激烈,前景却是有目共睹,你的新产品如果反响够好,后续能吸引的投资肯定不会少,好好加油吧。”
“嗯,我知道了,谢谢爸。”
两人聊得投入,文斯在旁细细听着,闻礼和闻立民明明不是亲父子,却胜似亲父子。
那闻思呢?闻礼知道他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吗?
应该是知道的吧,可他今天却当着杨冬冬的面说——“没什么是我的家人不能听的”。
彼时只为名正言顺吃瓜而沾沾自喜,此时再品,文斯心中好似被捏了下,喉头一紧,不禁轻轻吸了口气。
闻立民转过头,微笑问,“怎么了?想什么这么出神?”
闻礼也望来,文斯不知何时放在他身上的视线没来得及收回,正正四目相对。
那双黑沉沉的眸子映着夏阳,树影婆娑,落在眼中依稀竟是种温暖的颜色。
仿佛,也没那么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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