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天
飞天
商都家的女人拿出一只看不清楚颜色的玻璃杯,用刚烧开的滚水给虎娃沏了一杯浓茶,虎娃端起茶杯,心里虽有些嫌弃,但浓茶的香味扑鼻,他忍不住皱着鼻子吸溜着喝了一口。
“是这么回事:俊蛋儿爹托我给他闺女找个人家,虽说闺女还小,他不是光景难过?想早早把闺女许配出去,也好有个人帮他。咱们私下说了:也是给那娃寻条活路不是?前些日子,老哥托我给二后生说门亲事,今早他一说这事儿我就想到了你。”虎娃停下话头,察言观色。
“俊蛋儿妹子?才几岁呀?”商都家有些惊讶。
“12了,小是还小,但是用不了几年也就长大了。你看那个王三媳妇15就生了娃了不是?咱这狗不拉屎的地方能等个三五年娶上媳妇就该烧高香了。再说二后生也还小,不怕等。”虎娃想极力促成此事,他认为这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儿。
俊蛋儿抬脚踹向虎娃的嘴,可是,他只是轻飘飘飞了出去。等他刹住车回来时候,商都家已经同意了虎娃的提议,计划备好烟酒、彩礼,一两天就上门提亲了。
俊蛋儿急得团团转,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回来的路上,虎娃高兴地唱起来“爬山调”:天空的大雁哟,你慢个点点儿飞,捎信给我那二妹妹,亲个蛋蛋谁……
俊蛋儿飞回自家破烂的院子里,父亲毫无生机地蹲在墙头根儿,看样子是在等虎娃的消息,妹妹们还没起来,母亲一摇三晃地张罗着早饭。
他站在父亲面前,想好好骂他一顿,丽萍还是个孩子呢!你怎么就给她找了婆家?
可是看到父亲脸上留下的几道土灰的泪痕,他没骂的出口,他难过地偎在父亲身边坐下来。
听到虎娃的“爬山调”,李罗锅艰难地爬起身,本来佝偻的背加上一个秋天的劳作,腰更加痛得厉害,他扶着墙、托着背慢慢站起来,迎过去。
“说好了!你就在家安心等着哇,商都家这一两天就找我提亲了,你地里那点儿庄稼也不急了,商都家三个愣怔后生,一天就给你整攒干净了,你也歇一歇哇,腰又不行了哇?”虎娃站下来,有些兴高采烈地说。
“好!好!”李罗锅摸着脸,不知道是高兴还是难过,嘴里喃喃说着好。
俊蛋儿蹲在地上哭起来,他感觉不到泪水,只是在大声嚎哭,可是他的哭喊声谁都没听到。
虎娃心里乐呵着,他算是解决了两家人家的困难,还促成了一对姻缘,这是积德积善的事儿。
深秋的塞北已是凄凉一片,满眼都是枯草落叶,风也变得凌冽起来,俊蛋儿感觉不到冷,他只是心疼,心疼父亲的苦、心疼母亲的痛、心疼小妹妹的身不由己……
看来一切都成定局,他是帮不上一点点忙的,他垂头丧气地慢慢往回走,现在他已经把那一对黄土当做自己的家了,躲在黑暗里,躲在没有阳光的地方,他心安。
沿着荒草漫足的小径,他一步步走向黄土堆,天上飞过的大雁,排着整齐的队伍,还不时“呱呱”地叫着向南飞去,他抬头看着远去的大雁,突然有想去看一看它们的冲-动。
心念起时,人已经到了大雁的近前,领头的大雁明显发现了他,慌乱地转了个弯绕开他,他再靠近一些,大雁们的队形被他的到来打乱了,慌作一团。
地里劳作歇息的人们听到天空中的大雁慌乱的叫声,抬头望去,被搅乱了的大雁阵东南西北地乱飞,人群便聒噪起来。
“快看!大雁是不是遇到鬼了?从来还没见过不成形的大雁群哟!”一个尖利的女声传来。
“真是活见鬼耶!大雁真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吓到了,你看它们在乱飞。”胡雷看到慌乱的雁群也如是说。
俊蛋儿明白了一件事:鸟是能够看到他的,那么家里的狗、猪、鸡、羊、牛这些畜生是不是也能看到他?
虽然在雁群里捣乱,看着惊慌失措的大雁是件好玩的事,但是,他还是惦记着父母亲人,他降低高度需要回家实验一下,这一想倒是不要紧,迎面吹来的风又把他吹了老远,定定心神,他保持住轻飘飘的身体,往家的方向飞去。
回到院子里,他首先直奔拴在西墙边的小狗,小狗果不其然地摇起了尾巴,热情地迎接他的到来。可惜现在他什么都没有,他连拿起一颗土豆的力气都没有了,不能奖赏它。他眼含热泪抚摸着小狗,小狗饿得瘦骨嶙峋,两边的肚皮几乎贴在了一起,黄色的皮毛像草地的枯草一样,毫无光泽。
人都吃不饱肚子的时候,哪还有食物来喂狗?他活着时,只有他偷偷把自己手里的土豆分出一点点给小狗,小狗便记得他的恩情。人和狗依偎着,靠在西墙边,东边的日头暖洋洋地晒过来,这一刻,他们都感觉到了温暖。
李罗锅在院子里转,他听了虎娃带回来的消息,一下子没了主意,闺女还这么小,外来户商都家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快三十岁没娶上媳妇,二小子说是23 了,跟丽萍岁数有些差距,要是能许配给他家老三,倒是岁数相当,接着他又摇摇头,人家肯定不会同意的,两个哥哥没媳妇,倒是先给小的娶,这说不过去。要是这么把闺女订了亲,别人会不会戳他脊梁骨?如今,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有个婆家,过年过节也有人给口吃食和几件新衣。
俊蛋儿似乎能洞悉父亲的想法,他多少了解了父亲的为难,心里也不再埋怨那么多,他如果能为家里做点儿啥该多好?
俊蛋儿起身,也跟在父亲身边转圈圈,他在竭尽脑汁地想办法,怎么才能帮上父亲的忙?
可是,阴阳相隔,他依然不再属于父亲的世界,一起都无能为力。
既然帮不上忙,如果能告诉父亲他一直在他身边,告诉他其实他一直没有离开,父亲会不会不再那么难过?可是,怎么才能让父母知道自己的存在呢?
他开始满院子乱窜,找到什么东西、或者弄出什么响动来提醒父亲他的存在。
院子里的鸡被他撵得到处乱飞,小狗想挣脱绳索扑到他怀里,他这一个乱窜,倒是搞到了鸡飞狗跳,李罗锅愣怔地看着满院子的畜生都不安生,心中也有些疑惑,莫非是俊蛋儿回来了?
俊蛋儿立马知道了父亲的想法,他更加跑得飞快,几只母鸡“咯咯咯”地大叫着飞出了院墙外,小狗也不遗余力地上蹿下跳,“汪汪汪”地叫着。
母亲在家里黑漆漆的玻璃上努力地想看清楚院子里的情形,今儿这是怎么了?这一大早的不出地儿干活儿,把一院子的畜生弄得不得安宁?
她以为是丈夫又在发脾气,打猪骂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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