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九章 黎华的方案(6K更新~)
第四百零九章黎华的方案
既然粟车有了自己的主见,毕文谦也不再去说什么了。
一个人在录音室里,毕文谦静下心来,一首一首地听着张雪友的歌。和10年代不同,此时,张雪友绝大多数为人熟知的作品,还没有问世。真要说比较熟悉的,倒是一首《沉默的眼睛》,或者说,是两首——国语版和粤语版,翻唱于玉置皓二的《Friend》。
毫无疑问,此时张雪友的普通话水平,挺让人着急,但即使是粤语版,也和毕文谦记忆里的水平和声誉相去甚远。甚至,连黎华都有所不如。
……也难怪他的作品在香港会遭遇寒冬了。单纯的硬实力不够。特别是在深知张雪友在“历史”上的成就的时候,毕文谦下的判断,理所当然地苛刻了许多。
整整一天,毕文谦都是在录音室里度过。章敏没有带什么记者回来,按她的说法,一时间,她真没觉得那儿有哪个记者的普通话和长相都符合要求——这个标准到底是怎么定的,毕文谦只看了看章敏的脸,就没有深究了。
他在意的,本就不是这个。
直到了第二天晚上,毕文谦终于等到了黎华的电话——当粟车走如录音室告诉他时,毕文谦几乎是从椅子上小跳了起来。
“喂!黎华?”
电话安装在毕文谦的卧室,关着门,粟车守在外面。毕文谦的口吻略有些激动,但声音却挺轻。
“文谦。你的录音,还有王京云和刘三剑对照整理的文稿,我都对照着看了。”
黎华的声音,波澜不惊。
毕文谦紧了紧握着的听筒:“那么,你有什么想说的?”
电话那头,黎华沉默了几秒,才悠然答道:“你说得很对,‘越是弱小的时候,越是要杜绝祸起萧墙的可能性’。”
这大约是一个出乎毕文谦意料之外的回答。他也沉默了一会儿,才小声地问:“黎华,发生了什么?”
“你本质上不感兴趣的一些事情罢了。”
“黎华……”
“好吧!我大约说说。”电话里,黎华叹了一口气,“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再过几天,政·治体·制改·革研究室就要正式成立了,我也会在里面正式担任职务。这个部门的前身,是书记处研究室,邓声洁担任过很长时间领导,但去年下半年继任的包同,却是……截然不同的画风,而且,包同是兼任的领导,他本来就兼着经济体·制改·革委员会的副书记。文谦,你说香港是一国两制的舞台,而我将要去的地方,何尝不是另一个舞台?”
画风这个说法,是毕文谦自己传播给黎华的。但此刻,他有些不太明白黎华的话了。或者说,他不太愿意去想明白。
“……黎华,香港只是一个城市。中国,却是一个国家。”停顿了一下,毕文谦决定补充道,“你不必再和我解释这事情,我只说一句:那不是舞台。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
“不可不察也。”黎华咯咯地笑起来,抢着补完了毕文谦的话,“文谦,我知道,我们还很弱小,所以要杜绝祸起萧墙的可能性。但是,你知道,以斗争求和平,则和平存。”
毕文谦不知道说什么好:“……黎华,这个,我真的无能为力。”
“你安心去爱尔兰为国争光,就足够了。”黎华听出了毕文谦口吻里的低沉,轻轻笑了一声,“好啦,说点儿别的事情吧!”
“什么?”
“嗯……先说围棋的事情好了。”
“啊?”
“那天你彭姐姐结婚,你不是说要出资举办围棋比赛吗?”黎华提醒了一句,旋即解释起来,“本来,这个构想的起因,就是湾湾那边决定举办一个应氏杯,最近,那边的人甚至跑过来说,想让应氏杯在京城开幕。”
似乎,黎华的口气里颇有些不爽。不过首先……
“等等,这事情,上次刘三剑不是说不适合吗?”
“刘三剑说的是,十三大之前不适合。”
毕文谦心念一动:“那么现在……”
“这毕竟是你彭姐夫的请求。不看僧面也要看看佛面,是吧?”黎华扬了扬声调,“你说的,不走封闭僵化的老路,更不走改旗易帜的邪路。”
毕文谦总觉得她似乎是在一语双关。
不过,回想那天在小面馆儿里的时候,习哲欣那一句“笙磐同音”,着实挠爽了他的痒处。
“……好吧,你决定怎么办?”
“湾湾那边的办事效率,有些慢。那个应氏杯,拟定的奖金是40万美元。你当时说的,文华公司每年出100万作为基础奖金,然后把由围棋渠道销售的唱片的利润的一部分添入奖金,这个构想本身很不错,但刘三剑有句话说得也有道理——这样的比赛,湾湾那边怎么办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但在我们这边,无论是国家性质的部门,还是文华公司,都不适合作为举办方。所以,我觉得,可以由音协来牵头办,参加流行音乐联赛的单位,是否参与,自决就好,一切,公开就是了。”
稍微想了一下,毕文谦猜测着黎华的思路:“你是说,中国的围棋人口,不是一个小数目。那些不愿意支持围棋事业的参赛队伍,其实是自绝于围棋迷的票了?”
“围棋人口?是啊!随着中日擂台赛的火热,中国下围棋的人越来越多,现在究竟有多少人下围棋,国家也没起统计过,那些参赛单位,就只能自凭估计咯!”
“所谓你支持了,不见得投你的票,但你不支持,就一定不投你了?”这的确是一个很现实的逻辑。
“人民群众不是干部,他们的淳朴心思,即使不见得理性,我们也不见得必须去干涉。”黎华的笑声,很是微妙,“而且,这只是次要的原因。主要的是,你以前说过,中国流行音乐,是中国人民听的流行音乐,而不是中国人创作的流行音乐。那么,这个联赛,我们也大可以邀请外国的唱片公司参加。一衣带水的RB是世界上唱片业最发达的地区之一,把RB的音乐人邀请过来,把我们的比赛传播过去,文华公司也可以在这往来的交流中,肩负重要的责任。”
黎华说得义正辞严,毕文谦却仿佛从她话音的背后,听出了三个字。
渠道商。
或许,她还只是有着一个朦胧的想法。
但这不是问题。历史进程会让利益驱动步伐。
问题是,别人真的会来吗?不,如果以音乐人的个人身份,来是肯定会来的。即使是唯利是图的人……哦不,应该说这样的人反而比较好办,钱到位,人到位而已。可是,RB唱片协会呢?
资本家可以为了利益怒怼自家政府。但现在是80年代,冷战的80年代。
这,就不是在商言商就能决定的了。
一圈想下来,毕文谦有些明白了,为什么黎华会首先去提政·治体·制改·革研究室的事情。
“好吧……我只能祝愿你长袖善舞,多钱善贾了。”
“说什么呢!这可不是什么好话!”
“那我换个说法:祝你跟那帮孙子,不仅玩儿得起,而且玩儿得赢。”
黎华哼哼起来:“越说越不着调了。不过,你的意思,我懂。不就是当中流击水,浪遏飞舟嘛!”
那朝气的声音,染得毕文谦的心情也明亮了许多。
“那么,其他的事情呢?”
“其他,跟你一起去爱尔兰的乐手们,护照都已经办好了,等签证落实了,就会飞香港和你汇合。我这边事情很多,但大多数不必在现在分你的心。非要说的话……”黎华思考了一小会儿,“再说两个事情吧!”
毕文谦腮帮子贴着听筒,微微点头:“你说。”
“一个,就是你之前在电话里和王京云、刘三剑他们说的事情。这不比你以前很多时候说的内容,虽然很有条理,但比较敏感。我们已经向首长们上报了。无论是否采纳你的构想,要做这个决定,都会是艰难的抉择,也许会在很长时间里看上去石沉大海也说不定。”
“石沉大海?那不是必然的吗?”毕文谦理所当然地说,“我倒觉得,这事情,无论怎么做,在公共场合,都只能做,不能说。”
听到这话,黎华明显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文谦啊文谦……你知道首长要我做什么吗?他们要我代为向你提一个要求。要求你关于这件事情,在公共场合,再也不要提了。”
毕文谦也不禁莞尔。
“那么,最后一件事情呢?”
“嗯……”黎华似乎又思考了一下,“文谦,我先说说张静林的事情吧!”
“她怎么了?”
“事情是这样的。我当初在RB拍电视剧,不是请教了陈老爷子吗?”
毕文谦记得很清楚:“是啊!人家还不愿意收学费呢!寄过来寄过去的,人家儿子跑来把钱塞到了万鹏手里。是你回来之后亲自过去,人家才收的。”
“后来,他儿子要拍电影,到我们这儿来拉投资。本着投桃报李的心思,我就同意了。还让他在公司里选角儿。结果,张静林就去了,演了女一号。”
纳尼?
“怎么一直没和我说?”
“你不是一直在忙吗?人家那电影,拢共也不到三十万的成本,也和音乐没多大关系,自然犯不着专门和你说了。”
“那现在……”
“现在,电影早拍完了,也上映了。很受群众欢迎。问题不在这块儿。”黎华又慢慢解释起来,“他们拍的是一个系列电影,父子系列。这是第二部了。第一部,因为投资方想要中途修改剧本儿走向,结果谈崩了,人家拍了一半撤资了。最后,还是陈老爷子跑到电影局拍了桌子,电影局才出面,由中影公司收购了电影。结果,那电影就成了中国第一部没有厂标的电影。”
“这个……我倒能理解。”
统购统销的制度,在这个变革的时代,闹出不靠谱的诡异幺蛾子,并不奇怪。
“无论如何,拍桌子总不是得意的事情。陈老爷子他儿子,从八一厂转业了。那次他把我的学费亲自送公司里来,那时候,他还和老爷子挤在一起住。他想拍第二部,摄制组那些统筹工作,他们父子一起在做,但有了前车之鉴,始终担心投资商拍到一半指手划脚,结果,就找到了我们文华。因着陈老爷子的关系,我让陆衍了解了一下。结果,除了钱的问题,还有别的,简直让人莫名其妙。”
听到这儿,毕文谦的兴趣来了:“怎么了?”
“老爷子他们父子拍的是喜剧片,小人物的喜剧。人民群众很喜欢。结果,那些业内的专家倒好,说他的表演是装出来的,说他低俗。现在,国内的电影界有一种风气,拍电影赔钱了,没人在意,说那是为了艺术;拍电影赚钱了,倒有人跳出来批评了。电影,我专门看了,从头到尾,里里外外,我看不出哪儿低俗了!”越说,黎华越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了,“统购统销的目的,是给艺术工作者宽松的创作环境,可不是为了任由他们脱离群众!”
听着话音,黎华很生气,后果大概很严重。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让陆衍划账投资了。而且和电影局商议了,把这部电影作为改革的尝试,不需要他们统购统销,文华公司自负盈亏。我也不要电影院花钱买拷贝,由各地公安部门牵头负责,电影票的收入,电影院和公安部门一共拿50%,指导意见是电影院拿40%,公安部门拿10%,具体的微调由地方自行研究决定。另一半,中影公司拿10%并代为缴税,我们文华公司拿40%,因为我们保证不干涉电影的拍摄,所以老爷子他们决定这一次不参与分成。随着张静林在流行音乐联赛里的表现,电影上映之后,看的人比第一部更多,几个月下来,一毛钱一张的电影票,总收入接近一千万。”
忽然,黎华停顿下来,俄而自个儿笑出了声。
“文谦,你知道吗?这部电影,拍的主要是城市里的事情,再加上农村的流动电影院的具体情况,整体的收入,基本都是在城市,最多到镇一级。但就是这么一部拍摄成本只有20几万的电影。全国各地的公安部门,只花了一丁点儿人力,基本不需要物力、财力,就有了接近百万的收入,分到各地,虽然只是个蚊子腿儿,但如果将来的改革也是这么来,那么所有的电影收入加在一起,那可就不见得是蚊子腿儿了。再加上我们已经探索实行的唱片业改革的成绩,我们文华公司还没有出声,电影业内的多数人还在为了什么艺术什么骨气吵吵嚷嚷,公安部就先在报纸上吹风,喊出了文化领域的体制改革不能仅仅停留在流行音乐,说改革的步子要更大一些,路子要更广一些了!”
噗……
“好吧,怨我。我这些时间看报纸,都只看和音乐有关的文章。那些,我真没注意过……对了,这电影到底叫什么名字啊?”
“《二子开店》。”
似乎……是上辈子听说过的电影,虽然自己没看过,但好像口碑还不错。
“那……黎华,你到底想说什么?”
“既然有人主动吹起了东风,而且,几个月后,你花了那么多心血的动画片也要上映了,那索性,这是一个机会,初步落实知识产权的相关法规的机会。”电话里隐隐响起了黎华中指敲桌子的声音,“这样的事情,单独提出来,是不适合,也不太明智的。而且,如果作为文华公司的第一副经理,这个身份也不适合。但作为政·治体·制改·革研究室的人,倒是可以提出全局性的改革方案。”
噗……结果,还是回到了起点。
“黎华,你直说吧!我有心理准备。”毕文谦略残念道。
“文谦,我到基层调研了一段时间,虽然时间不算长,但或许是因为我的名气吧,基层的群众,愿意告诉我真实的情况。再结合你一直以来零零总总和我说过的思路和看法,这次回京城,我向会计师提交了一个方案。”
“具体的内容,你肯定没有兴趣全盘了解。我只和你说一下大略的重点——从今年的88届起,88届及之后毕业或参加工作的干部,必须有两年以上的村级基层工作经历,三年以上的村、镇级基层工作经历,才有提拔到副处级以上的资格,同时,援藏工作经历可以与之等同。另一方面,大学生干部在村、镇地区工作年限不得超过五年,满五年的必须调回城市。这是一个。第二个,从今年开始,以城市为单位,将全国所有的城市分级。每5年一个评级周期,评级不以名额为限制,只考虑硬性指标。具体指标,由政·治体·制改·革研究室与中·组部联合制定,由GW院颁布,中纪·委主持执行评定。考虑到目前国内的实际情况,第一次评级,只规定一级城市和二级城市的达标条件,未能达标的,一律暂时定为二级以下城市。相应的规定是,在评级之后,全国处级以上的干部提拔,有三分之一的名额以一级城市的干部优先,六分之一的名额以二级城市的干部优先。剩下的名额,中·管干部,再由全国所有干部,包括筛选之后的一、二级城市的干部,共同竞争;非中·管干部,则由地方提名。”
一席话,黎华徐徐说完,毕文谦听得心惊。
“黎华,你知道,你这个方案意味着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这已经是会计师给与意见之后,我交的二稿。会计师,是纪·委的老领导了。”黎华的声音,笃定,“这不是一个顶好的方案,却是一个不错的方案。就像红旗车的事情,如果没有老干部们对红旗轿车的对内销售资格的主动推动,那么红旗摩托车的对内销售,也许,就不是现在这样,助力远大于阻力了。”
毕文谦抿了抿嘴:“那……你这个方案,和知识产权的法规有什么关系?”
“地方保护主义,在越是不发达的地区,越是明显。现在,我们可以因为利益,让公安体系支持我们推行的方案,但在地方,公安体系是不可能以一己之力对抗所有部门的。一个两个行业还好说,但知识产权的概念,是涵盖整个社会的事情。如果仅仅像我们现在做的,随着改革的领域不断推广,我们将遭遇的阻力,必然会渐渐大过助力。就像我以前和你提过的,卡拉OK代替歌舞厅,由公安局联合相关音乐部门直接运营,目前,只能在京城、申城,顶多再加个羊城,三个城市试点实行。为什么?因为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身在京城的我们,管不细,甚至管不了。同样的,知识产权,立下法规,容易,执行,却不容易。在你我看不见,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的地方,有人无视知识产权法,其经济行为产生的效益,在短期的层面对当地有好处,地方政府主动为其遮掩,甚至保驾护航,我们能够怎么做?”
“黎华,你是要把知识产权法的执行水平,作为城市评级的硬性指标?”
“指标当然不只这么一个。在这个框架之下,今后的改革,都可以先在一、二级城市里实行,其他的,大多数地方,不必要求立竿见影。反正,中国现在经济相对发达的地方,就那么些,暂时抓大放小,是可行的。而且,虽然有些干部和群众的追求目标有所不同,但趋利避害,终归是不变的。时间中一次次晋升的机会,会教地方干部们怎么去做。”
“黎华……”
黎华没有因为毕文谦的唤声而停了话语,她继续缓缓而坚定地说着。
“科技水平是第一生产力。把接过地气的大学生留在城市里,给与他们更多的晋升机会,这既能够获得他们的支持,也符合先进生产力的方向。师父,一直以来,你始终强调着公正、公开,却从来没有强调过公平。那不是因为公平不好,而是因为公平,从来都是博弈之后的相对妥协,不是能够直接追求得到的。你没有和我明说过,但我悟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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