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九章 少年夏林的烦恼
第二百九十九章少年夏林的烦恼
毕文谦原本以为,自己虽然对80年代的高考内容无压力,但能够有这个时代的专业老师集体编的复习资料的话,对夏林总是更有帮助。
但接下来几天,他觉得自己被打脸了——夏林无论是学习的进度还是学习的情绪,都渐渐低落不少。
问题是,这些资料毕文谦全都浏览过了,至少在他看来,没什么问题啊!
终于,毕文谦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夏林,你是觉得这资料不好?”
“啊?没有啊!”
“还说没有,你都出神了!黎华送资料来之前,你学得挺开心的。结果这几天,你这张脸,都晴转多云,多云转阴,就差阴转下雨了!”
“什么下雨?你才下雨呢!”无论如何,毕文谦的话把夏林逗笑了几秒,但也只是几秒,“我是有些心烦意乱……啊,和这资料没关系的!”
毕文谦伸手把夏林手里的笔夺了过来,半转身斜对着她:“到底怎么了?和我说。”
夏林犹豫了一会儿:“……那,我真说了?”
“叫你说你就说,我又不会嘲笑你。”
“呐,这可是你说的。”夏林咬了咬牙,“你要是笑了,我和你没完。”
瞧她着模样,毕文谦倒来了八卦的兴趣:“说嘛!”
“我回来那天……你不是叫我先回一趟家吗?”夏林说是开始说了,但语言间还是有些犹豫,“妈妈和我说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儿?”
“……我爸联系我们,说是希望我们搬去香港一起过。”
“哦……”这的确是“历史”上的夏林将要面对的事情,“历史”上她也的确在高考之后举家去了香港,毕文谦藏着心跳,平静着问,“然后呢?”
“我告诉妈妈,让我先考虑几天。然后我就过来了。结果,黎华拿资料回来那天晚上,妈妈又打电话过来,又问这事儿。”
“然后你就心烦意乱了?”毕文谦忽然心底里涌起一阵不爽,“那你自己是个什么想法?”
“我当然不想走了!”这句话夏林倒是毫不犹豫,“可是……弟弟妹妹看起来有些想过去,妈妈虽然没有明说,我却看得出来,她也有些意动。而且,那些邻居不知怎么就知道了消息,话里话外都是羡慕,我看,十有八九……起码也有五六,妈妈想去香港的想法,是那些邻居七嘴八舌的影响!”
当听到夏林说自己不想走的瞬间,毕文谦仿佛觉得自己跳动的心一下踏实了。丝毫没有在于她之后的埋怨,毕文谦伸手按着她的膝盖,扳过来让她正对着自己,然后双手摸着她头顶,慢慢滑下,隔着她的头发摩挲着她的脸,最终手搭在她的肩上。
“夏林,你不想走,我就一定不会让你走。”
毕文谦的话缓慢而坚定。这句话让夏林脸上阳光了许多,但她还是担心着。
“可是……这只是我一个人的意见。我们是一家人啊!”
“都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多年以前你爸是怎么做的?现在呢?你说得很对,你们是一家人。就许他一个人的意见,就不许你一个人的意见了……”
“文谦。”夏林忽然打断了毕文谦的话,“不是说好不要嘲笑我吗?”
“我没有嘲笑你……”看到夏林央求的眼神,毕文谦猛地闭了嘴,“……好吧。我不这么说了。可这显然对你不公平。”
夏林默默看着他,忽然抓着他的手腕,拖下来,将他的双手捧着。
“文谦,我爸说香港那里很好,那些邻居也说香港很好,什么都好。弟弟妹妹大概是信了,妈妈也好像是信了,不然,她也不会这么快就又打电话过来问了……我没去过香港,我不知道那边到底有什么好,但我不想走。”
低沉的声音,却让毕文谦格外地开心,他不禁追问道:“为什么?”
“我自己估计过汇率,要说有钱,我爸那边再有钱,能有你有钱吗?你平日里怎么过的,我又不是不知道。要过这样的生活,在这里,我自己挣的钱就够了,太够了。生活条件有多好,我其实不在乎,再差,能有前线差吗?再好,又有什么意义?我只想唱歌。在这里,我就能好好唱歌了。去了香港,谁能吃饭了散步,带着我唱《钟鼓楼》?谁能带着我在公园里唱《荷塘月色》?谁能为了我在全面面前唱《我想有个家》?谁能专门对我唱一首歌还让我起名字?谁能在送我去军训的时候在我耳边唱《人间》?谁能在我军训的时候惦记着我,只为我唱?”夏林的鼻尖儿渐渐泛了红,阴转下雨的笑话似乎快要一语成谶了,“文谦,你知道我为什么烦吗?我是害怕。我自己算过账,我那公司签的十年合约,我这几个月挣的钱就够赔违约金了!我还没满十八岁,那些钱,归根到底是妈妈在管,她要是真的执意要赔钱去香港,我能怎么办?你说想签我五十年,你为什么不真的签五十年?”
看着夏林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毕文谦挣脱出右手,抬上去轻轻刮刮她红彤彤的鼻尖儿。
“傻瓜,真五十年了,那就是卖身契了。”
“……也比去香港好。”
这一次,夏林没有躲他的手。
“我已经说过了,只要你不想走,我就一定不会让你走。好像,我还没有对你食言过吧?”
夏林把毕文谦剩下的左手捧得紧紧的:“那该怎么办?”
“首先,你不想走,就该把你的想法坚决地告诉家里。不要造成不必要的误判。”毕文谦举着右手,先举了食指,然后又加上中指,“如果就此结束,你家同意了你的意见,留在京城,那就最好;如果真像你担心的那样,你妈妈执意要买断你的合同要你走,那好,既然她不在乎你怎么想了,我也不必在乎她怎么想了——我和她本来就没见过面,谈不上认识。你的违约金好像是签约金的10倍,50万吧……”
“不是啊!我当初选的是黎姐姐的方案,违约金只有10万。”夏林纠正道。
“好吧……现在看来,才10倍的违约金,简直像个笑话了……毕竟是黎华的决定,当时她心不够大,我也不能怪她。”毕文谦解嘲地笑笑,“你妈要真敢用你挣的钱出10万违约金,那我就出100万的钱,让她们自己去香港,别耽误你的人生,你现在这盘磁带的钱她大可以一并带走。要是她嫌钱少,那好,我每年出100万,白纸黑字写下来,大家签字盖章,每年春节转账。我也不掏公司的钱,就我自己的钱,先给你垫着,等你自己再挣了钱,你自己出这笔钱,就当一年一百万赡养费得了!”
一席话怎么听怎么荒诞,夏林却在琢磨了一阵之后,突然吃吃地笑了起来。笑过之后,放开毕文谦的手,转身正坐,脸朝着书桌上的资料:“你这话,怎么像是要人卖儿卖女啊?不,说不定,还会被说成你拉我私奔了呢!啊不,只听说过自己私奔逃跑的,没听说过私奔把家人赶走的……”
说着,夏林又笑开了,掏出手绢儿,擦着眼角。
“清官难断家务事,我也只能在商言商了。”
“反正,你这办法不靠谱。”夏林把手绢儿放文具盒边,伸手将放在毕文谦那边的笔摸了过去,“我今晚就打电话回去,我觉得妈妈会尊重的意见的。如果万一你好的不灵坏的灵了,再慢慢想办法了。”
“那怎么行?影响了你学习怎么办?”
“不会影响了。你都这么说了,我不用再担心了。”
“啊?”
毕文谦一时不太明白。
夏林瞥了他一眼,却没有解释,倒是在一会儿之后,忽然问了别的话题。
“文谦,听说你这几个月,都在看历史书。你说,将来,历史书会怎么写我?”
出乎意料之外的问题使得毕文谦一愣。
“……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是忽然觉得,我留在京城,或者我去香港,我的将来,肯定会大不相同。你和我说,我会有一个光明的未来,而你,会让它亮得更加灼目。你看了许多历史书了,你觉得我将来在书上会是什么样子?”
夏林的侧脸上有着憧憬和好奇。毕文谦看着,脑海不禁想起了当初在度娘百科上看过的关于她的词条。
虽然没有盖棺定论,却也是一种描述。
不过,既然夏林选择了另一条时间线,毕文谦“上辈子”所知的那些描述,就更没有必要和她说了。
“其实,我看历史书的初衷,是因为那天在《每周一新歌》上,唐博读了那封信,希望我写一首武侠歌曲的信。”
“武侠歌?”夏林不太明白。
“是啊,我以前没有看过武侠小说。所以回来之后,我专门看了一些。”没错,这辈子的毕文谦,的确没有看过武侠小说,“越看,我越觉得不大靠谱了。倒不是觉得那些小说写得不好,相反,有的小说很吸引人。但问题是,对于侠这个概念,不同作者的小说里,是有分歧的,没有定论。那么,我写歌,该对这个侠字,如何去定义呢?这个问题,在别人写的小说里,是不会有真正的答案的。想要答案,只能在历史里寻找,真正的历史,真实的历史。比如,春秋战国的重义轻生;比如,汉家儿郎的一诺千金;比如,盛唐气象的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比如,宋朝的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这些,才是我们中国的侠的土壤。精彩的小说看得再多,都不是自己的东西。”
“是吗?”夏林似懂非懂,抿着嘴,皱着眉,渐渐陷入了沉思。
毕文谦也不强求,耐心地等着她,直到她的眉毛渐渐舒展了,才继续说道。
“夏林,你知道史料和史观的区别吗?”
“什么?”
很显然,这个夏林是真不知道。
“所谓史料,指的是研究和认识历史的依据,这是历史这门学问的基础。比如,历朝历代编写的历史书这种文献的形式;比如,国家和个人收藏的古董,以及不时出土的文物这种实物的形式;比如,通过一代代人口口相传而流传下来的这种口述的形式。”
“而所谓史观,则是观察历史、解读历史的模式。相同的史料,不同的人很可能在不同的史观下得出不同的结论。所谓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历史这门学问,本质上就是为了牢记并总结已经发生过的事情的经验教训,从而指导将来,让人们避免发生不必要的错误。”
“所以,史料是历史的基础所在,史观则是历史这门学科存在的根本。我看的那些历史书上,有着丰富的史料。但只要我想产生属于自己的想法,就不能没有属于自己的史观,而这个,历史书上的,那些小说上的,都是别人的。我得自己思考。”
看着夏林不明觉厉的表情,毕文谦把话止在了这里,没有再深入去说什么了。
新中国的历史学啊……前三十年,强调史观而有些淡化史料。改革开放之后,却猛然来了个急转弯,强调史料而淡化史观。可问题是,著书立说也许不一定必须要有史观,但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研究历史,不可能全然不要史观——结果,在这个年代,80年代,中国的历史学,几乎是全盘接受着西方的史观。
这些,此刻的夏林肯定听了也不懂,却是一个问题,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一个毕文谦迟早会间接面对,而无法回避的问题——除非他不想改变这个世界。
流行音乐是文化的一种,是深入到社会角落的文化载体。影响力越大,有些东西迟早会扑面而来。
就像黎华在RB的崛起“无意间”“打压”了少年队的成功一样。RB只有那么大。
而中国,也只有那么大。
渐渐的,毕文谦思考得出神了。
直到夏林拉着他的手摇晃。
“怎么?”
“文谦,给我写首歌好不好?”
“什么歌?”
“我喜欢唱歌,那我就以歌明志好了。我想唱一首歌,告诉妈妈,我不走。”夏林抿抿嘴,“最好,能劝妈妈她们都不走。”
“以歌明志啊……这倒简单。”毕文谦盘算了一会儿,“可要劝人回头却不简单。”
“文谦,我要嘛!”
夏林用力地摇着毕文谦,央求的样子让他心软。
“人作死就会死……好吧,我换个说法,千金难买我愿意。”毕文谦沉吟着,“你想唱歌,那我一定会写。但能不能劝到人,我真的不可能保证。”
“嗯!”夏林开心地笑,“那我等着了!”
“那你先自己学习,我出去转转,想想,这歌怎么写。”
没错,作为一个穿越者,这种“命题作文”……但想着夏林刚才那水汪汪的眼睛,毕文谦怎么也拒绝不下来,面对黎华、万鹏、王京云、刘三剑时能够拥有的冷漠,仿佛被什么给屏蔽了。
或许,现在轮到毕文谦心烦意乱了。
打开正房的门,往大槐树走,却见到小虎正趴在石棋盘上惬意着。
“呔!”
一声喝,毕文谦小跑着奔去,撵着小虎往门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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