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往事
安老师迷茫地看了杨永平一眼,她突然展颜一笑,这个笑容让杨永平觉得毛骨悚然,我的天,一切都和苟老师倒下之前一致,一时间他十分后悔将那张集合照拿给安老师看,此时的情形比当时苟老师心脏病发作还要糟糕,因为现在女孩们都已离开,训练室里只有他和安老师两个人。
安老师并未象杨永平想象中那样倒下,她扶着一桌子缓缓坐下了,她喘了几下气,“没有甚么……”杨永平舒了一口气,他到墙角的饮水机那儿拿过一只杯子,倒了一杯水放在安老师身边的桌子上,安老师已将顾涛放大的那两张老照片拿了出来,她嘴里喃喃地说着甚么,声音很低,杨永平凝神细听,“斑鱼,你终于还是回来找我了。”
斑鱼!?杨永平想起在树后听到赵晨所说的话,苟老师临死前也念叨过斑鱼,他又紧张了起来,拿起桌上的水杯,“安老师,喝口水吧。”安老师抬头一笑,她接过水杯:“谢谢你。”看着她喝了两口水,杨永平觉得宽心了一些,看起来安老师至少不会象苟老师那样突然倒下了,他的目光扫过安老师放在桌上的三张照片,此时可万万再不可提到照片的事了!安老师道:“你不用担心,我只是一时情绪有些激动。”她叹了一口气,拿起那张集合照,久久凝视,杨永平却又担心了起来,他密切地注视着安老师的一举一动,安老师叹了一口气:“班珏,班珏……”
这次杨永平听得很清楚,原来并不是甚么斑鱼,而是班珏,听上去是一个人的名字,他道:“照片上的这个女孩,名字叫做班珏?”安老师点了点头,杨永平道:“她也是你的同学?”他想起校长曾经说过安老师和死去的苟老师曾是同学,安老师又点了点头,杨永平好奇心起,他拖过一把椅子,坐在桌旁,安老师怔怔地看着照片,杨永平并未打断她的思绪,此时他已经确信安老师并不会象苟老师那样因为看到照片而旧病发作,她只是在回忆往事。
“一晃四十年了,时间过得好快。”安老师道,杨永平点了点头,“这位班珏,现在也已经有六十岁了吧?”苟老师和安老师的年纪大约是六十岁左右,这个班珏既是她们的同学,肯定年纪也差不多,安老师摇了摇头,“她早已死啦,”她的目光又放在桌上的那张老照片上,“这张照片照了没有多久,她就死了。”杨永平在心里早已隐隐猜到,但听到安老师这样说,仍是觉得心里发寒,曾庆强说得不错,那张集合照确实是一张鬼照片。
“她是自杀的!”安老师抬头看着杨永平,她的目光尖锐,杨永平不由自主地反问道:“自杀的?为甚么?”安老师道:“不为甚么,只是因为一些感情上的问题,那个年代的人对于感情看得很重。”她的情绪稳定了下来,语气平淡。
“哦。”杨永平道,他感到有些无从插口,安老师接着道:“她是我最好的朋友,还有苟老师,我们曾经一起在这所学校里集训过,”她四顾这间宽敞的训练室,轻轻叹了一口气,“当年也是为了参加国庆演出,市革委会组织各学校、各单位的人参加训练。”安老师的头又慢慢垂下,看着桌上的照片,似乎慢慢又沉浸在当年的往事之中,隔了良久,她抬起头来,笑了一下:“说起来确实很巧合,当年我们演出的节目也是《红色娘子军》的一幕,和四十年后竟然如此吻合,看到这些女孩训练时的场景,当年的情景历历在目,让我仿佛又回到了四十年前。”
安老师拿起那张三人照,轻轻抚摸了一下,似乎在抹去照片光洁表面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又似在轻抚远去岁月中沉淀的记忆,“四十年了,我也老了,”安老师道,“她们也相继离开了。”她的声音里带着沧桑,杨永平看着眼前这个花样年华久逝的老人,不由得油生凄婉之感,“苟秋月,”安老师接着叹道,“也就是去世不久的苟老师,她从十几个单位的选送参演人员中脱颖而出,被选中在当年的那场演出中扮演女主角琼花,而当年我们的教练,他扮演洪常青。”杨永平微微地吃了一惊,安老师说得不错,四十年前的情形与现在确实十分巧合,在此次的国庆演出中,他也扮演洪常青,而他需要在训练中同样选出一个女孩子扮演琼花。
“班珏是市京剧团选送来的,”安老师道,“她跳舞并不出色,可不知为甚么她却是引起了教练的注意,在不知不觉中,他们竟然相爱了。”安老师涩涩地笑了一下,“这种事在现在看来很正常,可在那个年代,他们的恋情可说是引起了轩然大波,一个学生竟然爱上了她的老师!这完全背逆了当年的道德观念,一时间他们被纷纷的议论淹没,最后班珏受不了,就选择了放弃,不是放弃她的爱情,而是放弃她的生命。”杨永平默默看着桌上的照片上的班珏,他有些感动和惋惜,如此质朴的少女竟然就这样离开了。
安老师扶着桌子站起身来,她慢慢踱到窗前,“班珏就吊死在那棵树上,”她道,“在临死之前,她在树上深深地刻上了‘雷老师,祝你幸福’几个字。”杨永平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就是那棵树干上有着深深伤痕的大树,谁会想到,四十年前在这树下发生了如此的惨剧,他叹息了一声,“那又是谁把树上的字削去了?”
安老师出神半晌,轻声道:“谁知道呢?在那个年代,她不能保留自己的爱情,甚至也不能保留自己的祝福。”杨永平默然,隔了一会,他又问道:“既然如此,当年他们的爱情肯定是非常隐秘的,为甚么会被发现呢?”
“是有人告的密!”安老师看着窗外的大树,“告密?”杨永平吃了一惊:“谁会这样做呢?”安老师慢慢转过头来,她看着他:“是呀,谁会这样做呢?”杨永平看着眼前这张苍老的脸,他突然道:“是苟老师!”安老师不置可否,但是杨永平知道自己猜对了,他虽然并不相信世上有鬼,可这怪异的照片就放在眼前,他也不得不相信凡事终有因果,当年苟老师害死了班珏,所以班珏才会出现,是她吓死了苟老师!
“四十年了,”安老师叹了一口气,“虽然岁月暗逝,虽然阴阳两隔,但仇恨却是似乎永恒的存在,班珏,班珏!四十年过去了,你为甚么还是这么想不开,你终于还是回来了。”
“那个教练呢?”杨永平道。
“谁知道呢?他们的爱情暴露之后,他就被隔离审查,他们威胁他,如果他不承认,那么就批斗他,一个老师竟然勾引自己的学生,让他永远都抬不起头来,如果他承认了,那么就把他分配到文工团工作,就这样,他承认了,不过他否认他勾引班珏,而是班珏勾引了他,而班珏对此毫不辩解,她默默地承担了一切。”
杨永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懂得在那个年代,这种罪名对于一个少女会带来多大的打击,那是身败名裂和会被整个社会唾弃,所以班珏最后选择了死亡来逃避,说到底,班珏其实是死在那个告密者和那个背叛者的手里,他心里突然掠过一个念头,班珏既然吓死了苟老师,那么她也不会放过这个负心的人,他又问道:“那个教练,现在在哪里?”
“听说他们说他态度好,就此放过了他,他最后也没有去甚么文工团上班,他也没脸去那里上班,从此他就离开了这个城市,从人们的视线里消失了,再也没有谁听到过他的任何音讯。”安老师道,杨永平沉思了一会,他道:“那教练,叫甚么名字?”安老师的声音很平淡,但是杨永平听出她的声音里带着隐隐的恨意:“他叫雷山,当年和你一样,也是一个知名的舞蹈老师。”
“雷山,雷山……”杨永平喃喃的道,他并未听过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对他也没有任何意义,那只是四十年前的一个负心者,安老师慢慢将桌上的照片收拾进那只小小的花布口袋,“我回去了。”她不再理会他,迳自离开了训练室。
杨永平站在窗前,他看着安老师慢慢走过操场,她的脚步似乎有点艰难,她就象踩着四十年前的回忆跋涉前行,杨永平叹了一口气,这个四十年前的故事也许在那个年代十分寻常,可对于身处其中的人却是如此的惊心动魄,他们的一生从此改变,他慢慢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点燃,目光转向那棵大树,树上的那个疤痕此时似乎更加醒目,四十年的时间抹去了很多往事,可它们最终会浮现出来,因为总会有人记得它们。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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