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节 猜想
清凉殿内,尚亮着几点残灯,宫人们都安歇了,他却仍旧没有睡的意思。
练武之人盘坐调息,将精神置于灵明之境,蓄养精力的速度其实比睡眠还要快些。
李旭此刻心中一片澄澈,心里想的事情也渐渐明晰。
江湖定在一人,天下存于万民。
江湖上的事情不管怎么说,一切恩怨故事到最后还是落在一个人的头上,譬如承天剑宗,譬如道圣。而天下则是万民的,需要落到虚处,变成一项项政策才行。
道圣,其实和李旭没有什么干碍。
当年的恩怨谜题,那是岳顾寒心中一直萦绕不能解开的一道关口,于皇帝而言并不算是什么。
但是一个鱼辅国引出了太平道,一个太平道又牵连出来东山会,最终隐隐指向了道圣。
便将皇帝和道圣弄到了一个尴尬的境地上,更何况还有前面皇帝抢夺道器,毁了那件离恨鼎的事情。
事情一点点演进到了现在,对于皇帝来说,道不同不意味着不相为谋就可以结束了。
若非同道,即为仇敌。
现在要把道圣当做仇敌来处理才是。
李旭默默回忆着有关道圣的信息。
头一条,道圣的神志有问题,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这是道圣的一个重要弱点,可以用这个来做文章。
第二条,道圣很喜欢有意无意的提携江湖后进,喜欢给他们提供机会。
俾路托萨、岳顾寒、杜停杯、太公冲、普祥,仅仅李旭知道的便有五人之多,不知道的那些更不知道还有多少。
仅仅知道的这五人中就有武林中的顶尖高手,也有一方势力的当家人,还有的被道圣弄成了誓要和他作对的对头。
其实仔细来看,今日江湖之格局,乃至天下之格局,几乎可以看做是道圣或有心或无心的结果。
回鹘之所以分裂并南下,那是因为摩尼教的势力彻底压倒了回鹘中佛教的势力,所以佛教势力的代表药失罗才有近乎鱼死网破的决裂之举。
而回鹘内乱,实力大损,所以鱼辅国领兵北上,那罗延南下传法,这一消一涨为朝廷格局改变,自己亲自掌权埋下了伏笔。
至于摩尼教为何能够打破了原本的平衡,也是因为俾路托萨堪称惊才绝艳之辈,俾路托萨之成就归根结底还要感谢当年道圣的一段提携。
道圣将两个江湖小卒带到了高句丽境内的秘窟之中,一个日后成了摩尼教的掌教高手,另一个则成了名震天下的承天剑宗。
回鹘内乱之后的南下的政局动荡破坏了朝中各方平衡的假象,并且也造成了摩尼教作乱白玉京的结果,这一切的一切最终铸就了自己崛起的第一步。
如果假设宫中的那件万化枢机也是道圣所布置的“道器”,那么自己也算是他布置之下造就的高手。
至于杜停杯、太公冲这都是要执下一代江湖牛耳的人。
一个疯子的行事是没有逻辑的,道圣提携后进的行为只会是有意为之,塑造出如岳顾寒、杜停杯这样的人杰,横跨几代人的时间,道圣清醒时所求的究竟为何才会有如此举动,着实足以令人深思。
道圣这么多年,孜孜所求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李旭隐隐有了一些猜想。
如果目前所知道的所有消息皆研判为真,那么李旭有这样一种推论。
若干年前,不知道是哪一个朝代,忽然有一位奇人将武功练到了前无古人的境地,超越了七宗之境,进入了一种不可言说的高妙境界,最终变成了近乎长生不死的仙人。
然而这其中有着一种很明显的隐患,一个就是每隔一段时间就必须要以一种极为血腥的仪式重生一次,才能继续延长生命,另一个就是道圣所走的这条路导致他的神志变得非常不稳定。
李旭若问自己和道圣易地而处,如果自己就是道圣,那么自己主要的目标就是解决自己目前这样一个尴尬的处境。
而提携江湖后进就是自己所采取的一个主要手段。
一个人的思维模式往往就是固定的,如果没有旁人提供灵感,绝大多数时候其实很难走出原本的思维定局。
俾路托萨、岳顾寒、杜停杯、太公冲还有普祥,他们都具有一个鲜明的相同点和不同点。
相同点是他们都是因为道圣有意的提携才有了武功大进的基石,不同点在于他们每个人的武功道路都并不相同。
俾路托萨是摩尼教的传统路子,岳顾寒走得是铸脉之法以及各种剑术,杜停杯有《忘情天书》、太公冲则有奇丹、宝刀以及前代绝学。而普祥则是有道圣所创的一路全新武功。
如果让李旭来猜,皇帝猜这就是道圣悄然布下的一个局,以上几人有的不过中人之姿,但大多数都可以当的起一代人杰的评价,借用这些人的聪明才智为道圣已经走岔了的道路再悄然趟出另一条路来。
以天下之奇才作为演化未来道路的布置,如果自己的推断是真的,这位道圣无铭的眼光手腕着实不可以常人来揣度。
李旭曾经听过岳顾寒描述过他与俾路托萨一战的前后详情。
当时承天剑宗斥责俾路托萨为无胆鼠辈,问他见过了道圣转世重生的异能之后,居然还固守于摩尼教武功原本的窠臼之中,不敢再往前踏出一步,纯粹是胆小如鼠。
但是今日看来,或许俾路托萨的举动才算是有眼光智慧,而深恨道圣的岳顾寒却很有可能陷入了道圣的谋划之中而不自知。
想起这一截,李旭忽然想到,鱼辅国的崛起会不会也有道圣布局的手段,而自己借由万化枢机所体悟到的虚实境界,或许才是道圣将万化枢机留在吉光楼里的本意。
放开来想,吉光楼作为大虞历代帝王收藏武林秘籍的地方,显然会吸引江湖上野心勃勃之辈的目光。但凡野心炽热之辈若是没有相应的气量,自然就会夭亡,但是一旦有所成就那便一定是别有长材之人。
这样的人物一旦闯入吉光楼中,因缘聚会之下窥破了万化枢机的奥秘,借此取得突破,正好可以成为道圣用以印证武道的素材。
李旭自己现在不过七宗境界,便有波动自在法以及其衍生而出的“烛照”之术用以观人。以道圣的本领经验,只怕只要远远观察不必惊动那些用来作为素材的小白鼠就能轻松获得实验的结果。
只是这样想来,道圣也未免太过恐怖了些。
与这样的人为敌,想一想自己能有几成胜算?
李旭蓦然回首发现若是自己无法解释道圣和东山会之间的联系。
如果太平道是擅自行事还则罢了,如果是奉道圣之命行事,那道圣这指向自己的敌意却是为何?自己明明也可以算是为他印证武道的实验品,难道他不等自己揭开谜底就要布局对付自己吗?
亦或者自己的这条道,已经悄然威胁到了道圣的存在?
夜色渐深,李旭身旁的油灯发出噼嘙噼嘙的爆裂声,皇帝抬起头,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忽然有了一种不和谐的感觉,皇帝披上衣服,走出清凉殿。
却看见那罗延神色匆匆的走过来。
“陛下,有人夜闯宫禁,惊动了金吾卫的灵獒。”
李旭之前修改了金吾卫的制度,一旦有人闯入宫禁,除了要立即展开围捕之外,还要第一时间通知自己。
“去了哪里?”
“是吉光楼的方向。”
吉光楼,李旭心中渐渐有了一个反制道圣的计划,吉光楼正是他计划的一个要点。
皇帝闭上眼睛,以烛照之法遥遥感应,吉光楼那里的确有两个不和谐的气息存在。
“能确定是来干嘛的吗?”李旭颇为好奇。
“金吾卫说也不是外人,还是个熟人,说是贺拔崧来了。”那罗延说道,这位贺拔崧他是没有见过的,只是听宫里的人说过这位棍扫太后,枪挑妖妇的煊赫战绩,当时听得那罗延这坐了多年苦禅的老和尚都差点动了凡心。
“贺拔崧?”李旭忽然一笑,才想起来还有这样一位人物,这才多久的功夫现在已经是物是人非了。
当初皇帝还怕惹恼了这位太后身边的贵人,现在太后已经被圈在明堂宫上,一日待一日的等死,而这位出身的贺拔家也被懂得鉴别风色的大臣们给打压的败落以讨好皇上。
“你们不必再动,这两个人交给朕料理了。”
皇帝微微一笑,示意那罗延退下,然后从清凉殿中摸出之前穿过的青衣和狰狞如同饿鬼的傩面。
正好用这两个人来作诱饵,在江湖上搞出一番风波,将火引到那所谓东山会上面去。
李旭打扮完毕,便悄悄出了门。
他几个起落便顺着宫中的殿阁楼宇摸到了武英殿左近,摇摇看着拿着火把,捉着强弩的金吾卫甲士正配合着乌云铁卫在宫中穿梭,在那些灵獒的引领下寻找着闯宫者的踪迹。
他们本来就熟悉地形,还有灵犬襄助,渐渐便将闯宫者所在的区域围了起来。
李旭遥遥感应,便确定了那两个闯宫者的位置,皇帝运起偷师自司空弄月的身法,几个起落,便到了他们身前。
周围灵獒狂吠的声音越来越响。
架着单拐的神行千里李拐子心里就越难受。
多半年前,他趁乱裹走了贺拔崧,算是惹出了一桩祸事。
原本以为这贺拔崧和摩尼教的秘宝以及《葵花宝典》这么惊世神功有关,却没想到任他怎么侮辱这贺拔崧,这娘皮一样的小子就是不松口,任他怎么挞伐这小子的谷道热肠,贺拔少侠就是不说这两方面的事。
到了最近几天,这才确定了的确毫无此事,可能只是江湖中惯常的谣言罢了。
不过为了收回损失,李拐子接受了贺拔崧的提议,潜入宫中到吉光楼里寻找真正的江湖秘笈。
据贺拔崧说,吉光楼乃是虞朝天子用来收藏历代武学典籍的地方。以前这里由鱼辅国和程奇力两位头面人物居于武英殿看管,现在这二位一个身在代北,一个已经身死,皇帝恐怕无心照顾这里。
只要手脚麻利打一个时间差,肯定能够找到真正的秘笈,然后溜之大吉。
想法不错,但是执行起来李拐子开始怀疑这是贺拔崧这个贼想方设法要坑害自己。
翻过了宫墙没有几步,就被金吾卫的灵犬发现了踪迹。贺拔崧虽然提醒过这节,但是宫中的护卫却不像他说的那样好对付,除了金吾卫外还有一群身穿玄色铁甲的硬功高手,放在江湖上都可以算是二流的底色,和自己也算是平分秋色。
李拐子和他们一交手就知道不是对手,趁着这些人经验不够丰富,勉强脱身,拉着贺拔崧这个废人在宫中乱串,渐渐被人家给包围了起来。
神行千里李拐子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只觉得是自己的**设计自己,一怒之下掐住贺拔崧的脖子,便要将他扼死。
正要得手,忽然只觉双臂一阵酸麻,一阵无形之力将自己拂开,抬眼一瞧,只见一人头戴傩面,身穿青衣,正站在他们二人身前好似庙宇之中的神像一般一动也不动。
贺拔崧犹在那里大口喘气,李拐子却是福至心灵,赶紧下拜在地。
“晚辈李拐子,拜见前辈,不知道前辈是宫中哪一位高人?”
李旭学着以前电视里外国人说普通话的腔调回道:“你这小子,可知道坏了我的大事?”
只此一句话,乖觉如李拐子知道自己多半是碰见了救星,这一位显然也和自己一样,并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来路,应该也是到宫中打秋风的。
“晚辈该死,前辈,周围这鹰爪孙围得太急,还请前辈念在都是江湖人的份上,搭救晚辈,晚辈愿意当牛做马,好生……”
“你们倒是好打算……”
青衣人夜枭一般怪笑,然后还不等李拐子有什么反应,便感觉眼前一黑,便什么也都不知道了。
待得他醒来,眼前却是在一座庙宇之中。
那身穿青衣头戴傩面的怪人站在那里,不远处还有一个倒立的人,看着似乎是江湖上名声很响亮的司空弄月,而他的那个**贺拔崧就躺在不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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