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节 马迹


  公孙贺。

  这是韩玦想到的一个人,也是百晓生想到的一个人。

  这个人是汉武帝时期的宰相,他本来就是高级官员的子弟,后来娶了卫子夫的姐姐,曾经七次出击匈奴,位高权重。

  但是公孙贺生了一个不争气的儿子,他的儿子公孙敬声出任太仆,这个现在看来专管畜牧业的官在秦汉体制内是九卿之一,在战马和耕牛是第一战斗力和第一生产力的时代,这个位置无疑可谓位高权重。

  然而公孙敬声太不争气,他私自挪用贪污了国防经费一千九百万钱,这是一项重罪按律当斩。

  儿子被处死,公孙贺又怎能坐视?他向皇帝求情,当时正好有一个武林豪杰朱安世虽然被缉捕却一直没有捉到。汉武帝就让公孙贺去捕捉朱安世,并表示只要能将这位以武犯禁的大侠捉拿归案,公孙敬声就能活命。

  公孙贺出马立即证明了不是大侠不好捉,实在是因为下面的人不尽力。

  被捕的朱安世在狱中诬告公孙贺家族最终引发巫蛊之祸,最终演变成戾太子之乱,为汉武帝死后的政治局面埋下了伏笔。

  百晓生一拳晃晕了云道人,起身逃出相府,他本来就身法超绝,再加上韩府的那些供奉高手本着围三阙一的江湖精神还是给他溜了出来。

  自从李旭正式掌权,牛僧儒因为站错队而渐渐失宠,白玉京的各项事务特别是治安就从原来的京兆府和金吾卫转移到了提点刑狱使司衙门手里。原本一直存在的宵禁制度也就成了过去。

  白玉京的许多坊都按照李绅的命令不在执行宵禁,这座城市的夜色也渐渐丰富起来。不过韩府所在的城南一代一向是贵人们所居,那里的宵禁并没有放开,这是因为担心放开之后繁荣的夜市会给老爷们原本平静的生活带来搅扰和喧嚣。

  “可惜这韩玦还算是有些眼光,我本来打算借着这个机会进入皇宫诬告韩家,将朝局搅得更乱些,结果给韩玦察觉了。正好碰见韩岗和娼妇生得孽种在,没有走成这一步。”

  百晓生已经逃出了相府附近,他趁着夜色悄然易容,将原本脸上的面具摘下,从右手中摸出药膏和色泥,悄无声息的将自己外貌改扮成了一个老者的模样,他竟然不知道从哪里推出来一辆小车,上面插着写着“蜜枣甑糕”的小旗幡。

  “别的先不说,给我来一碗甑糕填填肚子。”宫含章穿着跟个冬烘先生一样,从阴影里走出来。“在这里等了你一宿了,什么都没吃。”

  “你不会自己盛一碗?”百晓生颇不情愿的拿出拿出木铲,又从小车里翻出来一个木碗满满的盛了一碗给宫含章递了过去。

  这小推车在这里扔了一天,甑糕已经凉了,不过宫含章还是吃的香甜。这都是为百晓生准备的后手,两人商量好了若是百晓生被人窥破了行藏就跑到这里来见面。

  “我还以为你这次死透了呢,韩府哪里是那么好闯的,等了你两天,还以为你混过去了,谁知道还是给人窥破了虚实。”宫含章一边吃一边嘟囔:“都跟你说了是白费劲,无用功。”

  百晓生笑着摇了摇头:“怎么能说是无用功,咱们在这里搅风搅雨,多搞出来一件事端,那魏博那边就处理的愈发松快。”

  说着,百晓生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他抬眼望向南边,那里正是蒋侯庙的方向。

  “怎么了?”宫含章将这甑糕扔到一边,他发现百晓生脸上的表情异常的难看。

  “没什么,”百晓生摇了摇头:“走,快走,咱们快点离开白玉京。”

  “怎么就……”宫含章还没反应过来,百晓生就已经转身离去。

  “快走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话音犹在,人已经去到了几百步开外。

  这个步法,宫含章皱着眉头,怎么看怎么像武当派的音希步。这套步法乃是武当嫡流私传,取大音希声,大象无形之意,不知不觉中须臾千里正是这套轻身步法的本意。

  只是想不出这武当嫡流的妙术怎么就被王二狗这么一个和太平道牵扯如此之深的人物使用了出来。

  要知道武当和太平道可以是一直不对盘。

  “急什么?”宫含章嘴里咕哝着,王二狗看起来实在是有些不对盘。

  论起轻功和行走江湖的经验,宫含章着实不是王二狗的对手,他迈起步子运起轻功,仅仅跟上。

  这条大街距离朱雀大街不远,路上不少出来吃夜宵,玩叶子戏,看蹴鞠、摔跤的白玉京市民,其中也少不了城狐社鼠以及躲在暗处维持秩序的提点刑狱使司人士。

  两个人无缘无故的运起轻功一前一后的狂奔,自然引起了他们的主意这条信息就顺着不同的情报链条一级一级传递着。

  王二狗不断向前奔逃,他所修行的功夫十分神妙,特别是对一个人有着微妙的感应,只要这个人一出现,他的真气就会有所变化,其中一样变化就是太阳穴会开始不由自主的剧烈跳动。

  若是往日平时,王二狗当然是希望见到能够引起他感应的那个人,因为虽然那人神龙见首不见尾,但是只要一出现,对于王二狗来说就是一件好事。

  但是这一次,太平道办砸了那人托付的事情,这就十分糟糕了。

  王二狗曾经见过太平道中那些涉及到过往岁月的记录,上一次有人办砸了道圣无铭托付的事情,当时的三位道主加上二十四治都功一共二十七人只有两个人活了下来。

  王二狗想也不想直接就走,心里只盼着道圣还像以前一样稀里糊涂,这次出现在白玉京只是其流浪天下的随意一步,而不是为了找那尊离恨鼎,也不是来找自己太平道的头目来秋后算账。

  一步,两步,三步,江湖百晓生王二狗转过了四条街,两条巷子,翻过了七户人家,距离白玉京的东门大约还有不到一里的路程。

  然后他不动了。

  不是不想动,而是真的动不了。

  太阳穴不住地跳动着,体内的真气好像煮沸了的热锅在经络中来回游走,一股冰冷的力量好似凝成了实质,如同一条毒蛇一样在他脖子后面游走。

  “有些年不见了,你倒是没有什么变化。”

  那声音与上次听到时并不太一样,看来道圣的确换过了皮囊。

  声音是从身后传过来的,但是王二狗已经没有了转身的力气,他也不敢转身,一心只盼着眼前的时光可以拖延到无限远,可以不要再看到道圣的脸。

  “三十年了,二狗你也没什么进境,江湖上的人这么多人一个个的都往上摸索,你怎么就一点长进也没有呢?”

  王二狗屏气凝神,口中默诵太乙救苦天尊法号,他心在不敢有任何一种念头,因为道圣是可以看透一个人的想法的。

  一个人的念头,他的想法,只要他想,那么道圣就可以感受到,就能看到,就能了解到。

  在道圣面前不存在任何秘密。

  “那个人是你的朋友吧,看上去有点意思。”道圣的声音不带有任何感情色彩,甚至连男女的特征都不存在,只是透露着一股令人生寒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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