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节 朝议


  牛僧孺浑浑噩噩地走进明堂宫中,看着周围神色复杂的同僚们,发现他们脸上的表情都和自己一样差不多绝望。

  程奇力死了,皇帝赢了。

  这样的消息根本就瞒不住人。九成的官员们在昨晚就知道程奇力身死的消息,剩下的那一成就算昨晚不知道,今天早上也就都知道了。

  今日明堂宫外顶盔掼甲充任护卫的都是鱼辅国留在京中的神策军首领,他们能在这里站岗那边说明神策军那边已经被皇帝彻底控制住了。

  “诸卿进殿!”中书舍人白乐天精神抖擞的从大殿之中走出,宣参与朝参之臣入殿,检查礼仪本来是御史的职责,不过皇帝今日特意命负责此事,白乐天是传统的儒臣,在他看来圣天子垂拱而治才是天下太平的保证。

  既然权阉已经授首,那么未来的天下一定能够复返太平。

  “思黯兄。”李绅穿着绯红的官袍走到牛僧孺身边:“陛下昨夜旗开得胜,整个神策军和天威军都倒向了陛下,你知道了吗?”

  牛僧孺看着站在身边的这位同僚,李绅身上那股志得意满的气息让他很不舒服。

  “你监视我?”

  “给你提个醒,神策军的那些军将都已经招了,说你答应和神策军里应外合,要夺下白玉京各处的城门把他们放进来。”

  牛僧孺自然知道自己这次的投机是失败了,棋差一招,输了就是输了。他是和皇帝接触很多的人,深知道皇帝外宽内忌的个性,本来就和韩岗有仇,现在又失去了皇帝的眷顾,自己的未来不仅仅是断绝那么简单。

  “公垂是来嘲笑我吗?”牛僧孺扬起眉毛,虽然输了,但是他的气度还在。

  李绅笑着摇了摇头:“我是来谢你。如果没有你要和神策军里应外合,陛下又怎么知道我李绅的忠诚呢?”

  “那以后还望公垂多多提携了。”牛僧孺反讽了一句。

  他们二人短暂的交流告一段落,大臣们列着的队伍便一点一点的向前挪动。

  今日的朝会开始了。

  明堂宫的大殿和往日一样并没有什么区别。

  只是蜀王和光王早早便已经进入了宫殿之内,两人穿着亲王的华服站在右班的上手,远远的看不清他们面上的表情。

  朝臣们的队伍缓缓向前,在韩岗和裴度的引领下走到了各自的位置上,不多时伴随着中书舍人白乐天的喝令,所有人都跪了下来向空着的御座行礼。

  在群臣山呼万岁之后,李旭出来了,穿着只有大朝会才会穿的冕服,左边腰配着一口长剑,右手拿着笏板。

  “众卿平身。”

  群臣按照白乐天的命令起身,另有小太监将椅子给韩岗和裴度搬过来,不管片刻之后等待这二位的会是怎样的审判,现在还要维持他们身为宰执的体面。

  李旭并没有坐下,左手扶着剑柄,站在御座之前审视着下面神色各异的朝臣们,大部分人面若死灰,战战兢兢。

  光王和蜀王两个人的皇帝梦暂时告一段落,光王好一些,昨晚他就申请入宫,而蜀王则是被李绅抓住的,这个小孩子准备逃跑,但是他的府邸很早之前就被提点刑狱使司严格监控了起来。

  神策军将领们的口供说,裴度、韩岗甚至牛僧孺都参与了程奇力的密谋集团。两名宰执会为程奇力稳定政变之后的政局,而牛僧孺则会打开京中的城门将神策军放进城中。

  “昨夜,程公公在军营中遇刺。”皇帝开口为昨晚的事情奠定了一个基调,那就是程奇力并非自己所杀,刺杀程奇力的另有其人。

  “朕得知之后立刻率金吾卫出宫,当时刺客已经刺杀了程公公,禁军大乱,朕已命左金吾大将军李从贤暂任神策军都兵马使,暂将神策军、天威军等军合并为神策军。”李旭看着下面的臣子们,向他们宣布着自己已经大获全胜。

  “刺杀程公公的歹人,暂时还没有找到,朕已经命提点刑狱使司严加探查,一定要找到凶手。”

  李旭并不打算将程奇力彻底打入垃圾堆,鱼辅国还统领着大军在北方,回鹘人你随时都窥伺着机会准备南下,皇帝并不想把局势弄得太僵。

  如果鱼辅国铁了心南下,不管最终局势如何,北方糜烂是一定的,河东表里山河,回鹘人一旦在那里站稳了脚跟,整个北方就要陷入战乱的漩涡了。

  更何况皇帝的帝位本身就有程奇力的功劳,虽然继承帝位是名正言顺,但是所有人都知道皇帝能够即位,文太后能够被扫平,都是因为程奇力的帮助。对于世人而言,虽然程奇力想要废掉皇帝,但是他对皇帝是有恩的。

  在传统的道德关系里,更强有力的人身上的道德责任就更多,对程奇力反攻倒算会让所有人对皇帝有一种刻薄寡恩的感觉。对于他们而言,程奇力是皇帝的恩人,而不是想要刺杀皇帝的凶手。

  胜利者总应该要宽宏大量。既然程奇力已经死了,鱼辅国又统领大军盘踞太原,李旭必须表现出一种克制的姿态,这是一种负责任的表态,为了北方的黎民黔首,李旭愿意和鱼辅国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所以自己必须要表现的更加成熟。

  “程公公这是殉国,朕决定追封程公公为舒国公,葬之以亲王之礼,葬于神皇帝山陵脚下。”

  皇帝的表态为程奇力的事情画上了一个基调,现在的问题就是北都的鱼辅国应该怎么处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韩岗和裴度两个人身上,无论如何,这二位都是调和鼎鼐的宰执,鱼辅国那边应当怎么处理,他们都应该表现出来相应的担当。

  韩岗闭着眼睛,一副没有睡醒的样子,中书令似乎昨夜操劳太过,一点都没有开口的想法,而裴度则皱紧眉头一言不发。

  一步错而步步错,裴度知道自己终归是棋差一招,可是当时的形势就是三岁小儿也知道皇帝是输定了,所以他才命人寻来了光王,准备搞一个应对的计划。孰料想皇帝竟然大杀特杀,以一己之力将局势整个扭转过来。

  所谓权势,无非名与实二字。现在皇帝有九五之尊的名,又有武力和兵马作为支撑,可以说是格局大变,历劫化龙了。

  裴度想来以皇帝这样的少年心性,自然是要快意恩仇,和鱼辅国来上一场决战,可是这一场酣战之后的苦果,又该怎么说?

  裴度知道这仗不能打,但是眼下自己所处的局面,再也不能像之前那样老神在在两不相帮了。

  “程公公既然已经去了,枢密院那边可不能没有人管。”裴度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走出朝班。“鱼辅国统兵在北,师老无功,还是让他回来的好,微臣愿意再出任河东节度使,领军北上,平定回鹘。”

  裴度亮明了态度,那就是他会站在皇帝这一边,让鱼辅国交出兵权回到白玉京来。虽然谁都知道鱼辅国绝对不是一张圣旨就能使唤得动的,而皇帝也不会派裴度去北方统领军队对抗回鹘,但是这个表态就明确的说明了裴度的态度。

  “臣中书舍人令狐楚附议,鱼辅国师老无功,辜负圣恩……”

  伴随着裴度的表态在前,更多的人站了出来,不过皇帝没有任何表态。

  谁都知道,这只是表态罢了,皇帝是不会真的和鱼辅国刀兵相见的。

  “裴相,此事再议,北都那边还是要仰仗大将军的。”

  李旭很清楚,如何处理鱼辅国是不能谋于众人的。

  “臣比部郎中韩玦,有本启奏。”韩玦从官员的队伍里站了出来,所有的朝臣立刻将目光投到了他的身上,这位韩相的长子恭谨地跪在地上,将黄绢封面的奏章高高举起。

  “前日道路人言,朝廷有意收复维州,以全巴蜀。臣以为巴蜀天府之国,沃土千里,南御六诏,西捍吐蕃,臣以为妖言物议不足为信,然维州险要,不可不图。”

  轩然大波。

  维州之事,正是皇帝与鱼辅国、程奇力从亲密无间弄成现在这样的根由,现在韩玦站出来为皇帝收复维州摇旗呐喊,难道韩党不知道朝廷有多少家当吗?

  “臣兵部尚书……”“臣礼部尚书……”

  大公子既然有所表示,韩岗门下的那些牛马走们自然要鼎力支持。

  李旭眯起眼睛,一夜之间,这个朝廷终于被自己操之于手了。

  皇帝终于坐到了御座上,两只手拄着宝剑,眼神好似鹰隼一样在下面的臣子脸上掠过。借着辣手除去程奇力的威势,这些人终于畏服于自己了。

  现在是时候驱动着这个已经朽坏的统治机器去干些争权夺势以外的正事了。

  “浙西观察使陆贽,是三朝老臣,先皇故旧,不宜久出外镇,朕意令其回朝,任门下侍郎。”李旭看着下面的臣子们发出了自己的第一条决定。

  随便散布军国机密,这个韩玦连一点心事都藏不住,既然犯了这个错误,这些韩党绝不能轻轻放过。

  “然后京畿诸县,”李旭看着站在台阶下的牛僧孺,使功不如使过,有些苦差事要交给他。

  “秋税已经缴纳完毕,京畿道诸县应在明年春耕以前清量田土,将各县田亩数量,主人为谁一体清查,以备日后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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