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所谓贞洁

　　红色帐帘再次被挑开，进来的是提着药箱的中年人，他是跟着公主陪嫁过来的御医。紧跟在御医后面的是犹自抹着眼泪的另一个丫鬟罗兰。

　　“李大夫，快救救我家小姐！”一直守在床头的剑兰，一见到来人，好像捉住了浮木的溺水人，悄悄擦掉脸上的泪痕，目光灼灼地盯着御医。

　　李御医看到岳绮云的脸色，当下也来不及避嫌，立即把手搭在了她纤细的手腕上，闭目感受着那细微的脉搏。

　　“怎么样，小姐她，她可还有救？”剑兰的声音颤抖，紧张得屏住了呼吸。

　　李御医脸色变了变，飞快地从药箱里取出几枚银针，扎在了岳绮云的几处要害穴位上。

　　“咳咳咳……”一刻钟后，岳绮云喉咙一颤，发出了几声咳嗽。

　　“小姐，小姐，你可吓死奴婢了！”罗兰再也忍不住，哇地一下放声大哭。

　　“公主应该没有大碍，我再开副外敷和内服的药方，按时服用几天，静养一阵子，就可以恢复如初了。”李御医擦干额头的冷汗，快步走到矮几前写药方，一边叮嘱着剑兰。

　　两个丫鬟一个忙着熬药，一个轻手轻脚地给伤处敷药。

　　岳绮云的眼睛只睁开了一忽会儿，就觉得头脑一阵刺痛，紧接着又是喉咙处火烧火燎的痛，她喘息了一下，眼帘无力地垂下。

　　她是岳绮云，大梁国镇国公的嫡女，被大梁皇帝封为怀恩公主，远嫁到燕国烈焰部落和亲。

　　苍白的嘴角扯了扯，她忽然又瞪大了眼睛，默默地打量着自己居住的，这个充满游牧民族特色的巨大帐蓬。

　　圆形的王帐用特殊的木材支撑着，明亮的阳光从穹顶的天窗洒落，四根粗壮的红色柱子坐落在王帐的四个方位，和屋顶连接的地方雕刻着振翅高飞的雄鹰。王帐的外层是用皮革制成，而内里围着上好的蜀锦。

　　草原的风把沉重的门帘吹开一条缝隙，隐约有马匹的嘶鸣，还有牛羊的哞叫声，透过门缝细碎地传来。

　　“小姐，你感觉怎样？”剑兰跪坐在床榻边，关切地询问。灵巧的双手穿花蝴蝶般，正用细软的棉布给她包扎伤口。一双明亮的眼睛里，满是无助的彷徨。

　　国公府的嫡出小姐，本应是养在深闺，教养成大家闺秀的。奈何国公爷太过宠溺这个唯一的女儿，由着她和兄长们一起习武。大梁的闺秀，全都是自小缠足的，可她们家小姐为了方便习武，居然没有裹脚，任由着长成了一双天足。好在小姐的脚够小，穿上绣花鞋，倒也跟那些缠足的小姐们没什么区别。

　　小姐及笄以后，琴棋书画学得稀松平常，可是一身的武功却在高手如林的国公府成了翘楚。

　　身怀绝世武功，小姐行事更加的大胆，经常穿男装出门游历。而这样离经叛道的行为，在国公爷的眼里，却成了巾帼不让须眉，更加纵容着了。

　　现在，初为人妇的小姐，新婚之夜居然发生了如此羞耻的事情。这让剑兰不得不怀疑，自家小姐是不是在外游历的时候，和其他男人有了私情？想到这里，剑兰的心里愁云惨淡。比之大梁，燕国民风虽然彪悍了许多，对于女子的贞洁，却同大梁一样重视。

　　小姐未来的路，将会有多么艰难。

　　岳绮云睁着一双剪水秋眸，探究地打量着剑兰。

　　依稀记起这两个陪嫁丫鬟，罗兰美丽柔弱，剑兰心思缜密，是镇国公夫人千挑万选的，对岳绮云更是忠心耿耿。因为自小一同长大，这两人对她，比她自己都熟悉。

　　“水……”嗓子疼得厉害，岳绮云艰难地发出一个单音，听得罗兰手忙脚乱地捧上一杯温水。

　　剑兰轻手轻脚地把岳绮云扶起来，将大红迎枕放在床头，让她半靠在上面。再转身接过罗兰递过来的茶杯，小心地扶侍岳绮云喝水。

　　“小姐，你可要想开些……”看着自家小姐惨白的容颜，剑兰心疼得直抽抽，眼泪忍不住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事已至此，即使那蛮子大汗再不甘心，有咱国公爷在，谅他们也不敢拿您怎样，只是您可千万别做傻事了！”

　　“小姐下次若要寻死，就告诉奴婢一声，奴婢先小姐一步，给小姐探路去！”罗兰哭得双目通红，紧紧地抓着岳绮云刚才上吊用的绳子道。

　　“小姐，昨夜……”剑兰盯着自家小姐苍白的面孔，嗫嚅着询问。

　　“大汗——”她的话还没有问出，却听得帐外传来了千娇百媚的呼唤。苏茉儿那娇滴滴的尾音百转千回，恨不得声音里带着钩子，勾住男人的心神。“刚刚御医过来看了，大妃已经无恙……大汗！”

　　显然，那男人的心思并不在娇柔声音的主人身上，门帘一掀，一个壮硕高大的男人迈步走进了王帐。

　　岳绮云直觉得头顶的光线暗淡，从帐顶落下的阳光被遮挡了大半，缓缓抬头，迎上了男人没有温度的目光。

　　不得不说，这真是一个英俊的男人！

　　宽阔的前额，眉骨有些突出，浓眉下，眼窝微微凹陷，让那一双湛蓝色的眼睛显得深邃幽暗，配上高挺的鼻梁，方阔微薄的嘴唇，整个五官有如刀削斧刻般。只是，太刚硬了些。

　　此时，那游牧民族特有的方正下颚一鼓一鼓的，看得出他是在用咬合牙齿来压制满腔的怒火。

　　岳绮云黑珍珠般的眸子，坦荡荡地直视着元烈那双海水一般湛蓝的眼睛。阳光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好像有无数的金色光点在跳动。

　　“岳绮云。”元烈突然开口道：“不管你曾经是个什么东西，但是现在，你是烈焰部落的大妃，我的正妻。只要你安分守己，我跟大梁皇帝的承诺就有效。可若你敢不安于室，做出有辱我烈焰王族的丑事，就别怪本汗挥兵南下，跟乌赤国合围，瓜分了大梁的锦绣江山！”

　　岳绮云心中冷笑，这个男人真的敢对大梁刀兵相见，那威震天下的岳家军铁骑，就会踏进燕北草原，到时候鹿死谁手还真不好说。

　　半靠在床上的娇柔女子，虽然有些苍白，依旧难掩那倾世的红颜。修长的黛眉下，一双眼尾上挑的凤目眸光潋滟，优美的嘴角挂着不屑的微笑。

　　她在笑，这个女人，在给了他如此耻辱的新婚之夜后，居然还敢笑！元烈再也压不住心头的怒火，直冲到岳绮云的面前，一把拉住了她的衣襟，生生地将她从床榻上拎了起来。

　　他刚回来的时候听到岳绮云上吊自缢的消息，心中着实的紧张了一阵子。现在看来，这个女人完全是在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手段而已。

　　“小姐！”罗兰和剑兰见自家小姐如同木偶一样被提起，同声惊呼出来，立刻疯了一般冲到元烈的身边，各自拉住他的一只胳膊，拼命地想把自家小姐从这男人的手里救出来。

　　然而，同人高马大的草原雄鹰相比，这两个小丫鬟的力量无疑是蜉蝣撼大树。元烈只是轻轻抖了抖肩膀，罗兰和剑兰就同时被震了出去。

　　“元烈！”最初的震惊过去，怒气爬上了岳绮云苍白的脸颊，呈现出妖异的红晕。强忍着喉咙里火辣辣的疼，她冲口而出道：“你又是个什么东西，在你把贞洁放在嘴边的同时，还是先看看自己是不是干净！”

　　岳绮云说完，身体借着元烈拉扯自己的惯性，将雪白的赤足踩在柔软的羊毛地毯上，豁然站稳了身体。

　　出于本能的反应，她凝聚起全身的力量，非常流畅地推出一个漂亮的小云手，纤腰拧成了一个想像不到的角度，轻轻巧巧地从元烈的掌控中脱离了出来。

　　元烈呆呆地立在原地，看着空空的手掌，他实在没想到，岳绮云的身手会如此矫健。而更令他想不到的，是她说出的话——一个失贞的女人，居然反过来指责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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