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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四章 侧岛(8)


  “阁下。”

  考伯特从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收回自己的视线,这群流亡者的首领,一个叫做修的骑士正在向他走来,他是个身高超过六英尺的中年男性,因为深受颠沛流离之苦而变得削瘦与憔悴,紧贴着骨头的皮肤呈现出不健康的灰白色,双腮凹陷,嘴唇遍布细密的裂纹,即便如此,也不会有人误认为他只是一个农奴或是士兵——要知道每个内陆人在第一次登上海船的时候都会遭受一番如同翻天覆地般的折磨,与位面存在以来就巍然不动的陆地,平缓的内陆河流相比,大海的起伏就如神明的呼吸一般庞大且永不止息,就算是在晴朗的夜晚,击打在三桅船上的浪涛仍然会让人觉得自己正坐在一匹暴躁不安的野马脊背上,修的同伴几乎都已经回到了舱房——骑士们是有着资格的。

  他的士兵们在船舷下方与舱房的阴影中排列整齐地躺或是倚靠在一块儿,端看哪种姿势会让他们感觉舒服点儿,海风强劲得就像是有个强壮的男人在推着考伯特,但甲板上似乎还是残留着酸臭的气息,可能是来自于沾染在衣服上的些许秽物,不过总的来说,现在的情况要好得多了,这些内陆人既不抱怨也不哀求,甚至很少向神明祈祷,或者更正确地说,他们之中大部分人都一言不发——这让小雀号的主人在心中蹙起他粗浓的双眉,阿尔瓦在交给他这份工作的时候,对这些人的来历并未隐瞒,考伯特对他们抱有着十二万分的同情,只是凭借着经验,他知道这些人事实上是极其危险的——他们的无辜、冤屈与痛楚,对于未来的迷茫与不断遭受到的背叛与挫折,正如火山下的熔岩那样凶猛地翻涌着——这又让考伯特为黑发施法者担忧起来,说起来,这个年轻人还是经由他介绍给阿尔瓦和凯瑞本的呢,知道克瑞玛尔“回到”灰岭时他由衷地感到欢喜,在得知他转眼间又成为了一个领主时小雀号的主人可真是惊讶极了——命运似乎总爱玩弄些让人无所适从的小把戏,不是吗?

  对于这些高地诺曼的弃民来说,这是件好事儿,他们不可能向北走,呼啸平原是兽人的领地,在那儿人类只能是奴隶与食物,他们也不能向东走,与高地诺曼毗邻的每个国家都几乎与之发生过惨烈的战争,而且因为诺曼王室人丁稀少的关系,他们已经长达数百年没有与外界联姻,中部是价值五十万金币的路泽尔大公的领地,再向南,沿着陆地的边缘,都是一些犬齿交错的狭小领地,被徒有虚名的国王、大公与骑士占据,他们的领地能够供得起一两个人奢侈度日,却无法供养得起一支数以千计左右的军队,何况他们还带着自己的家人。

  考伯特倒从未猜度过他们为什么不往西走,在这片大陆上谁都知道那里被邪恶的巨龙占据着,它们所建立的王国充斥着令人窒息的硫磺与鲜血的气息,巨龙位于金字塔的塔尖,而他们的后裔占据着国王与贵族的位置,具有着巨龙血脉的红衣术士密如繁星,普通人类在那儿并不比奴隶好多少,尤其是外来者,受到监视是十分正常的事儿,如果你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东西,无论是你的戒指还是你的脸,那么某一夜你的床铺会突然空掉也是司空见惯的常事——但你不能说它不够繁荣,某些视利益胜于尊严、生命与良知的商人总能凭借着非人的疯狂与巧妙的手段从巨龙的脚爪下掘出金沙,更别提一些居心叵测的为非作歹的邪恶之人从来就不介意付出可能半个国家的代价来换取一个强大术士的服务,遑论那些无法置于明面与宣诸于口的财富昼夜不停地如同河流汇入大海那般源源不绝地投入庞大的洞窟——它们之中最强也是国土最为辽阔的国家格瑞纳达有着任何一个国家也不可能有的巨大市场,你可以在里面找到所有你想要找到的东西,而有些东西在你最狂妄的美梦以及最恐惧的噩梦中也未必能够出现。

  至于再往西走,北侧是终日昏沉不明的黑海和七十七群岛,而七十七群岛在数千年前就被灰袍们占据了,不夸张地说,那儿的每块儿礁石上都可能站着一个巫妖。

  七十七群岛的下方就是亚速尔群岛,同样是个被邪恶与黑暗笼罩着的群岛,虽然亚速尔的女大公声称亚速尔是个无阵营的自由之地,但大概只有海盗和盗贼们才会那么想。

  龙火列岛确实是他们仅剩的选择了,虽然不能说好,因为龙火列岛上从不缺乏战争,但最少的,他们可以为自己的妻儿争下一份微薄的财产与栖身之所,让他们不至于好似一只野狗般地被人四处驱逐,最终冻饿而死。

  “尊敬的阁下,”骑士修向考伯特鞠了一躬:“请原谅,但我想要知道一下,我们大概还要航行多久才能到达龙火列岛?”

  “叫我考伯特吧。”小雀号的船长说:“我既不是爵士也不是法师——我想,如果海风能够始终如一地向着一个方向吹的话,我们可以到龙火列岛上吃第二餐。”

  骑士沉吟了一会,如今大陆上已经很少有人一日仅用两餐,那么考伯特船长所指的第二餐应该就是一天的正午时分,他轻轻地从胸膛中吐出一口气,他是那么地急切,想要看到新的,能够属于他们自己的土地。

  “万分感谢,船长,”他选择了一个适中的称谓:“你给予我们的恩惠我们永远也不会忘记。”

  “能够帮助你们是我的荣幸,”考伯特说:“大陆上每一个人都应该感谢你们——感谢驻守在雷霆堡的每一个士兵与骑士,还有法师。”

  骑士的眼底掠过一丝令人不安的阴影,同时露出一个晦涩的微笑,“也许吧。”他说。

  就在修准备告辞,回到他和同伴分享的舱房时,考伯特叫住了他。

  “碧岬堤堡的老朋友给了我一块相当不错的蓝纹奶酪,”小雀号的船长说:“也许你愿意和我喝一杯,配着奶酪,我觉得你需要这些。”

  修停顿了一会:“谢谢,”他简明扼要地说:“但我现在什么都吃不下,”他说,声音嘶哑,但语气昂奋,眼中的光芒让考伯特联想到那些坐在赌桌上沉默着丢下最后一个子儿的赌徒,“所以,”他的身体绷得紧紧的,就像是扣在射手手中的弓弦,考伯特认为他的精神或许也是一样的:“我只想回去休息一会儿,非常抱歉,船长。”

  考伯特点了点头,他的忧虑再一次地涌上心头,黑发的施法者固然将会得到一柄锋利的大剑,但显而易见,它是双刃的,小雀号的船长毫不怀疑,稍有差池,它的主人一样会被它割伤手指。

  就在这个时候,呆在桅杆最顶端的瞭望员突然发出了一声细而小的呼哨,他从木桶中探出身体,向下打着手势。

  “怎么啦?”修问。

  考伯特盯着瞭望员看了一会:“有条商船,距离我们不远。”

  新的小雀号在平静的海绵上飞掠而过,速度快的惊人,他们很快就看见了瞭望员所说的商船。

  它的样子并不好,船体多处焦黑,看得出是弩炮射出的火球击中然后燃烧造成的,船上的桅杆全都有着不同程度的损毁,主桅折断,船帆与帆索都成了说不出是个什么玩意儿的东西,甲板上一片可怕的寂静,月光与星光照耀着它,让人们得以看清楚浩劫之后的凄惨景象——甲板上到处都是倒卧着的躯体,衣衫上血迹斑斑,随处可见折断的刀剑与将一个木桶变作刺猬的箭矢说明了之前的战况有多么激烈。

  “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考伯特船长说,从那只商船的内部传来微弱的求救声,还有人活着。

  这种情况在大海上并不少见,海盗们在劫掠船只时,只会留下财物与可能得到赎金的贵人,还有那些可以卖作奴隶与实验材料的人,他们不保留船只,只会洒满油,点上火,或是在船身上凿出窟窿,任由它自行沉没;但在极少数的情况下,被海盗攻击的船只能够侥幸逃脱,就像是他们看到的这条船,这条船是帆桨两用船,所以在桅杆折断,船帆焚毁后仍然能够靠着船桨逃走,但现在它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考伯特怀疑里面的浆手是否是被镣铐固定在船底的,虽然碧岬堤堡有法律一再申明这种做法是错误的,但还是有船主会那么做——这些浆手一般而言不是逃犯就是欠下了债务无法偿还的可怜虫,他们即便遭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也不敢向执政官申诉。

  “我们要靠近吗?”骑士问。

  船长点点头,在大海上有着诸多不成文的规矩,其中之一就是援救一切可以援救的人,因为你永远也不知道你会不会是下一个浸泡在海水里无助哀叫着的倒霉鬼。不过骑士修发现考伯特正在向他眨着眼睛。

  他当然不会认为船长突然对他一见钟情了,骑士再次凝望着那条距离他们约有数百尺之遥的商船,他对船只没有什么概念,但也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

  “你可以帮我去找盖文过来吗?”船长说:“我记得他是一个很好的医生,我想那些人会需要医生的。”

  修展露出一个心领神会的微笑,这个微笑可比之前的要轻快的多了:“我马上去。”他说。

  “对啦,”考伯特说:“或许你们还可以看看你们身下的箱子,那些箱子里有毯子,把它们拿出来,我想他们也会需要这些的。”

  “当然。”修说,他向考伯特又鞠了一躬后匆匆离去,考伯特让正经过身边的一个水手去通知其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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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疤”将自己隐藏在一个舱室后面,用残破的船帆遮住自己,向外窥视着那艘漂亮船只的动静,有那么一会儿,他甚至不那么想将这艘船毁掉了,也许他可以把它拖回去,重新刷漆,卖上一个好价钱。

  这种做法对其他的海盗来说或许有些困难,但对“红疤”却不是很难,他的手里有一个珍贵的大符文盘,他对别人说这个符文盘能够在海面上引起迷雾,以便他的船隐藏和逃跑,实际上它还能缔造幻境——它将“红疤”的船伪装成一艘奄奄一息的,毫无威胁性的商船,前来救援的船只会像蹦跳着落入罗网的小鸟那样自己靠过来,登上船只,当他们一脸哀戚地放下膝盖想要在血泊中寻找幸存者的时候,“红疤”和他的海盗们会不声不响地跳起来,给他们一个大惊喜。

  救援的船只或许会在船上留下一部分人,但海盗们会分出一些经由跳板与勾绳跳入对方的领地,在措手不及之下,很少有人能够及时做出反应——所以“红疤”不必走其他海盗必须的手续——预先向他们的猎物投掷长矛和火箭,他劫掠的船只几乎可以完全地保留下来,除了不可避免的血迹与其他痕迹,有时候,一艘空置船只的价值反倒胜过了它承载的货物与乘客的总价。

  “红疤“还能因此省下追逐与围困的时间,这让他的活儿干起来简直就是又快又好,虽然这次他可能分出一点给海魔与德雷克,因为他们本来是约定好在同一时间进入侧岛所在海域的,现在他可能需要延迟一会,就一会,看见大鱼却让白白让它从手里溜走可不是“红疤”的一贯作风,只是他可以想象得到另两个同伴会有多么气恼,但只要有金币,那就没有消弭不了的敌意——他几乎能够在虚空中临摹得出他们的样子,从质疑,到惊讶,再到忿怒,然后是迅速的冷静与贪婪的索取,他会给他们一点的,但不会很多。

  他看到那艘漂亮的三桅船上多了几个人,其中一个穿着灰色的袍子,短袍,不是长袍,那么很有可能是船医,“红疤”无声地裂开嘴笑了笑,他喜欢善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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