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戏精


  戏精

  塞外九月,虽说酷暑已去,可还是留着些燥热,而且行人络绎,嘈杂照常。蒋逸逍和夏云峰的山地车把辛辛的女车夹在中间,有点沉重的三个人随着人群,慢慢的在自行车道上骑行,从琥珀色的余晖中逐渐走进暗蓝倾盖、华灯初上。

  三个无精打采的孩子,套着许多同龄人羡慕的一中校服,茫然的混在车流和炫彩的灯光中缓缓前行,走过中山西路,走过中山东路,路过民族商场,路过二中。二中早已悄然人尽,只剩下路上过往汽车的喧嚣和门口树影下灯光的昏黄,像对三个人的嘲讽和踩踏,沉闷的气氛中又多了些悲怆和凄凉。

  立交桥下卖臭豆腐的大爷还在,油炸臭豆腐的味道弥散甚远,勾引到了三个无助的飘魂。

  “三份”辛辛停下来向卖臭豆腐的大爷说,一边取下书包取钱。

  蒋逸逍和夏云峰跟着迈下车,把车停在路上,然后在路边坐下来。

  “家长签字怎么办?”蒋逸逍垂着头,沉沉的问

  “我们没要求,能做出这种动作的,估计只有你们的老王吧”夏云峰呆望着桥下过往的车流回答。

  辛辛听着突如其来的“老王吧”,扑哧笑了一下,但深处的情绪还是冷冷的。

  “那你愁什么?”辛辛问

  “看你俩不开心,我装一装!”夏云峰回答

  “死一边去”蒋逸逍冲夏云峰嚷道

  “咱俩怎么办?”辛辛把脸转向蒋逸逍。

  “不知道啊!”蒋逸逍长出一口气,然后身体向后直接躺在了马路边。

  辛辛跟着也坐下来,凝望着桥墩,长长的睫毛上慢慢的又挂上了晶莹,使劲忍着,不出声、不眨眼。

  三个人就这么坐着,谁也不说话,不理会路过行人的目光,不理会彼此呆滞的眼神,直到大爷喊他们的臭豆腐好了。

  “我觉得你俩回家直接坦白最好,毕竟是第一次,老头儿老太太们应该不会难为”夏云峰端起臭豆腐说了一句,然后用牙签挑一块往嘴里送。

  “没上二中已经让他们挺失望了,虽然嘴里不说,但还是能感觉到。高中第一次考试就这么差,就算我自己心里能过得去,他们怎么能过得去呢。”辛辛用牙签轻轻扒拉着纸碗里的臭豆腐,说话恹恹的。

  夏云峰和辛辛你一句我一句的交流辛辛要怎么回家应付,蒋逸逍却端着纸碗,在一边从坐姿换到蹲姿又换回坐姿,什么话也不说,一直吃,一直吃!直到吃完第四份,蒋逸逍拍拍肚子,状态好像也在饱腹的感觉中回复到了正常。

  “死就死吧,实话实说!”蒋逸逍突然发声了,旁边辛辛和夏云峰被惊了一下,也被雷了一脸黑线。

  蒋逸逍和夏云峰把辛辛送到楼门口后掉头走了。辛辛慢慢的挪动着脚步,用纯白的运动鞋一层一层度量着台阶的高度,一步一步,重重的。脑袋里想着神人蒋逸逍那句“死就死吧,实话实说!”自己却真的不知道开门后该怎么面对他们,对自己期望那么高的父母。

  辛辛自己心里的天空依旧是氤氲遍布,可是眼前面临的,是要怎么先过家里这一关。再慢的步子也拖延不了短短的楼梯,注视着红木色的防盗门,辛辛停下脚步。靠着自家的墙坐在楼梯台阶上,像只受伤的小狗,蜷缩着抱起小腿,随着声控灯熄灭,落寞的把自己藏在楼道的黑暗里。

  “要怎么办呢?”

  辛辛问自己,同时想象着妈妈变了声的语气向自己责问。

  “绝对不能让妈妈展开责问,要主动!”

  辛辛在黑暗中设计着自己进门后要做什么,一时抛开了考试成绩的昏暗笼罩。

  防盗门突然推开了,响声震亮了楼道的灯光。妈妈一手握着门把手,转身还在急急的催促里屋的爸爸

  “快点、快点,丫头现在还没回来,你还在那磨蹭个鬼啊。”

  “妈妈”辛辛软软的向妈妈喊到

  妈妈转过头来,看到在墙角可怜兮兮蜷缩的辛辛楞了一下。辛辛从台阶上站起来,一下子扑进妈妈怀里,再也憋不住的泪水夺眶而出。

  爸爸听到辛辛喊妈妈,在屋里和妈妈说:“我闺女那智商、那武艺,她不把别人拐跑就烧高香了,你看这不回来了”,边说着边从里屋迈步出来,看到在妈妈怀里的辛辛,愣在了原地。

  这时候的辛辛其实也已经忘记了刚刚坐在门口的设计,“哇”的一声哭出声来,压抑的挫败、失落一股脑的随着哭声释放出来。

  妈妈紧紧抱着辛辛,轻轻抚摸着辛辛的头,焦急却又不知所措。爸爸还在原地,急急的问辛辛受了什么委屈。两个大人面对从小精灵古怪嬉笑顽皮的辛辛第一次这样歇斯底里的哭,无助的像两个小朋友一样束手无策。抱着辛辛的妈妈心急如焚,可也不再问什么,只等着辛辛自己缓和下来。

  辛辛抽泣着从妈妈怀里仰起头,泪眼婆娑的说:

  “爸爸妈妈,我对不起你们。我大概考不上重点大学了,估计连大学也考不上了。你们别不要我啊”

  然后又把脸埋进妈妈的怀里,身体一抽一抽的。半真半假的戏演过了高潮,进入了虐心阶段。女孩天生的演技,配合着雨落梨花的泪容和楚楚可怜的依偎,把本应该是妈妈铎铎责问的场景,更改成了父母安慰的柔语和怜爱。

  父母终于在辛辛开始说话的时候松了口气,妈妈抱着怀里埋着脸的辛辛,转过脸冲着爸爸浅浅的笑了一下,想表达什么,爸爸笑着冲妈妈摇摇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老狐狸怎么可能上小狐狸的当,少女时代的妈妈骗了姥姥那么多年都没成功,脑子没几个弯弯的辛辛就是演技再好,那几句幼稚的话又怎么能逃过妈妈的法眼。

  妈妈可能意识到自己之前的做法有点极端,造成了辛辛有意的躲避。虽然女儿还是那么的聪明、乖巧、努力,把自己掩饰成快乐积极地小鹿,但心思好像和自己疏远了很多。好久好久没抱着女儿听她叙说小女生的委屈和心事了,看起来漏洞百出的戏里也是真的有闷闷和沉重,所以并没有松开抱着辛辛的手臂,而是抱着辛辛有节奏的轻轻晃动,带着些心疼和欠意。

  蒋逸逍回到家,没有进自己屋,径直坐到杏树下的石墩上,仰起脑袋瞅着什么都没有的夜空,琢磨着怎么开口。虽然路上和夏云峰已经研究了很多方案,可是真的要说了,却还是提心吊胆的不敢。思路顺着顺着又跑叉劈了,回到了抱怨:“一个单元测验还要签字,丧尽天良的做法!”

  父亲听到儿子回来的动静,从屋里出来喊他:

  “儿子,吃饭。”

  “哦,来了。”蒋逸逍回应。

  蒋逸逍平静了一下,进屋吃饭了。饭桌上没敢说签字的事,但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还是被父亲看在眼里。吃过晚饭,蒋逸逍和往常一样回到自己屋里,坐着趴在书桌上,扭动着台灯的调光开关,很无聊却也很紧张。

  房间门被敲了一下,然后父亲推门走进来,看见貌似百无聊赖的蒋逸逍,问了声“没做作业?”没等回答就坐在了蒋逸逍的床上。

  “不开心呀,聊聊呗。”父亲又说

  “稍微等等,我酝酿一下”

  父亲笑了笑,没有继续说话。蒋逸逍依旧趴在书桌上,没坐起来,也没看着自己的父亲,有点不敢、或者说是愧疚。

  “好了,爸,你准备好啊,可能有点不好接受。”

  “哦。”

  “我们考试了,没考好。”

  “这对你来说不是很正常嘛?”

  “这次不一样,特别差。”蒋逸逍继续扭动着调光开关,还是不敢看父亲。

  “垫底了?”

  “差不多吧。”

  “哦”父亲轻轻皱了下眉头

  “然后呢?”

  蒋逸逍直起身子,扭过脸对着父亲“什么然后?”

  “要签字吧。”父亲说

  突然意识到自己说出了真想,父亲并没有一脸严肃,也没有责备,还猜到了意图,蒋逸逍的脸一下子烧红起来,滚烫滚烫的,不好意思却有点死皮赖脸的笑了,父亲也笑了。

  蒋逸逍取出一沓卷子递给父亲,父亲只是翻着看了几眼,接过笔,在每份卷子的最后很痛快的写了个“已阅”并签了名字,然后把卷子递还给蒋逸逍。

  “说说吧,你怎么想。”

  “有点难受,又不知道怎么办,感觉……没什么信心了。”

  “和之前预想的差距很大?”

  “很大,像是学不会,越学越不会那种。”

  “撇不开以前的那点小骄傲呗,安静不下来,学不进去,见老师就烦,还觉得自己应该是挺牛逼的样子,但其实一毛不值,和你那外语分儿一样。”

  “……”蒋逸逍吃惊的说不出话来。父亲什么都不问却一下子把自己的问题关键都点了出来,也没有从前那样一脸严肃的和自己说你要怎么怎么样。这个样子的父亲有点让蒋逸逍难以接受,甚至让蒋逸逍怀疑这是不是自己的亲爹,同时也给自己埋下了很深很深的失落、自责和一些执拗。心怀愧疚是因为成绩不怎么样,而失落来自于自信和心底隐藏的优越感彻底被砸碎了,碎的像一堆渣渣,捡都捡不起来。蒋逸逍听着,一下子又趴倒在书桌上,像是被刺猬拱到的球,瘪的一点气都没有了。

  老蒋看着小蒋,知道这次算是刺得深入骨髓了,也不管蒋逸逍趴在桌上的颓废,坐在一边开始讲故事。

  “爸刚从老家过来的时候,跟不上学校的进度,还没见识,周围的同学也看不起。那会在八中,就你们学校对门那个学校。”

  父亲停了一下,看了眼转过身来的蒋逸逍,又接着讲。

  “你大姑带着我一遍一遍的到老师家,求人家把我留下,太丢人了。那会想啊,与其这么不自在,不如早点儿出去干点什么,毕竟当时六口人的生活全靠你大姑和姑父不多的的工资维持。后来我把想法和你大姑说了,被她抄着笤帚从战备路追着打到乌兰恰特,又拎着脖子把我弄回去。她和我说,不要只看着眼前的这点不舒服,世界上难事多了,咱家这点算什么,你要的不是现在这样的生活。咱们已经没爸了,家里只有你一个男孩,全家人都指望你能出息,不说光宗耀祖,至少也要让家里人跟着你过几天好日子吧。从被你大姑打完以后,好像有点开窍了,从垫底一直到年级第一,再后来上一中、上大学。爸小时候没有你们现在的条件,只有个屁股后面撵着打的大姐,有点为生活和尊严坚持下去的倔强。出现点困难、坎坷什么的很正常,不可能什么事都让自己顺心吧。高中这才刚开始,调整一下心情和状态,让自己真的平静下来,不要放弃,你的成绩迟早能上来的。”

  父亲缓缓的讲完了自己故事,顺手还来了点小安慰,蒋逸逍乱哄哄的心情平复了许多,脑袋也清晰了许多。

  “这事别跟我妈说了。”蒋逸逍小心的和父亲提醒着。

  “肯定不能说啊,你妈知道了咱俩还能有零花钱吗?”父亲突然放低声音说道。

  蒋逸逍贱贱的笑了。

  放学路上耽误了很久,回家又是纠结又是听父亲讲故事,所以记作业小本上密密麻麻的两页,一行都没有划掉。“强迫症”蒋逸逍取出书本,自己一点一点艰难的完成着作业,然后一行一行划掉小本上的记录。尽管刚刚自己的信心和隐藏的优越感已经碎了一地,但独立完成作业这个多年的习惯还是完整的保留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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