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3章


  “你们比我想象中的要平静得多。”一次性说了太多话,柏邶停下来喘了好几口气,脸色才恢复如常。他撇了撇嘴,像是对两个同行者的反应不太满意:“不想感叹点什么吗?”

  “不,这也算是上了年纪的好处之一了。”安菲尼斯的眼神闪烁了一番,但也仅此而已。猎人世界奥秘万千,饶是顶阶的猎人和学者穷尽毕生之力,至多也只能了解其中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漫长的猎人之路上,老艾露早就学会了处变不惊。况且今日无论是遭遇古龙种,还是了解到人龙战争的秘辛,黑星双子受到的冲击已经太多了。哪怕再多一个同样重磅的情报,也无法在两人早已麻木的神经中激起更多的波澜,“比起这些,倒是有另一件事让我更加在意。”

  “你说早就知道龙人的参战。麦格村长会伤成这副样子,不会也在你们的计划之中吧?”安菲尼斯一边问着,脸色跟着阴沉下来。

  “所以我就能用自残的方式博得你们的同情,然后趁机逃之夭夭吗?”白衣猎人一撇嘴,挥动了两下被纱布裹着的手,“得了吧,我既不是神明也不是猎人先祖,落进你们两个的手里可绝不在我的意料之中。”

  叛逃者用牙齿咬开壶盖,仰头呷了一口辛辣的热饮,脸上随即泛起两片红晕:“坦诚地说,在在死神之眸的蓝图里,他是最大的变数之一。一个处理不当,这家伙就可能成为我们的无法绕开的障碍。”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沉睡中的兽人,“我说过猎杀一头最古者‘没那么简单’,其中的难题和麻烦,有一半都出自他的身上。哪怕山里的那头大家伙换一个降生之地,我们在行动时八成也会遇到一个和他差不多的龙人——只要是和古龙种相关的行动,远古兽人族或早或晚都会插手进来,知道为什么吗?”

  …………

  “哧啦——”卢修的手腕没来由地一抖,手中的纸页被应声撕裂,在页根处留下参差不齐的锯齿。小龙人端着厚重的典籍,手足无措地悄悄瞥了一眼身旁忙碌中的陆盈盈,见女孩也朝自己看过来,他口中支吾着,更显窘迫地把撕下的一页尽量往背后藏去。

  “没用的啦……”小书士轻轻一笑,目示着猎人背在身后的手,“我都看见了。”

  “那……我去拿浆糊。”特选猎人讪笑着把古书放到桌面上,将撕下的一页努力向断痕处拼合过去。奈何卢修的手指抖个不停,简单的动作尝试了数次也没能对齐。心急之下,他的呼吸粗重起来,双眸中赤色隐现,书页瞬间被揉成团状,紧紧攥在年轻人的手心。

  一句抱歉还没有说出口,一只微凉的小手就覆住了卢修颤抖不已的拳头。小书士的另一只手在龙人面前上下挥舞了一番,示意对方按着自己的节奏呼吸。长长地吐了几口气过后,龙人眼中的红芒总算淡化回常态,双手也跟着稳定下来。他讪讪地抽回自己的手:“我……”

  “我都感觉到了。”女孩的眉毛轻蹙起来,她朝自己的太阳穴上指了指,低声道“所以你才会来到我这里,不是吗?”

  指挥舱里依着团长的吩咐,卢修替下了轮班的船员,在传声筒前做些简单的联络工作。然而自今晨以来,年轻人心中莫名的烦躁和焦虑挥之不去,猎船第二次起航后甚至有了愈演愈烈的趋势。在连续朝传声筒的另一侧报错了几个参数之后,他终究还是被赶出了舰桥,“发配”到了陆盈盈的舱室。

  特选猎人的反常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小书士当然心知肚明,她展开被龙人撕坏的典籍,抚摸着页眉处的小字:“《大书士斯特凡注西奇本末》……最讨厌他写的书了,比喻晦涩,措辞又拗口,如果不是我的借书份额还有余量,它又比别的地方详细一些,我都不会考虑带它来猎场上。别管它,回到洛克拉克之后让那些藏书馆员们去头疼好了。”

  “抱歉,不是什么危险情况,却还要你跟着我一起心神不宁。”卢修用力捏了捏眉心,尽量将烦躁感赶出脑袋,这才想起方才的情绪波动源自何处。他展开手中变得皱巴巴的纸页,放在灯光下一行行寻找着,粗壮的手指最终停留在几行蝇头小字上:“我只能读懂个大概,不过这上面的注解好像和其它几本书里的说法都不太一样。”

  《西奇本末》是关于两次人龙战争期间,龙人一族社会变迁的史料。特选猎人撕下的一页里,原史只有寥寥几行字,描述的是战后远古兽人走出天顶山,大规模向人类世界迁徙的事,编篡者却在此处留下了多得惊人的注解和勘误。小书士把脑袋凑上前去,眼珠快速地左右摆动了一番,随即露出了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

  “龙人游历”是相当著名的历史事件。两次迁徙分别出现在旧大陆邓德尔马工会复兴、新大陆各王国分治的初期,都是人类刚刚走出战争的阴影,百废待兴的时候,龙人也藉此格外轻易地融入进了人类社会里。考虑到远古兽人族有限的人口的基数,两次离开故土的族员加起来,在比例上甚至超过了开荒新大陆时期人类的迁徙规模。

  关于它的原因,主流学界有两种解释——新生代龙人族的自发行为和族群中纯血种的清洗活动。尽管前者欠缺些说服力,而后者有明显的阴谋论的味道,但在更好的解释出现前,这便是绝大多数书士需要择一而持的结论了。

  “然而斯特凡却两种都不支持啊。”陆盈盈将一页纸的正反面快速浏览了一遍,抬起头看着猎人的眼睛,脸上现出一抹古怪的笑,“我读过这本书不止一次,却从没注意到这里的细节……说不定啊,你真的有做书士的潜质。”

  “是这样吗?”卢修挠挠头,“我只看出那上面提到了龙人族长,好像还和古龙种有关。”方才似乎正是和天灾相关的字眼刺激到了小龙人的神经,才让他险些没能控制住自己。

  “没错,‘迁徙是族长令动员的结果’这部分只是他的猜测,但剩下的就全都有据可查了。”小书士正色道,“按照书中的说法,前辈曾经召集门徒实地考察,走访了几十处游历龙人长期停留的聚居地。其中三成以上都曾在历史中有过至少一次观测到古龙种的记录,其中不少还是降生之地,甚至有活跃中的天灾存在。而在余下的村落周边,之后的几十年间也有不少陆续发现了天灾的影子。”陆盈盈的声音一滞,“就好像……”

  “他们知道天灾会在哪里落脚,而且在刻意地接近它们一样。”卢修接话道,“如果每个龙人身上都藏着不输给麦格村长的战力,按照这个斯特凡的论述,他们的大举迁徙,不会就是为了暗中保护人类吧?”

  …………

  “那种天真的猜测……你是认真的吗?”柏邶晃荡着手中的热饮,面色在饮料的作用下变得赧红,“我当然希望天顶山有朝一日能向猎人世界开放自己的力量,不过龙人族以‘中立’为信条,理论上不会站在人类或怪物的任何一边,当然也永远不会为了保护人类而大动干戈的。隆姆兄弟是大陆顶尖的猎人,也同样让他们变成了龙人中的异类。在天顶山那些高高在上的纯血种眼里,我们和怪物向来没什么区别。”

  白衣猎人再喝了一口饮料,口舌明显变得含糊起来:“他们的族员名为游历,实则从下山的第一天起就带上了‘监察者’和‘调停者’的使命,以当时‘族长令’的颁布者的设想,不管是兽潮临城还是自然灾害,那些在人类的地域生活的族员都不需要抬头看上一眼,任由我们自生自灭就好。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作为强大的第三方,将未来可能发生的人龙战争统统扼杀在萌芽里。”

  “这也是你从遗迹的石板上了解到的吗?”罗平阳用水化了些干粮,小口小口地朝麦格尼尼喂着。

  “都是历代书士的记录和研究成果,只要有心的话,执事级别以上的官员、高阶猎人和书士都能轻易得到这些。”白衣猎人耸耸肩,“最隐晦的秘密往往都埋藏在历史之中,你们只是从不关心它罢了。”

  …………

  陆盈盈在面前的架子上奋力翻找着,激动之下手肘碰倒了一排典籍。厚重的古书乒乓落地,小书士却浑然未觉,口中仍朝身后的卢修说着什么:“斯特凡的观点没能流传下来,多半是书中的内容太过晦涩的缘故。我曾经在一些野史中读到过类似的论述,不过一直都当成是传说故事一笑了之。”

  “我还记得一些他们的观点——龙人一族手中掌握着寻觅天灾的手段。他们的子民藉此在两个大陆上选址定居,就是为了凭借自己的力量在人龙之间加以制衡,防止战争再起……”女孩在书堆中翻倒了半晌,终于还是懊恼地转过身来,“见鬼,我把它们当成消遣读物,都留在洛克拉克了。”

  “我不明白,”卢修尽量抚平被自己揉皱的那页纸,费力地解读着字里行间的意义,“就算按照前辈在书中的猜测,天顶山果真是为了维持战后的平衡,游历的龙人如今散落在大陆各处,像麦格村长一样势单力孤,又能做到什么?”

  “如果大学士所言非虚,那些龙人其实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在战争将起时出现在战场上就好了。”陆盈盈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女孩轻拍了拍卢修坚实的胸膛,“每个龙人都是强大的战士不假,但比那更让人忌惮的是他们龙人的身份。”

  …………

  “无论古龙种和人类中哪一方率先挑起争端,都要考虑到龙人可能倒向另一方的后果,这是天顶山再简单不过,却行之有效的策略了。”柏邶的眼中泛起层层迷雾,“他叫麦格尼尼是吧?这个名字可是比那头蓝色的飞龙种还要强大得多武器。”

  “不,这根本说不通。”安菲尼斯眯着眼睛,仿佛这样盯着柏邶的脸就能读出对方是否在说谎一样,“龙魇的那些日子里,我们在整个新大陆战斗,挑衅过的古龙种早已超过了双手之数,但从来没见哪个龙人出面阻止过。以我们曾经的战绩,天顶山恐怕早就和人类势不两立了。”

  “噢……小安菲。”柏邶夸张地一笑,“我并不是要打击你,也没想过否定过往的累累战绩,不过事实就是如此:在驻扎新大陆的龙人族眼中,当年龙魇的实力连威胁到古龙种的资格都没有——我们从来都不是最强的猎人,只是每一次都能幸运地从天灾手上逃掉而已。”

  在古龙种的操纵下,雪山上的天气温暖如春,安菲尼斯却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不过现在,这份见鬼的契约就变成我和阿阳的麻烦了。我们可不想好不容易解决掉一个敌人,转眼间却招来了另一批更强的。”

  “工会记录在案的古龙种里,你们偏偏选中了麒麟和峯山龙,就是这个缘故吧。”罗平阳冷声道。

  独角兽习惯于超长距离迁徙,死神之眸能够自主选择战机和战场,有充足的空间躲开龙人族的监视。至于峯山龙——丰收祭俨然变成了新大陆狩猎文化的一部分,在整个洛克拉克的关注下,没人会想到有一天人类真的会对那头巨鲸打出致命的龙击枪。然而如今莫林不得不在龙人看管的地盘上朝古龙种出手,叛逃者把“麻烦”挂在嘴边也就不足为奇了。

  “作为西奇国留在此处的符号,他必须活着,又不能妨碍到我们所做的事,阿林为此可是头疼了好久……好在我们终于还是找到了两全的办法。”柏邶的身体摇摇晃晃的,仿佛随时都会倾倒下去,他嗅了嗅自己手上的热饮,露出一副困惑的表情。

  “什么办法?”安菲尼斯赶忙高声问道,将叛逃者的注意力拉回到自己的述说中。

  “回想一下先前的战斗,第一个朝那头最古者攻击的正是麦格尼尼吧?”白衣猎人收敛了疑色,略显得意地说道,“现在挑起这场战争的种族中,也有龙人一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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