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st（十七）
饭桌上，黄潇看着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妻子，还有自己的父母，一家人其乐融融。
黄潇看着这个场景即痴迷又疏离，“这一切难道真的都是假象吗？”
夜晚，黄潇躺在床上，听着身边的苏静均匀而又稳定的呼吸声，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他忍不住转头看着苏静美丽的侧脸，他想象不出如果没有她的日子，他将会如何渡过。
黄潇一丝睡意都没有，他面临着一个选择，他不可能忽视掉孟浩然对他说的每一句话，他也不可能把现在的一切全都抹去。什么是真实，什么是假象。
“我该面对一个糟糕的真实世界，还是活在一个让人幸福的幻想世界呢。在那个世界中，我一无所有，在这个世界中我拥有幸福的一切。”黄潇在床上翻来覆去，他始终睡不着，不自觉的又想到了虚无之地中的黄大人。
“黄大人是真的吗，还是我濒临死亡的幻觉？”黄潇又开启了新的思索。他情不自禁的看着自己的手，感受着握紧拳头的力量，“但是这力量却不是假的。”
黄潇站起来，走到床边，看着天上的月亮。“孟浩然，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呢。”
地下室中，孟浩然从机器中转醒。他慢慢的睁开了眼睛，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这种超越时间，超越维度的体验让他疲惫不堪。但是他知道，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他赶快从机器中走下来，查看黄潇的情况。
黄潇依然紧闭着双眼，没有任何苏醒的特征。
但是机器只留给黄潇很短的时间，孟浩然为了唤醒黄潇只是给机器换了临时备用的零件，在这么强大的电压下，备用零件不会坚持很久。
孟浩然焦急的看着黄潇，“黄潇，时间真的不多了，赶紧做出选择吧！”
早晨吃早饭的时候，黄启明突然对黄潇说，让他带自己回一趟小时候生活过的老家。
黄潇很诧异，不知道为何父亲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黄启明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想家了，想家里以前的那片海了。”
因为黄潇的沉默，一家人都是伴随着黄潇默默的吃完了早饭，各自去做着各自的事情。
黄潇开着车载着父亲前往他小时候住过的老家，父子两人一路无话。黄潇心里隐约感觉到有一丝不安，总是会想到有什么事情发生，但是他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情，这种不安蔓延着整段旅程。
但是车上的黄启明却异常的开心，一路上东看西看，对一切都充满了新奇感。
这一切都是黄潇一点没有看到的，因为他的心全部都被那一丝不安占据了。
黄潇开车在环山公路上，突然一片亮光横在黄潇的眼前，他被晃的有一两秒钟睁不开眼睛，他只能放慢车速。突然他透过公路的尽头，看到了一大片闪亮，当他意识到的时候，发现那是大海在反射着太阳的金黄，那种一片一片的金黄让黄潇动容。
他不自觉的放慢车速，不想错过这段美景，大脑又情不自禁的想起自己小时候和父亲第一次从长途车上下来看到的那一大片的海，几近一模一样，也是那样的金黄，那样的宽广。
正在黄潇沉浸在思绪中时，黄启明突然开口了，“再往前开一段路就到家里，那里进村比较窄，你慢一点开。”
黄潇早就知道了村头的那段土路，但是他现在非常珍惜着父亲的提醒，他只是轻轻的回应了父亲一声，“嗯。”然后继续专心开车。
没过多久，他们就来到了父亲和黄潇记忆中的那条土路上。这条土路经过了二十多年的时间依旧没有任何的改变，就连在路口的那一群野狗们都没有发生什么改变，还是那么凶狠的几只在村口搜寻着食物，眼巴巴或又凶恶的看着每一个进村的人。
黄潇开着车在这条土路上前进。他有点疑惑，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村依然还是这个样子，并没有任何的改善。
“这条路，也该修修了吧，都十几年了啊。”黄潇忍不住脱口而出。
“是该修修了，或许已经修好了，只是我们不知道罢了。”黄启明淡淡的说道。
黄潇转头看了一眼黄启明确定他不是在自言自语，但是他说的这些话让黄潇有点似曾相识，可是放在刚才的情境内却又毫无道理。
“往前开，就停那里吧。”黄启明指着路。
黄潇顺着黄启明指着的路停在路边。
父子两人从车上走了下来，顺着一条下海的蜿蜒小路向着沙滩走去。
这个村子是建立在一个半山腰上，它面对着大海是一个半断崖的位置。在半断崖与沙滩的连接处，有一条小路，直通下面的沙滩。
黄启明引领着黄潇在这条路上走着，不时回头和黄潇说着话，“已经记不清楚我们有多少代人是从这条小路走下去去打鱼的了，这条路我少说也要走了10年了。”
“都这么多代人了，为什么没有人选择修一下呢，一直这么走着？”黄潇随口说了一句。
黄启明停下，转头看了黄潇一眼，“这件事，你自己可以再想想的。”
黄启明说完继续向下走去，黄潇却愣在原地，他不知道父亲的话中是什么意思。他有一丝察觉，今天的父亲变的有点不一样。
两父子一前一后走下了断崖，进入的沙滩的区域。
这片沙滩不是旅游类型的沙滩，而是有着细小石块混合着细沙，并且有大量礁石的一个纯海边的沙滩。沙滩上晾晒着一些鱼干和一些海植物类的食材。
黄潇看到沙滩上还有一些小孩在跑来跑去，搜索退潮后礁石缝隙中的小海鱼和幼年海蟹，他们在玩的不亦乐乎，并没有察觉到身边还有两个大人的注视。现在这些小孩的全世界都是在考虑如何经营好这片自己童年的沙滩，是否有童话书里说的海盗宝藏埋藏在沙堆之中。
黄潇看到这熟悉的一幕，再次情不自禁的感叹，“这里真的是二十几年都没有发生任何的变化，感觉时间在这里停止下来了一样。”
黄潇享受着海风的吹拂，这一段时间的阴霾似乎在海风的吹拂下已经烟消云散。他看着大海，更加的肯定这一切的真实。
黄启明席地而坐，看着大海，“还记得二十年前，这条沙滩我带着你在这里玩水的时候吗？”
黄潇也坐到了父亲的身边，“记得，那时候第一次见到大海。你说你要带我会老家的时候我很兴奋，结果坐长途车却来到了一个小山村，那时候我就很不开心了。穷乡僻壤的，什么东西都没有，路还那么远。”
黄启明笑了笑，等待着黄潇继续说下去。
黄潇也顿了顿，他开始回忆了一下，他不想忘记当初那一丝一毫的快乐感觉。“那时候我就不高兴了，一直嚷嚷着要回家，不想回老家。结果你一直不说话，就领着我向前走。那时候我也不敢说话了，你当时的表情挺严肃的。以前家里来客人永远滔滔不绝的人是你，结果回到了老家却几乎都不开口了。”
“现在你知道是什么原因了吧。”黄启明适当的说了一句话。
黄潇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近乡情更怯。”
“对不起啊，还是有点抱歉呢。”黄启明说出了这句话。
黄潇听的不明白，“什么？”
黄启明并没有看黄潇，只是谈谈的说，“在你成长的时候并没有很好的帮助到你，在你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我们却没能挺身而出，这些年你一个人也过得很辛苦啊。”
黄潇内心似乎知道黄启明在说什么，但是他还是选择不知道，“爸，你在说什么啊，我们不是一直在一起吗！”
黄启明指了指大脑，又拍了拍心的位置，面对着黄潇，“仅仅是在这里，这里，我们是一直在一起的。”
黄潇沉默不语，他低下头在思考着父亲说的话，他知道即使他不愿意面对，他仍要做着让自己心痛的抉择。
“我们一直生活在这里不好吗？”黄潇终于说出了那句他想了很久都没敢开口说的话。他在用他最后的心理防线对着自己的抉择做出最后的抗争。
“爸，哪怕你说出一句话，我也愿意永远留在这里陪在你们的身边，有父母才有家啊，在世界的那一头，我已经失去你们了，我是一个没有家的孤儿了。”黄潇并没有说出这句话。这句话堵在黄潇的心头，他想开口告诉就在自己身边的父亲，黄潇还能够听到父亲的呼吸声，这是多么真实的一切啊。
黄潇这句话一直说不出口，他不知为何，牙关紧咬，始终不能开口，此刻的他眼睛已经湿润，他用力的捶打着自己的胸口，想要把这可怕的情绪给捶打出来。
“你看前面！”黄启明突然开口，让黄潇向前方的沙滩和海水接壤的地方望去。“你看，那是什么？”
黄潇顺着父亲指引的方向望去，看到了一对父子在海边用沙子建着城堡和水坝。
“一对父子，像我们一样。”黄潇想也没有想就脱口而出，他现在只是希望能够说说话，缓解心中的积郁。
“你再仔细看看，用心看看。”黄启明的声音越来越慢，让黄潇开始慢慢的不安。
但是在父亲的指引下，黄潇还是定睛观察那对在沙滩上的父子。
小孩子只有五六岁的样子，父亲已然三十出头。年轻的父亲戴着厚厚的眼镜，在耐心的指导着自己的孩子如何完美的在沙滩上堆砌出城堡的造型。但是海浪数次的冲刷，总是把小孩费劲心思堆砌的城堡给冲的支零破碎，面目全非。
小孩开始不断的心灰意冷，他想要放弃。但是年轻的父亲却在一旁帮助小孩建立一个高高的水坝，挡住了海浪的冲刷。
小孩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抬起头，看着父亲，“爸爸，我们不玩了吧，每次我的城堡都会输给这讨厌的海水，我不想玩了。”
“啊，这样啊，那我们岂不是就要认输了吗，真的有点不甘心啊。”父亲故意用失意的语气和表情来激励小孩。
“爸爸，那我们能赢吗？”小孩感受到了父亲的失望，他不想让自己的父亲看扁自己。
“只要你有信心，我们就一定能赢。”父亲在适当的时候给予小孩以一定的鼓励。
小孩似乎感受到了父亲的执着和对自己的信心，他对着父亲点了点头，“那我把水坝加强，让海浪打过来的时候冲不垮，这样就能保护城堡了。”
小孩说着，开始在沙滩上挖了很多的沙子，在城堡的前面垒起来又宽又抗撞的水坝。果不其然，当海水冲刷过来的时候，被水坝挡了下来，海水被分成了两边，完全的绕过了城堡。
小孩看到城堡已经不受海水的威胁的时候，开始专心的修缮他的城堡，他开始给城堡做很多房间，做很多防御碉堡，做了皇宫，皇位，还有高高大大的城楼。
父亲赞许的看着小孩在游戏中忘我的享受，不时也会搭把手，把城堡的城墙塑造的更有立体感。
不一会，城堡在水坝的保护下，已然成型，变成了有模有样的建筑物。小孩非常的开心，不断的绕着城堡观察，从多个角度去看向城堡，这是这个小孩人生的第一个艺术品，将会永远的珍藏在他的记忆中，直到死亡的那天。即使是这样，它通过故事的方式不断的流传给下一代，永远存在。
但是大海是无情的，它不会因为一个小孩付出了一整天的劳动而停止。它更不会因为一个厚重的水坝而放弃。时间没有过多久，整个海岸线的潮水开始不断的上涨。巨大的浪花打碎了小孩垒的水坝，淹没了小孩费尽心思塑成的城堡。
伴随着小孩的哭声，城堡在海水中慢慢的瓦解，成了一堆沙土。在海水的几次冲刷之下，城堡已经被夷为平地，再也看不出原来的模样。小孩面对着大海大哭，开始破口大骂，他那年龄学到的一切有关咒骂的词语都用在面前的大海。但是大海依然不为所动，甚至更加猛烈，泛起的浪花直接把小孩击倒。
小孩停止了哭泣，坐在沙滩上，转头看着自己的父亲。
父亲适时的走上前，把小孩抱起来，放到了海水无法企及的地方。
小孩哭的断断续续，上气不接下气，“爸爸，你明知道...城堡会被...会被淹没...你为什么还让我堆....”
小孩第一次感受到自然的力量是如此的巨大，根本不能撼动。
“潇，很多事情就是这样。我们觉得有意义的事情，即使明知道不可为，我们也会努力去做，这才是我们的人生，永远不会被这安逸的表象所迷惑。如果我们明明知道大海一定会冲垮城堡，然后我们就什么也不去做，只是因为我们早就知道了结果，那这样的结果，这样的过程对我们有什么意义呢。”父亲停止说话，开始擦着小孩的眼泪。
“如果很多事，我们早就知道了结果，因为害怕，而选择不去做，那我们的人生又有什么意义呢。就像我们明知道会死亡，那么我们就可以选择不去勇敢的过我们这一生吗？”父亲对着幼年黄潇认真的说道。
黄潇看到了那个年轻的父亲是二十年前的父亲，而那个勇敢的面对大海继续堆城堡的孩子则是二十年前的自己，他大为吃惊。
此刻，在黄潇身边的黄启明慢慢的开口了，说着像二十年前那个年轻的父亲教育孩子一样的话，或许黄潇早已经记不得了。但是留在黄潇记忆深处的东西却永远无法抹去。
“生老病死，爱人亲友的离别，这些都是我们不能阻止的自然规律。就像这大海一样，我们永远不能阻止涨潮。但是不要灰心，人生就是一段旅程，我们要尽全力把我们的人生在有限的生命里过的精彩。不要因为害怕就放弃了尝试，不要因为腼腆就放弃了爱情，不要因为隔阂就放弃了亲情，也不要因为表象而沉溺于幻想之中。”黄启明缓缓的把这些话一字一句的说出来。
黄潇的眼睛已经湿润了，他回想起二十年前父亲对自己的一番教导。虽然黄潇不能再熟悉的记起当时的一字一句，但是父亲的话语却已经根植入黄潇的骨髓之中，在黄潇的一生中持续着影响他，保护着他，也激励着他。现在的黄潇，再次听到了当年熟悉的话语，内心已经翻江倒海。
“爸，我现在真的不想离开你们。我只想陪在你的身边，孝顺你和妈，和你们永远在一起，永远不分开。在这里，我是有家的。我不想再失去这个家。”黄潇终于开口了，开口的同时他也妥协了，相信了自己的处境，但是他就是不愿意改变。现在的改变意味着黄潇将会再次失去现在自己所有的一切，以及所梦想的一切。
“黄潇...”黄启明叫了黄潇的名字，制止了黄潇再说下去的想法。
黄潇转头看着黄启明。
“孩子..”黄启明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他指了指自己的心的位置，“你的家永远在这里！”
黄潇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开始慌乱了，他内心担心的一切正在发生着。
“孩子，这里不是你的家，你难道真的愿意永远的留在这里吗？我知道你现在不想承认，也不想面对，但是这里终究对你来说只是你生命的过客，你不会永远留在这里的，你还有更多的地方要去的。”黄启明或许早就想和黄潇这么说了。
“原来你早已经知道了？”黄潇缓缓的开口，说这句话的时候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样。黄潇此刻的感觉就像小时候的自己一样，在这片沙滩上无力的看着海水侵吞自己精心打造的城堡，眼看着水坝被海水击毁，城堡被海水吞没。
“不，其实是你早已经知道了。但是你却下不了决心。”
黄潇抬起头，看着远处的童年的时候的那对父子。父亲牵着儿子慢慢的远离了城堡，只是留下了一个依稀的背影，越来越远。
“对不起，儿子。这次我不能带着你一起走了，只有你一个人独自前行了。”黄启明的话语中有点淡淡的忧伤，更多的是无奈。
“我知道，我极力避免这一天，但是终究还是发生了。不过这段时间我也过的很幸福，但是我一直想问一件事，你究竟是什么？”
黄潇认真的看着黄启明，在他的眼中如果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幻想世界，那么眼前的人究竟是什么，为什么会告诉自己要离开这里，在幻想世界中这一切都显得即真实又虚幻。
“傻孩子，我是你爸啊。”黄启明看着黄潇开心的笑了。
黄潇也跟着黄启明一起放松的笑了。“对啊，不管是幻想世界，现实世界，还是记忆世界都好。父亲是永远的臂膀，支持着一个男孩变成男人的转变，也是守卫着一个家的最坚实的存在，不管父亲怎样，他在孩子眼中永远是顶天立地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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