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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 步入阴翳的女子


  桥本奈奈未觉得,眼前这个“大叔”人设已经崩塌的事情,还是不要告诉他了。至少,现在还不要告诉他。

  佐久间幸次,一个努力伪装成三十多岁暴躁大叔的年轻人。实际上,他才二十二岁,比桥本奈奈未才大了四岁。

  桥本觉得,对佐久间幸次,说一句“承蒙照顾多时”已经是最起码,最轻描淡写的表示了。虽然和这个人认识、相处才半年多,但如果不是他,也许自己的日子会难过很多吧。

  桥本认识这个人,还是在刚来东京之后不久,她一边在武藏野美术大学读书,一边每天打几份工挣生活费的时候的某一天。那天,她在居酒屋里打工,不知道怎么的,腰椎深处一阵刺痛。她无法控制地把一盘照烧鸡肉丸翻倒在了佐久间的身上。

  佐久间身上的衣服一望而知地昂贵。更可怕的是,他应该是个挺了不得的人。因为,当时他自己还没什么反应,坐在他对面的那个人,店里的老客户,几乎是跳起来爆发出喝骂,速度比错愕中都来不及道歉的桥本都快。

  佐久间只是抬了抬手,那人就闭了嘴。

  “请给我拿些纸巾来,谢谢。”佐久间认真看着桥本的脸,仍然礼貌而平和地说。

  桥本拿来了一整盒的纸巾、湿纸巾,还叫来了店长。桥本的心,在向店长说明情况的时候,看着店长惨白的脸色愈发沉了下去。

  “你要好好给我去道歉。”店长几乎压着桥本重新回到了包间,几乎是压着桥本的脑袋要她鞠躬。

  而在那一瞬间,佐久间站了起来,抓住了店长的手。

  “她的腰受伤了。作为她的上司,你不知道吗?”佐久间的语气,平静中带着愠怒。

  在那一刻,桥本一直低垂着的眼睛终于抬了起来,看着眼前这个大叔。他,是怎么知道自己的腰伤的?

  “不,不知道。”店长的气势完全被压制了。

  “我没准备追究,就是因为腰伤爆发的时候,几乎没办法控制。就算不是这种情况,弄脏一件衣服,需要这样?”佐久间从桥本手里接过纸巾,擦拭掉了酱汁。他的神色有些苦恼,照烧酱淋在白色的羊绒上,真的是挺丑挺不好处理的。

  桥本小心翼翼地说:“我会承担洗衣费的。”

  “我说了不追究就是不追究。算了,今天没气氛了。就到这里吧。”

  佐久间没有给店里留联系方式,就这么结了帐走人了。桥本在被店长训了快10分钟后,被告知:今天做完,以后不用来了。桥本有些失落,但店里的忙碌让她一直没顾上多想什么。一直到10点,她结束了自己的班次工作准备去赶电车回家的时候,她才悲从中来。走出了一条路口,她才捂着自己的脸蹲在路边哭了出来。

  生活,真的就是那么艰难。在旭川如此,在东京也一样。

  而这个时候,佐久间幸次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

  “果然事情还是这么发生了。先别哭了。”

  佐久间幸次递过一条雪白的手绢,材料也是一望而知地精致昂贵。拿着那条手帕,桥本的眼泪就收住了,大概是担心真要用了这手帕,洗衣费再叠加,自己就真的完蛋了。

  “站起来说话行吗?你这样,对腰的负担也不小。”

  桥本站了起来。佐久间幸次站在一个很安全的距离,大概有70到80公分。他的车就停在路边,司机一脸严肃地站在车边。

  “我本来想给他们一个机会的。假如,你是立刻在店长或者其他员工陪同下去医院,或者立刻就出来回家,我就不追究了。但现在看来,你们的店长对员工的态度,真的不怎么样啊。”

  “是我的过错。”桥本认真地想要鞠躬道歉。不管是因为刚才没有追究,还是因为维护了自己,或者是因为此刻对居酒屋店长的吐槽,她觉得,她都应该表示自己的态度。

  “不要鞠躬。”佐久间说:“至少,在你,在我能确认你的伤病之前,不要再以任何方式加重你的腰的负担了。”

  桥本愣了一下。

  “带她去医院做下完整的检查。打电话给今村,让她负责。”佐久间对司机吩咐道。

  桥本连忙说:“对不起,真的不用了。我……我也没有钱做这样的检查。”

  “这不需要你道歉,但这是我说服自己,可以毫无障碍地原谅你的过程。”

  佐久间从司机手里接过外套,披上就走了。而桥本就在满头雾水一脸懵逼中,被司机带去了东京大学附属医院,在一个温柔的中年女医生的陪同下,做了一整套检查。然后,司机就将她送回了家。她到家的时候,还不到12点。

  虽然司机和医生都极力阻止,但她还是看到了检查费用单据:12万7千日元,比她打工一个月挣得都多。而后,她还拿到了进行理疗的预约单——钱也是付完了的,只要按照日程一次次来医院进行理疗就行。疗程有一整年,一周一次,费用加起来超过100万了吧。桥本拿到理疗的预约单与全套说明文档之后,完全愣住了。

  看起来佐久间桑似乎完全不在意这个事情,但自己如何了结这个事情呢?桥本也拿到了报告,自己的身体看起来问题比想象中大,理疗也许是必须的吧。按照医生的说法,理疗加上坚持锻炼,很大程度上可以消除隐患,虽然一辈子都得带着有隐患的腰过下去,但基本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了。可是,这个费用,让已经承担了太多生活重压的桥本几乎不知道如何去负担。

  “这个费用,我要怎么办?”桥本在车上问司机。

  “你是在担心什么?佐久间桑只是希望因为他而丢了工作的你,不管之后做什么,先能够有基本的健康。至于别的,你担心什么,我也能猜到。不过,腰不好,连给佐久间先生当女伴都是问题。所以,你不用有这方面的担心。”

  “可那么大一笔钱,我要怎么才能还上?交了学费,我连自己的日子都过得很勉强了。”

  “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把你安排在佐久间桑名下的产业里打工。如果你想要还上这个钱的话,这样应该是最不担心被辞退的吧。而且,时薪还可以。”

  从这一刻开始,桥本就真正和这个有点古怪的佐久间幸次成了职员和老板的关系。时薪1200日元,在品川区的一个书店里当店员。而这个书店的二楼,就是佐久间幸次的办公室。

  桥本不可能知道,在司机告知了桥本已经同意了在他手下工作之后,佐久间幸次挺开心地开了一瓶香槟,然后在一个小小的群里发言:桥本进入通道。

  而那个群里还有其他三个人,纷纷发了翘起大拇指的表情,然后重新归于沉寂。

  桥本在书店打工,当然比在居酒屋要轻松很多。居酒屋的时薪也不过950,而且还比较远,哪里比得上这家几乎就在品川站对面的书店来得方便。书店的工作,绝大部分是坐着看书,偶尔有顾客有什么问题、找什么书的时候才需要回应。

  书店名为“阴翳”,取自谷崎润一郎的《阴翳礼赞》。书店占据了建筑物底层整整一层,书架摆得很疏松,基本上两个人在同一排里稍稍侧身就能互不影响了。靠着玻璃窗则是一排舒服的沙发椅、茶几。最让桥本觉得惊讶的,就是收银台、员工休息区里,几乎每张椅子都是定制的真皮、有腰托的人机工学椅。员工休息区里有电脑,除了管理书店的各种软件之外,也安装了她做作业所需要的所有软件,甚至有数位板。一台27寸eizo显示器搭配顶级配置的电脑,这可是教授都没有的超豪华配置了,用来给她做作业真是绰绰有余。可是,这个佐久间桑这么开书店是认真的?

  书店里的茶水区有牛奶、咖啡和各种茶叶,日式的、中式的和红茶都有。原则上顾客可以自己取用,不过,顾客拜托的时候,桥本也会去为顾客准备。于是,桥本被迫学习了各种咖啡和茶的泡制方法。书店里也有餐吧,每天上午下午各有一次,附近一家餐厅会送来专门定制的三明治、司康饼、纸杯蛋糕之类的。吃完了就算了,也不会特意补充。不过,由于来店里的顾客大部分都不会贪食这些东西,往往是有少量剩下。桥本常常为了省下饭钱,将剩下的一扫而光。之后才被司机大叔提醒,她可以直接打电话给附近几个餐厅要求送餐,餐费是预存了的。佐久间桑在那些他吃的不错的餐厅都存了10万日元以上,一份1000日元左右的配餐,可以吃到天荒地老。员工餐是薪酬之外额外的福利,按照司机大叔的说法,佐久间桑虽然做了这样的准备,但他估计预存完自己也不大会记得,还是靠员工来慢慢消耗掉吧。

  在店里工作,逐渐地,桥本也感受到了在特定的圈子里,这个书店到底有多厉害。来书店的,大部分都是看起来就很厉害的人物,有些让桥本代为收集某些资料、书籍的,留下的名片大部分都是各株式会社中高层。就算是那些看起来衣着奇怪的人,递上名片一看,往往也是某些音乐、影视、漫画公司里的总监啊代表取缔役啊之类的。

  阴翳是怎么聚集起这些人的?坦率来说,虽然交通便利,但东京各种书店太多了。单纯说要买书,阴翳书屋并不在一个特别好的地方,周围并没有读书的气氛,也没有像神保町那样形成圈落的书店集群。越来越多的书店经营不下去,而阴翳书屋也不像是生意特别好的样子。虽然佐久间桑看起来并不依靠书店收入过日子,更多是当作一个兴趣爱好,但书店其实账目上并没有亏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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