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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四面楚歌


  北镜强忍心头不适,冷笑一声:“怎么,送你回家还不满意?”

  “满意满意,可惜我家山重水远,小姐姐怕是送不到啦,”谈话间,彩云将北镜强拽着退了两步。她纤纤弱质一个姑娘,臂力却是极大:“小哥哥也别多心,我不是坏人,我来传个话就走。”

  这传话的法子实在太过霸道,三位少侠手握剑柄不敢有失,两位姑娘呈犄角对抗之势。

  “那个很白的小哥哥,对,你,”她朝明汐努了努嘴:“过来些,把手张开。”

  明汐同临衍对视一眼,后者点了点头,他便缓缓张开了左手。又听彩云道:“另一只。”他皱了皱眉,张开右手。

  手掌莹白,纹路繁复,一看也是多舛的命。

  小姑娘暗叹了一声,又笑了笑,其笑声如黄鹂般清越:“原来少主喜欢这一口,啧啧,当真老牛吃嫩草臭不要脸。”

  “……”

  趁诸人沉默,她便又暗暗抹了北镜的腰间一把,不知试探或是吃豆腐般,朝北镜耳边悄声道:“我家那王八羔子小少主托我跟这位小白脸说一句,明日月圆之时,城西的飞鹤亭边,人约黄昏,你想知道的事情我都跟你讲。不见人就屠城。”言罢,还未等众人反应,她更得寸进尺地亲了北镜一口:“还是小姐姐香。”

  北镜反手一击却是落空,彩云侧身一躲,又笑盈盈望着她。只见她的表情旋即由笑转悲,忽而又呈现出一种看透世事的空茫,明汐还想补上一刀却被临衍拦住了:“她不是……”话未说完,彩云的忽又满面悲戚,渐渐落了泪。眼看她的眼泪越聚越多,如断线的珠子簌簌往下掉,而她柔弱无骨的身板亦缓缓瘫了下去,伏在地上,由嘤嘤悲戚转而嚎啕大哭,一时鸟雀惊飞,闻者动容。

  “……”而此番变化太过于迅速,速来行侠仗义的天枢门众人却被吓得蒙了,根本无暇动容。

  “师兄,她到底是……”是人是鬼,北诀不敢说。

  北镜反应最快,一把将人拽了起来,小姑娘发间的铃铛清越活泼,一张小脸却几乎哭的背过气去。

  “姑娘你……别……”

  “魇术,”临衍朝北诀道:“她以为他在做梦。”言罢走上前去,朝那姑娘的后劲处一拍,彩云倏然止了哭,茫茫然地望向众人。

  下过雨的天色云蒸霞蔚,飞鸟归林,山河一副倦怠。北镜又给彩云顺了顺气,顺带着暗自探了一番她身上残留的术法痕迹,见她慢生生消停了才柔声对她说:“你可认得我?”

  彩云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你家在哪?”

  彩云指了指城东的方向。恰好府衙也在那个方向,北诀点点头。

  “我同北诀先送她回去,完事之后再说罢。”罢了又对临衍道:“师兄?”

  临衍了然。

  要说天枢门有首座弟子临衍,亦有不似首座却诸事但争高下的大师姐北镜。明汐平日对这位师姐便有诸多微词,有时敬其行事风风火火,有时也难免叹之不服——更多时候他只恨自己修为不够,而大师兄又处处避其锋芒,先掌门的威名到了这一代却只剩君子温吞,失了几分锐气。但这话他打死都不敢同师兄讲,更不敢让师姐知道,毕竟她那方由明长老亲赐的戒尺可是由岐山断潮崖下九尺寒潭里的铁石打造而成,而上一次众长老从那湖水中挖出一方寒铁的时候正是打了一柄另众仙友赞不绝口的诛妖长剑。

  亲传弟子不如妖。明汐顶着月色敲了敲穆府那漆得暗红深沉的沉木大门,鎏金铜把手在月色中熠熠生辉,尽显富贵。穆家以丝绸茶庄起家,据闻祖上亦蒙先了好几辈的天子赐过一方牌匾,后经战乱流离,那牌匾现在何处已未可知,这故事的真假亦任人听之信之,或加持为穆家子孙联姻的筹码,虽不说无往不利,却也颇抬得上门面——毕竟真金与白银还得有赖权势庇护,方得以流传百世。

  丰城茶楼里三大未解迷思,其一即为穆家后院里埋了多少金子,而这些金子又等价于多少圣贤书——无怪人家调侃,穆从游老爷拼尽了全力将万贯家财尽换做藏书千卷,据闻那密匝匝的纸页堆满了一整个书房,积了十丈灰,而穆家上下从未有一人摸过那些纸。穆家三子大哥善经商,二房与三方皆善吟诗作画流觞胡侃调戏青楼姑娘,到了穆文斌这一代,调戏姑娘的手法更具美学效果,千金一套翡翠头面已然成为跟不上穆小公子的气度,据说他初春时曾包了一整座明月楼的姑娘们在镜湖边上齐跳霓裳羽衣舞,那时粉袖纷扬,鼓声震天,震得章老太太差点一口老血呕出半条命。

  而至于这样一个恨不得将之拆皮扒骨的少年纨绔,章家又为何定要将二姑娘送过去,其中隐秘则就不为人道了。

  “师兄怎么识得那是魇术?我瞧门里大家走南闯北降妖除魔,怕是也没见过这种场面。”

  ——你怀君长老除了醉心武学,平日素也爱搜集些稀奇古怪的民间话本山河志怪。临衍闲来翻阅过不少,曾在一本四方集中读到些许失传了的民间秘术,亦曾在这本集子中找到了一本做了详细批注的春宫画册。当然后者这么奇怪的事情他自是不会讲。

  沉沉的木门敲得咚咚作响。月笼如纱,无人应门,临衍深吸了一口晚间潮湿的空气,道:“我总觉得这事蹊跷,太多巧合撞在一起,仿佛有人织好了一张网,就等着请君入瓮。”

  “请我们入瓮?”

  “还不一定,”临衍拉过明汐的,那曾被臭道士用唾沫画了符,后来又被彩云嫌弃的手掌上空无一物:“附身那小姑娘的——我不知道那是什么——那人应该没动杀心,否则以当时的情况,你北镜师姐怕是要见血。”

  明汐只觉背上汗毛倒数,温夜的风却仿佛更冷了些:“那他想干嘛?传话?”

  “我更好奇传的是谁的话。魇术可以驱动人内心最深处的恐惧,那姑娘告诉我们的事情,想必是她想说而断不能告诉其他人的隐秘。章二小姐久居深闺,即便是自己的婚事想来也不是自己可以做主的,若当真偷跑出来是为了穆文斌……”

  “那此门必须得敲上一敲。”初春于蝉声太早,如此,那飘了清甜花草气夜便显得静谧而诡谲了些。明汐深以为然,张了张口,话到嘴边,却又尴尬地咽了口口水。——相比章家之事,他尤为想知道那传话之人是怎样的恬不知耻面如城墙,连调戏天枢门里镜师姐这种事都能下得去手,此妖物不除,必然难以平息他崩裂的三观。

  还是太静了,长长的青砖高墙压得人喘不过气,浓夜如墨,落针可闻。明汐清了清嗓子自己壮了壮胆,忽听临衍道:“你可有牵过姑娘?”

  “……什么?”

  “罢了,”临衍摇了摇头:“想必不曾,当我没说。”

  “……”临衍觉得师兄怕是也被妖物附了身。

  “昨日那道士拉着我一同胡扯,我总觉怪异,现今想来,那恐怕也是这局中一颗棋子,好为我等铺好路,就等着把事实真相一一摆给我们看了——倒也有趣。”

  ——所以这同牵姑娘有什么关系?明汐没敢问。

  “这该是两拨人。在章家闹事的,给我们传话的。自古闹事无外乎几种目的,兴风作浪,搅乱一滩浑水——引蛇出洞。”

  “……白毛狐狸精。”临衍闻言,赞许一笑:“妖物若非贪一口生气,平日里也不会往人多的地方挤,它这急慌慌地出现在章家又被北诀追着削掉了大半块毛,图什么呢?”

  明汐瞧着由高墙边探出的一支枣树枝,花季未到,嫩叶方长成。他蓦又回头问临衍道:“话说回来,哪个脑子正常的人会约人月圆之时?万一明天下雨怎么办?——师兄你说我去不去?”

  临衍微微一笑:“到时再说。”言罢又道:“你可有听说过一个名字叫林墨……”话还没说完,那扇沉沉的漆朱绘金的大门忽然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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