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二章 最后一阵
大阵连番被破,整片战场的走势,已然无人可以预料且控制,但与之相反的是,如今处于最前面,或说对整片战场来说,已等于是最后面的第四阵,地火阵中的方贵,却还一直老老实实的呆在阵里,仍然在承受着那地火阵时时刻刻逼过来的熊熊烈焰,勉力支撑着。
这时候,最先被破的反而是后面那些大阵,方贵急不得。
因为地火阵被破,整片战场,便等若是打开了一个口子,里面的北域修士,反而会不顾一切的逃将出来,所以最前面的地火阵,倒成为了一时无人顾得上的一方遗阵……
而从一开始,方贵便知道太白宗主的用意,这时候便也只能忍着。
他破不得阵,便只有强行镇住这一方阵,给其他的北域修士机会,让他们破掉十门鬼神阵里的其他大阵,直到最后,这一方战场奠定了胜局,然后他们才会来助自己破阵,在此之前,方贵无法争些什么,也无法改变些什么,除了忍耐,还是忍耐,忍耐大阵之威!
轰隆隆!
随着越来越多的大阵被破,关州群山之下,地脉之力反而更为集中,皆向着地火阵与最上首的万神阵涌去,无法形容的强大地火,节节暴涨,焚烧着地火阵中的一切……
而此时的方贵,则已平静了自己的心神,静静盘坐于阵中。
他这时候,还不知道自家宗主在做什么,他只是在得到了宗主的传音之后,便非常有耐心的等着,宗主既然让自己镇住这一方大阵,那自己就镇住这方大阵,他相信太白宗主一定会有自己的安排,在破掉了其他的大阵之后,一定会腾出手来,帮着自己破了这地火阵。
阵外,是修罗战场,血气盈天。
阵内,是烈焰滔滔,焚烧着他的肉身,法力,五脏六腑。
谁也不知道这时候方贵一直被地火阵烧着,是什么样的滋味,更不知道连续被烧了三四天,是个什么样的滋味,他们只能隐隐的去猜测,以这地火阵的威力而论,普通的修士,或说元婴,大概最多撑得盏茶功夫,便已飞灰烟灭了,但方贵,却足足撑了好几天时间……
而且,他还在继续撑下去!
也因为他一直在撑着,反而让人觉得,或许他多撑一会也没什么……
他的法力,都已耗尽,甚至连他的大道遗宝之力,也已渐渐耗尽了神威,不过也好在,这时候方贵便开始动用了那九颗九转造化丹的药性,他将这些药性,尽数化入了自己的血脉之中,滋生法力,然后再继续对抗着那地火阵的焚烧,时时刻刻,对抗地火之力……
这是已经远远超过了极限之后,又不停的推向新的极限!
九转造丹化里的仙源之力,无尽药性,在这地火的威力之下,正在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挥散,滋养着方贵的肉体,并在这地火的锻造之下,与他的肉身生出非同一般的变化!
烈火炼真金,神焰锻宝身。
在这过程之中,九转造化丹的药性、青木仙灵、魔山怪眼、阴阳灯盏,甚至是那些北域修士的愿念,魔山汲取来的邪气,都正在发生一种奇妙的变化,他们或与方贵的神识相织,或与他的法力相融,或与他的肉身相合,便如不同的材料,正在炼成一种前所未有的仙金。
时间一分分过去,变化一分分出现。
一天,两天,三天……
而在此时,阵外的战场,也已经经过了数日的厮杀,即将进入尾声。
战场之上,可见随处狼藉,尸臭盈天,遍地残肢碎尸,地上的血流干涸了再铺上,一层一层,大地被轰得破裂,然后再填上,山势地形,变了一回又一回,北域的修士,死去了一批又一批,但也有新的加入进来,在这样一片浩大的战场之中,随波逐流,忘却了生死。
这同样也像是一片洪炉,在炼出一种异样的气质。
没人敢与这样的北域修士厮杀,因为他们看到这些北域修士已经成为了疯子。
乱山阵被阵,流光阵被破,妖月阵被破,鸩风阵被阵,暗雷阵被破……
率领着鬼神侵袭北域修士的雾岛鬼王,在与太白宗主一场酣战之后,终于是心下怯惧,选择了退让,而散乱的鬼神,也像是失去了所有的主心骨,开始拼命的后退,而那些在各州尊主的率领之下,集结成大阵的情况下绞杀北域修士的尊府神卫军,也选择了后撤。
他们不能不撤了。
原本他们以为绞杀北域修士,只要这些人的伤亡超过一成,北域仙军便会溃散,可结果却是,这些没有了退路的北域修士,皆疯狂了,他们的伤亡,甚至已经超过了七成,但他们还是没有退,因为没有退路,倒是尊府神卫军,伤亡越了三成,却已有了崩溃的迹象!
“都住手吧……”
忽然之间,愁云惨淡,死寂悲凉之中,有一个声音,传遍了偌大战场。
这战场之中,有无数沉浸在杀伐之中,几乎失去了神智,或是一些本就已经身受重伤,几乎陷入了昏迷之中的人,皆抬起了头来,看向了那个声音传来之处,目光竟似呆滞。
此时的关州群山,战场之中,已只剩了两座大阵门户。
一座,是最前首的地火阵,一座,则是位于最后首的万神阵!
而这声音,正是从万神阵之中传了出来,那大阵之上的神光流转,可以看到此时的万神阵上,元辰子静静的盘坐于高空之上,与这战场之上所有的人都是一身血气,伤痕累累不同,他甚至没有被溅到半点的血污,周身灵光,都没有受到一点影响,满身灵蕴,如同仙人。
“何必要做到这么狠?”
他的目光,正看向了这片战场,低声说着:“你们想将整个北域葬送于此吗?”
这声音里,竟似有些心痛与质问的味道。
但战场之上,所有人都在看向了这位曾经的北域七圣之一,雾岛最强的阵师,甚至随着这一战结束,他也有可能会成为如今的天元,最负胜名的阵师之一,没有人回答他的话,因为被这战场之上的血气蒸腾,厮杀数个昼夜,已有太多人暂时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无论是杀或是被杀,都已经有些麻木了。
“十阵还未全破,这场大战,自然还是要……持续!”
有一个声音回答了他的话,迎着无数人的目光,便看到了此时的太白宗主,只见他这时候已是一身的血污,身上滚滚血气,已经如渊如海,弥漫天地,而他的肉身,也尽数缠绕着血污,乍一看去,这时候的他,像是整个人都沉浸在了血气之中,像是地狱钻出来的冤魂。
此前的他,一身白袍,如今的他,则是一身血衣。
渐渐沥沥的血液,还在从他的衣袍之下,向下淋落,身形过处,像是洒着血雨。
“需要做到这一步吗?”
元辰子看着险些认不出来的太白宗主,声音低低的问道。
太白宗主挥动大袖,慢慢踏着虚空向前走去,距离万神阵的门户越来越近。
“你觉得呢?”
他反问着元辰子,普普通通的话里,像是蕴含了无穷魔意。
“我没想过你敢做到这一步!”
元辰子低声开口,目光复杂的看向了太白宗主,低声道:“这一战与我想的也不同,在我看来,这一战甚至不应该出现,即使出现,也不该以这种形式出现,北域本就不值得拯救,所以就算心有不甘,离开便是,修行中人,超然于世,又何必被这狭隘之念所困?”
“以前的北域或许不值得,现在呢?”
太白宗主掏出了一块手帕,慢慢的擦掉了脸上的血污,笑着向元辰子问道。
元辰子抬起目光,看向了这片战场,只看到了无数或麻木,或沉默的提着手里的兵器,一言不发,看向了自己,或是看向了这万神阵后,那惊恐而瑟缩着的鬼神与尊府修士。
“现在的北域,确实与我想的不一样,但你也不会成为他们的英雄!”
元辰子目光转回到了太白宗主的脸上,道:“他们甚至有可能会找你复仇!”
“如果他们敢来找我复仇,便说明他们已经成为了我希望他们成为的人!”
太白宗主笑了笑,道:“那还是成了!”
元辰子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道:“但是你这个代价太大了!”
“不付出这样的代价,又如何能为北域改天逆命?”
太白宗主笑了起来,道:“闲言莫讲,只剩了最后一阵,该破掉了!”
一边说着,他已然来到了万神阵前,准备一步踏入。
“且慢!”
但在这时,元辰子竟似不忍,挥手止住,死死的看向了太白宗主,看着他身周弥漫的血海,与那绕身而飞的冤魂,低喝道:“这最后一阵,本是我专为你布下的,你擅神字法,我便以神字法为基,你散神字法于天下,我便尽收诸方道统神字法为己用,我本想借此阵与你较量,看谁才是北域真正通晓神字法的人,可是这时候的你,确实还要入我这万神阵么?”
太白宗主没有回答,只是看向了元辰子。
倒是元辰子的眼中,竟似已露出了些同情之意,沉声厉喝:“你的神识,已经达到了极点,你炼化无尽血气冤魂,远远的超过了你的承受极限,这时候你只要踏入我万神阵半步,便会是神魂崩毁,飞灰烟灭的下场,你连投胎转世的机会都没有,只会成为万鬼之食!”
“这……”
冷不丁听得这番话,远远近近的战场之中,古通老怪也好,息家家主也好,四十九剑萧剑渊也好,甚至还有那半空之中,如今尚未出手的仙殿中人也好,尽皆大惊,死死的向太白宗主看了过来,这才发现太白宗主的身形之诡异,肉身都已开始了崩裂,伤口遍布全身。
他身上的血,不只是别人的血,更多的是他自己的。
太白宗主修炼魔功,成就血河,借自己对神字法的擅长,借血河之力为己用,屡次对抗强敌,这一次,他更是借这一片战场上的无尽血海,化作己身之力,大战雾岛鬼王,别人看来,这一切都是顺其自然,却不知道,实际上他已然为此承受了无法形容的反噬之力。
神字法终究是有限的。
他修炼的归元不灭识再强,但也有极限所在。
如今,便已远远超过了那道极限……
所以元辰子才问他要不要入阵,只要他一入阵,神念碰撞,便会彻底崩溃。
“我自然要入阵!”
太白宗主在无数人的目光交织之中,则忽然笑了一声,像是已经变得无比轻松,然后他抬步迈入大阵之中,没有分毫犹豫,反而望着元辰子道:“其实北域也不比东土差了,人都是一样的人,北域所缺的,只不过是有人来告诉他们一个最为简单的道理而已……”
“你不肯死,我不肯死!”
声音慢慢飘在了战场之中:“那么,大家便只会一起,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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