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予辰 第六章
屋子里很空。
像个巨大的黑洞, 不吐骨头地吞噬人一样令人心慌。
属于他的东西,属于他的痕迹,留在这房里的少之又少, 就好像他从来没有在这里停留过一般。
肖恒对他所拥有的东西向来珍惜, 而他留在这里的少许宝贝, 多半都是被我亲手给毁尸灭迹的。
就连他的感情, 也在一直一直被我不断地扼杀。
扼杀到我可悲地发现它湮灭成灰的时候, 拼命地坐在残骸旁边等着死灰复燃, 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残留的余温都一点点消失。
等得受不了的时候, 我出去吹风。
河边的风吹在脸上很痛, 却有种清醒的快感。
我意识到自己似乎在轻微地自虐,却毫无想要修正的意思。
拿着唯一一张好不容易翻出来的、还剩下他一点点影子的照片一遍遍看,看得心脏一直在绞,却像是上了瘾一样偏要一遍遍体味那种酸楚和痛苦。
……
新年那天, 十几年来我第一次一个人。
对肖恒会主动联络这件事情,我已经不敢再抱着很高的奢望了。
我硬着头皮打电话给方写忆, 我觉得肖恒现在肯定在他那里。
一向见不得这个半路出现的男人——和肖恒一点都不像, 对肖恒也什么都不了解,就敢大摇大摆地自称哥哥。
看亲弟弟的眼神充满暧昧, 对我的态度就像对待情敌, 天知道他那阴险的笑容下面藏着什么样变态的心思。
可是,我现在只想听到肖恒的声音, 哪怕只言片语也好。
那么久被无视, 我满肚子委屈和焦灼,只想让他不要彻底忘记我的存在。
方写忆终于接了。
外面的烟花响起来, 震耳欲聋, 我根本听不到那边说什么, 虽然失望却也有点怯懦的释然。
方写忆的尖酸刻薄不是常人能受的,而且,我也怕就算他让肖恒接,我会不会又说出言不由衷或者词不达意的话。
道歉,还是等到时机成熟时,当面跟他好好说吧。
放下电话后,我发现自己竟然紧张得满手都是汗,等心跳平复下来,却又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我觉得……说了什么不重要。
肖恒很了解我,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
第二天清早我去拜了各种神,祈求祂们保佑他在新的一年里身体健康,祈求不会有任何不好的事情降临到他身上,整个早上下来,弄得腰酸背痛。
在回家的路上,我看到一个很像他的背影,拼了命想要追上去,然而闹市的人潮就像刻意跟我作对一样,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背影消失不见。
回到家,在夏明修了然的灼灼目光下,我终于投降。
我终于跟他承认,也终于跟我自己承认。
我是喜欢肖恒的。
终于说出这句话,多年来自缚的枷锁也剥茧抽丝般土崩瓦解。
我突然一身轻松,再也不用纠结。
……
之后的日子,每天我都会时不时反省自己的愚蠢。
偶尔给自己找找借口,可理智不费吹灰之力地把这些借口反证掉。
在采访,我以“很多感情是很容易弄混”的理由来给自己开脱。
情人节就要到了。
那个日子对我而言,是浓厚的黑巧克力滋味。
肖恒平时也偶尔会做些巧克力,吃过的人都说口味绝妙,其实我倒并不那么认为——
黑巧克力应该是苦过之后唇齿留香让人回味的,而肖恒则恰恰相反,那种醇香之下的苦总是残留很久很久也不消散,包在心形的形状下,要多讽刺有多讽刺。
可是真到了没有巧克力的一天,我又开始怀念起那种味道。
我还在等他。
那首写给他的新歌已经登上排行榜,他却仍旧没有反应,我宁可相信他是因为某种原因没有听到。
我固执地跟自己说再继续等,等到新专辑发售他还不肯原谅我的话,我再去想别的办法。
那个时候,完全没有想过生活可以在瞬间变得残酷到绝望。
在停车场遇到路蔚夕,他的眼神里露出悲哀和谴责。
他说肖恒已经死了。
我被他这句话打懵了,良久无法思考。
……死了?
死了是什么意思?
这个问题,我曾经问过肖恒。在我母亲去世的时候,他因为担心而寸步不离地跟着我。下课我走到屋顶上,隔着钢丝护栏看着太阳,他从后面蒙住我的眼睛,让我放肆地哭。
我那时问他,死了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没有骗我,骗我的话都被养大我的那个男人说尽了。
他诚实地告诉我,死了的意思就是一个人去了某个我找不到的地方,从此再也见不到了。
再也……见不到了?
那个一直以来都会守护着我的人,都会用让人心碎的眼神看着我的人,那天抱着我在我耳边说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会一直陪在我身边的人,见不到了?
不可能。
不是找到骨髓了么,不是没事了么,不是一切都还可以挽回吗?
为什么……
“肖恒他是自杀的。”
我如坠冰窟,一瞬间仿佛被千刀万剐了。
疼痛刺穿心脏弥漫到全身,突突地打进脑子里一片猩红得铺天盖地。
自杀……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外国人,为什么随口胡说!
在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把他按到了地上。
周围的景物不真实地天旋地转,心脏的地方疼得好像破了个血窟窿,浓黑席卷血污横流,然后我听到了魔音穿耳。
一个似远似近的声音在叫嚣着谴责,他说:“肖恒会自杀,还不都是你害的!”
我害的……?
这句话钻入脑海的时候,眼泪就夺眶而出。
我害的。我的所作所为从来就只有残忍的伤害,等到悔意把自己淹没了,才想起来挖掘这样的初衷,自己都觉得自己太荒谬。
泪水很苦很咸,简直要让人发狂,胸口强烈地闷痛着。
痛得太厉害必须要压住它,可是龟裂的声音,自己还是听得到的。
可是自杀……怎么可能?我的肖恒才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他不是。
所以,是LU在骗我!
我狠狠把路蔚希往水泥地上撞,我要杀了他,杀了这个造谣的人。
脑海中有一个声音一直在说,只要他闭嘴,一切都会好起来。
肖恒一定没事。
对了,我要去找他,不管他在哪儿,我现在就要去把他找出来,确定他好好的……
可还没动作,我就被摔倒了。
双颊火辣辣地疼,我根本就没有想要反抗,然而路蔚夕却突然停手了,他揪着我的领子,双肩颤抖哭得像个孩子,眼泪大滴大滴地砸下来。
他哭什么?明明是他撒谎造谣,他凭什么哭?
我想叫,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我想扑过去掐住他的哭声,让他的哽咽死在那虚伪得不行的表演里,四肢却冷得丝毫也动不了。
后来发生的一切,就像碎了的拼贴画,好像出现了方写忆,好像我被谁拉扯着,等我缓过神来的时候,我躺在家里的沙发上。
像是做了噩梦好不容易惊醒,可片刻的喜悦之后,发现自己还在那个噩梦中,无处可逃。
身体像浸过冰水一般奇冷无比,眼泪流不出来,只能沉淀在心脏里凝结起来,坠得胸腔生疼。
这里是我最熟悉的地方,是我最熟悉的家。
在我最熟悉的家里,应该会有那个最熟悉的人陪在身边的。可是……他人呢?我的肖恒呢?
他上哪儿去了?谁能把他还给我?
我想见他……真的好想。
我已经受不了无休止的等待和折磨。
胃又开始抽痛,我放任它痛。
上次我痛得厉害的时候他回来了,这次会不会再来救我?
我就这么被丢弃了。
医院的被子里面一片冰凉,能感觉到的只有眼泪滚热,空气里全是消毒水的味道,我蒙着头压抑着不发出声音,憋得自己几乎不能呼吸。
好难受。
他真的死了?怎么可能?
怎么可以。
是我……把他逼死了么?
一瞬间,如鲠在喉,再度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我不知道他做出这样的决定时会有多绝望,我不敢想。
我知道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在那么漫长的十年里一点也不懂得珍惜。
是我亲手摧毁了他的幸福,他的笑容,他在这个世界上所想要守护的一切。
可是怎么办?我已经知道自己错了。
我想要弥补,想要对他好,为什么一切就突然来不及了呢?
他再也不要我了是么?
彻底地、决绝地,不管是我的感情还是歉意,他都再也不屑碰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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