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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执琴


  “琴师?”韩湘雪有些意外,又笑着向屋角抬了抬下巴,“那里有张琴,弹来我听听?”

  少年闻言便过去坐。她转回目光卧下来,拾起榻上的书。还未读上一句字,潺潺如流水清明的乐声,便在帐内响了起来。

  她略带讶然地一抬头,下意识要去看看少年,然而还是低了低头,一手托着脸颊,嘴角不自觉牵出一抹笑。

  《四季赞曲》?长得很。

  琴音婉转柔和,如同流水。伴着营帐中的寂静,显得越发清晰。不过这水却是温软春水,如同伴着繁花密柳曲折绵延,温和宁静。

  然后,这静谧柔软的调子足足持续了半个时辰……

  白衣少女掌心笼在耳前,指尖搭在眉际,渐渐觉得睡意有些浓重。恰在此时琴音三折九转,如同一块温润美玉从中炸裂而开,调子一转,勾描出一片喧闹热烈,夏花明艳的景致。她本来神思还算清醒,被这一刺激,很自然地醒转过来。

  身上盖着件轻薄的软被,隐约有印象似乎是谁帮忙盖到身上的。她随手一掀,穿了鞋子站起身来,绿衣和白露见此过来,细致温柔地帮她将衣襟整理好。

  韩湘雪睡眼惺忪地一转身,那少年还在那里,坐姿端正,任身边烛台将自己染上一身昏黄晖光,十分从容。琴声还在继续,她指尖不由抚上太阳穴,道:“不用弹了。”

  刚刚睡醒,她嗓音有些微哑。室中还有琴声掩盖,难得他听得到,琴声戛然而止。

  韩湘雪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尽管在大多数人眼中,她性子温和稳重,面对外人颇有几分严肃劲儿,甚至有人夸她像梁玖,有其师之风。但她年少时,所做风流事不少,尤其体会过如何入眠才算难受。

  比如坐在树上吹夜风,比如痛饮后一夜宿醉,比如喝醉了,坐在屋顶上枕着瓦片入眠。当然,以上三种都是一个因由,酒是万恶之源。

  除去这几种,便是听着音乐入睡,尤其睡眠浅的人,被乱声烦扰,一夜不得安生,翌日也会头重脚轻,精神恍惚。

  当然,她对这种症状的反应并不严重。对此有这么清晰的认识,是因为看到过一桩案子,一位丈夫上官府诉告邻居家的铁匠。因为这位友邻喜好音律,搬到此处后,每每在夜里兴趣大发,奏琴吟诗,吵得他有孕在身的妻子不能安睡,疲惫乏累,每日精神不振,食欲消退,故以此状告。

  然而这位友邻并不承认。大抵是因为有几分江湖艺人的不羁洒脱,他一直认为自己奏出的乐曲乃天籁之音,旁人求之不得,其内子能够听到这样的乐曲,是她三生有幸。

  然而审理这桩案子的大人很是明理,听了丈夫的诉告,亲眼瞧见那消瘦憔悴的妇人,便勒令让他莫在三更半夜之时起舞弹唱,扰他人安心睡眠。

  然后,虽然这位大师怎么也不承认,最后还是罢口,不再扰乱民生。

  “公主可是……头痛?”一旁身形窈窕的侍女关切问道,她摇了摇头坐下来。而白露已将那本书递了过来,在桌上倒好了茶。

  她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还未放下。眼前的光一暗,一抬头,果不其然是他,向她作了个揖。

  “不必多礼。”这次感觉嗓子舒服许多,她的声音也恢复了从前的清澈,抬手让他坐下,道:“白露,安排到地方给他住了吗?”

  “回公主,已安排到地方给这位公子住了。”青衣女官连忙一礼。

  “那好,天色也不早了,带他去吧。”

  谁知,少年突然出声:“且慢。”

  撞见韩湘雪疑惑的目光,他开口问,眉眼和嗓音依旧温和:“公主对在下的琴技……可还满意?”

  “嗯,不错。”

  好歹听着睡了一觉,是真的不错。

  “那,在下的请求,公主可否应允?”他人也如同方才赞曲中的“春之调”一般温软,勾起唇角,皎净如白玉。

  白衣少女抬头看他,默然一瞬,想了起来——

  ——“……调琴奏曲也算个长处,如今无处安身,不知公主可否收留?”

  “可。”她没多犹豫,应了下来,“之后我会替你在官府张贴公文,寻找亲人。在此之前,我收留你。”

  几日后。

  韩湘雪望着书案上少年写的字,默了默。

  她觉着,自己应该是捡到宝了。

  如果说,这少年琴技不错,能将冗长而复杂的四季赞曲弹得一丝不差。……虽然她没听完,想来也是不错的。那么说,他其他方面,例如骑马射箭,例如煮茶,例如下棋,都做得相当不错。有些与她相差一二,有些与她略胜一筹,两人竟能旗鼓相当,想来小白他失忆前应该是个翩翩如玉的世家公子。

  尤其,字写得如此好看。

  她心中不禁有些郁闷。

  莫非,这年头的世家公子,都这般才艺精湛了?

  说来遗憾。尽管大言不惭地说一句,她也是文能治国,武能平乱的人物,尤其在这个年岁,当得上一句天之骄子。但是人无完人,韩湘雪亦如此,她的弱处便在于,字写得不是那么好看。

  大抵是打小离宫,跟着师父佩依东跑西跑,管束过松的原因,她虽然也一直习字,却较早脱离了习帖,以至于她的字体不是那么飘逸秀丽。不符合时下对于字体“圆正端方”或“秀逸婉丽”的鉴评。

  不过,也还算流利自然,字形上很端正,字迹清秀。勉强让梁太傅看得过去。

  不过,小白的字倒是写得很好看。一看便是经过名家指点,精心苦练过,有风骨,矫健秀丽,比她好了不知多少。

  说起来,为什么叫他小白,实在是因为他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军营众人——包括她,都不知该如何称呼他,总不能天天叫“喂”、“那位公子”,忒不客气了些。

  剿匪已经结束,剩下的日子便是回程。单调的很。她有一日便来了兴趣,拣出些人数较多的姓氏写在纸上,问他觉得哪个熟悉亲切些,说不定就是他自己的姓氏。

  很自然,也有白这个字。他沉默良久,只划去半数姓氏,却不能确定剩下的哪一个更亲切熟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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