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斯德哥尔摩情人(三)
在这个晚上之前,安愿从来都不知道,荆复洲原来会做饭。她睡了一个小时,醒来的时候屋子里没人,下楼时看到厨房里的身影。暖黄的灯光把他衬托的挺拔却温暖,他背对着她,菜刀有节奏的落在菜板上。安愿双眼迷蒙,揉了揉眼睛,看到他转了个身,胸前围着家里的淡粉色围裙。
她忽然有一种,他们已经在一起生活了好几年的错觉。
脚上是棉拖鞋,屋子里空调开得刚刚好,安愿下了楼,还没走近,荆复洲已经听到声音回了头:“醒了?晚饭马上做好了,你坐那等一会儿。”
安愿径直朝着他走过去,一直走进厨房里面。几样菜切得很漂亮,她伸手拿起一块切好的西红柿放进嘴里,只觉得胃口忽然回来了:“你原来会做饭?”
“不会做饭早饿死了。”荆复洲说着低头看了她一眼:“你怎么进来了,不是让你去坐着么,这边一会儿有油烟味,你再觉得恶心。”
他说话时的语气很自然,安愿点了点头,乖乖到桌子边坐下。头顶有一盏昏黄的小灯,她微微仰着脑袋,眯起眼睛看着灯光。偶尔的某个时刻,她也会想,要是自己就这么屈服了,就这么过下去了,是不是也会很好。
闭上眼睛,安愿把手轻轻贴在自己的小腹上。
她多希望能听到一些声音,这个世界太自私了,所有人都是站在自己的角度给她建议。如果程祈还在,如果程祈还在就好了。
“怕你吃不下去,做的素淡了点。”荆复洲把盘子放在桌上,在她对面坐下,见她发呆,伸手在她面前的桌上敲了敲:“想什么呢?”
“觉得神奇。”安愿换了表情,单手撑着下巴看他:“夫妻是不是都是这样的,下午还歇斯底里的吵过架,晚上又面对面的坐在一起吃饭。”
“下午那时候我气糊涂了……”荆复洲下意识的想要解释,话说到一半又忽然顿住,眼里有刹那光华:“你说什么?夫妻?”
安愿趴在桌上,下巴贴着自己的袖子,长发铺展在背后,把她衬托的格外娇小:“刚刚下楼看见你在那做饭,觉得我们好像已经在一起很久了。”
荆复洲心里柔软下来,轻轻抚摸着她的脑袋,声音也柔和了许多:“是很久了。”
如果没有变数,接下来的十年,二十年,都会这么度过。安愿把脸轻轻蹭在他的掌心,像是寻求主人宠溺的小猫,闭上眼睛,她缓慢的摩挲着他的手掌,声音轻轻地,足够蛊惑人心:“阿檀,你如果不是荆复洲该多好。”
这话里有几分真心,安愿自己都不知道。她想求得他的信任,他的爱护,然后按照最开始的计划中的那样,一举将他打垮。可是孩子的出现扰乱了她的步调,她开始迟疑,开始动摇。欺骗仿佛是习惯,话出口的时候,也不去想他会怎么想。
荆复洲眼底的颜色深了深,把手收回来,轻轻摸了摸她的手背:“吃饭吧,一会儿凉了。”
两个人心里都有一块自留地,心照不宣的秘密。人说被虐成习惯,有些人会患上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对折磨自己的人产生感情。只是这其中患病的人究竟是安愿还是荆复洲,尚且不得而知。荆复洲是真心宝贝她,连同洗澡都要在一旁陪着,安愿觉得他小题大做,却被他举了好几个浴室里滑倒后流产的例子。
第二天起床,安愿还窝在被子里,就看到荆复洲已经穿戴整齐的坐在床边等她。安愿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的:“几点了?”
“快十点了。”荆复洲在她脸上捏了捏:“都说孕妇嗜睡,原来是真的。”
要说孕期反应,安愿也觉得自己身体很神奇,并不像书里描述的吐到死去活来,只是格外贪睡。也许腹内的孩子能感知到母体的想法,感知到安愿的不甘心,所以尽力乖巧听话,不给她施加压力。只不过这些也都是安愿自己的臆想,坐在车里望着外面的风景,脑海里竟全都是关于肚子里的小生命的胡思乱想。
荆复洲原本跟周凛约的是上午九点,可是安愿睡过了,他也没舍得吵醒,等到医院时已经快要中午。周凛本身不是负责妇产科,引着安愿去了同事那边,回身就看到荆复洲一脸严肃的跟过来。
“怎么样,什么心情?”周凛笑着拍了拍荆复洲的肩膀,荆复洲目光还胶着在安愿身上,觉得她自己去洗手间是一件很不稳妥的事,听到周凛的话反应了半天,才回过神:“等你有了经历你就知道了。”
周凛的眼神暗了暗,不动声色的笑笑:“昨天你没来接她,你们没出什么事吧?”
“吵了一架。”荆复洲看看周凛,轻描淡写的:“周凛,她昨天跟你说什么没有?”
周凛神色自若:“刚刚拿到化验结果的时候她情绪确实有起伏,不过我不方便问太多,她在我这休息了一段时间,你一直没来,她就自己回去了。”
荆复洲眯了眯眼睛,细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我觉得她不想要这个孩子。”
“女人都是有母性的。”周凛顺着荆复洲的眼神望过去,安愿正从洗手间出来,往这边走。她脚上穿着一双平底鞋,全素颜,眼眶下面的黑眼圈看着很憔悴。他的声音顿了顿,也不知哪里生出的于心不忍,却还是按照自己最初的想法接着说道:“等到时候孩子出生了,她的人生基本也定下来了,除了你身边,她能去哪里呢?”
荆复洲苦笑一声,看向远处安愿的眼神温柔而决绝:“可是周凛,我没想到有一天我得用孩子去拴住一个女人。”
走廊里人来人往,安愿一步一步走过来,没有看周凛一眼,乖顺的牵住了荆复洲的手。周凛看过去,发觉荆复洲眼底刚刚还蒙着的那层苦涩褪去了,他揽住安愿的腰,带着她进了检查室。
怀孕五周之后就可以看见胚胎,而安愿肚子里的宝宝已经有七周。那个小小的影子在仪器里出现,荆复洲轻轻握住安愿的手,心底是从未有过的柔软。他知道她不想要这个孩子,自打知道了这个孩子的存在,他就打定主意,哪怕安愿说这孩子真的不要了,他就算用强也得让她把孩子生下来。他从没说过自己爱的多么伟大无私,他爱她是真的,不管用什么手段,也得留她在身边一辈子。
所幸,安愿什么话都没说,那层不甘心不情愿被她好好的藏起来,她不说,荆复洲自然也不会去提,两个人揣着相同的秘密,仿佛走在独木桥上,战战兢兢。
回去的时候依旧是老董开车,途径一家妇幼商店,荆复洲似乎想到了什么,拍拍驾驶座示意老董停下。最近是工作日,店里人不多,即便有也是依偎着进来的夫妻。荆复洲牵着安愿的手,进门时看见镜子里映出来的两个人,她的身高刚刚到他肩膀以下的位置,走在他身边有种小鸟依人的错觉。他的脚步顿下,安愿没回过神,险些撞在他身上,被他揽着肩膀扶住。
“照张相。”荆复洲说着拿出手机,看向镜子里面,安愿也懵懂的望过去,细微的声音响起,画面被定格。她低下头,扒着荆复洲的手去看,照片里的她眼神有些茫然,细长的双眼下挂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相比之下荆复洲气色明显好多了,即便他之前夜夜嗜酒纵欲,又比她大了那么多岁。安愿觉得不公平,悻悻地放开了手,腰上被荆复洲掐了一把,她抬眼,他迅速低头在她眼睛下面吻了吻。
“别闹,这么多人。”安愿挣脱开他往里面走,还没走出几步就被他揽住了肩膀。荆复洲似乎心情不错,居然有心思在这种商店里逛来逛去。大概是胚胎太小,安愿心里并没有多少母性,倒是荆复洲显得兴致勃勃,手里拿着一件粉色的小衣服看她:“好看吗?”
安愿漫不经心的点点头:“好看。”
荆复洲笑起来,望向一边的服务员:“帮我包起来吧,这件我要了。”
“……你买这么早干嘛,还不确定是男孩还是女孩。”安愿下意识的推搡了他一下,荆复洲顺势抓住她的手,在掌心里捏了捏:“先买着,下次去产检问问是男是女。”
“产检是不许透露性别的,那是违法……”安愿说到这里忽然顿住,轻笑一声。她大概真的应了那句“一孕傻三年”,居然跟荆复洲探讨法律。那声笑里面嘲讽的意味太浓,也不知道是嘲讽自己还是嘲讽他,好在荆复洲没听见似的,正微笑着从服务员手里接过包装精致的口袋。
他们像所有普通夫妻那样在商店里闲逛,偶尔为了什么东西说上几句话。荆复洲买东西从不议价,看中了什么便大方的掏钱,走几圈下来手里已经拎了一堆东西。安愿从不知道他会是个这样内心柔软的人,她以为他对孩子的态度大抵跟自己一样,毫无实感。
这么看来,反倒显得她这个母亲不够称职。
母亲。安愿拿着小袜子的手顿了顿,忽然觉得这个词对自己来说如此陌生。
“喜欢这个?”荆复洲低下头,从她手里把袜子拿过来就要结账,安愿这才回了神,伸手挡了一下:“我就是随便看看,你别买这么多了,乱花钱。”
也许是她管家婆一样的语气取悦了他,荆复洲把那小玩意儿放回去,牵着她的手往外走。陵川已经有了热度,街上到了下午一两点仿佛笼罩在蒸笼里,安愿跟在荆复洲身后,还没走到车边,就听见一道声音喊她的名字,还带了几分不确定:“安愿?”
这声音有些熟悉,不过也没到让她能马上想起是谁的地步。安愿回过头,烈日炎炎下朝着声音来源望过去。女孩见真的是她,快走了几步过来,这个时间里,荆复洲也转了身。
“真的是你啊!”女孩似乎很惊喜,拉住安愿的胳膊晃了晃。大学里的女生总是变化飞快,短短两年,安愿差点认不出她。那是她大一时候的班长,曾经绘声绘色跟别人讲过她的私生活。安愿发觉自己其实是个心胸狭隘的人,那时候她们在音乐教室的窃窃私语,她原来一直都没忘记。
挂着笑容,安愿礼貌的点点头:“好久不见了,你现在还在上学吧?”
“是啊是啊,明年毕业就得忙着找工作了,真愁人。”女孩叹了口气,看看安愿的打扮,又看看一旁的荆复洲,他手里还拎着从妇幼商店里买的东西,花花绿绿的一看就是小孩子玩意儿。安愿察觉到她的目光,在她开口之前笑着挽住了荆复洲的胳膊:“真羡慕你,不像我,早早的就得在家里相夫教子了。”
女孩的眼睛瞬间瞪大,看看荆复洲又看看安愿:“你结婚啦?我还奇怪你当初怎么一声不吭就退学了,原来是回去结婚去了!我才应该羡慕你,人生这么圆满。”
安愿笑的好看,自然是要寒暄回去。下午的太阳实在是毒辣,两个人聊了没几句也就散了。坐进车里,荆复洲把东西放好,淡淡的偏头看了她一眼:“我满足你的虚荣心了吗?”
“什么虚荣心,我说的都是事实。”安愿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那里被太阳晒的有些难受:“再说我不喜欢她。”
“是么,看着挺不错的小姑娘,活蹦乱跳的。”
安愿失笑,觉得他的形容十分诡异:“哪个小姑娘不是活蹦乱跳的,再说你们男人根本看不出来谁是好姑娘谁不是。”
“噢,那你怎么能看出来?”荆复洲似乎起了和她斗嘴的心思。
安愿的呼吸顿了顿,随后无所谓的笑起来:“因为我曾经当过心机.婊,所以一眼就能看出来身边的女生谁是心机.婊。”
她说的随意,他听得就更随意,可这句话里究竟藏了什么,又好像谁都不敢去碰。老董透过后视镜,看到两个人脸上的笑,安愿的手搭在荆复洲掌心,他的手收紧了,将她握住。那一刻老董忽然想起一个成语,能让他这种粗人想起成语,还真是不容易。
——貌合神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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