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五章 世家之论
“千堡人也敢这么玩?”苏晗啧啧地想着。
千堡乃九原五州四域之一,在很久以前这里备受戎狄欺凌,为了防备戎狄劫掠,当地居民抱团取暖,纷纷建立堡寨。
他们在整个一块空旷的区域内建立起无数个独立的城堡,密密麻麻地矗立在西北边塞的大地上,完全阻碍了戎狄东进的道路。使得他们的骑兵根本跑不起来,也不敢深入,在抵御外敌上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但是这些堡寨之中有耕地、有晒谷场、有粮仓、有桑林、有蚕室、甚至有牧场、有铁铺……就像苏晗前世的西方种植园经济一样完全可以自给自足。周围更是设置栅栏或石墙,周边还有箭塔望楼环绕,在自给自足的同时,还能抵御外敌,有自己的武装力量。简直就是国中之国,怎能不让当权者忌惮。
而且堡寨主拥有分配资源的权力,这平时看起来当然没什么,但在西北那苦寒之地,人们艰难求存,能够掌握资源的分配,简直就是生杀予夺的大权。
权力使人膨胀,在有外敌的时候还好,面对戎狄,这些堡寨主们会团结一致,组织生产,集合抗敌。但在戎狄势弱的时候,难保他们不会为了生存资源自己先打起来。
那时灵州城外统计在册的就有七千堡寨,小的百十人,大的万余靠上,养活着整整二百余万人口,一旦糜烂,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而且在镇国公秉政之时,大乾国力昌盛,甚至一度西征北讨,这些堡寨的存在反而阻碍了大乾往西进取的征途。
于是镇国公便下令改革,拆除堡寨,编户齐民。
只是镇国公纵有谋国之才,通天之能也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下达命令的人是他,可具体执行的人还是下面的官吏。因此命令到了灵王那一层,便开始变了味道。
灵王把千堡的头人根据远近亲疏,凡投靠他的,堡寨留存,划为军镇;凡不听他的,全部强行拆除,堡中之人驱逐的驱逐,贬为奴隶庶民的贬谪,强行把整个千堡变成了他的地盘,成为了灵州一上郡。
对着镇国公的命令就是一道奏疏,言违制堡寨已尽数拆除,但戎狄虽去,归胡部落不得不防,由是请建军镇。
镇国公心里当然知道怎么回事,但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对前代灵王这老不要脸的,也只能捏着鼻子批了个“可”,由着他去玩。
灵王虽吞了千堡,但对待千堡之民却没有像他治下的其余百姓一般一视同仁,就别说灵州四郡的亲儿子了,连其他三州百姓的一半都比不上。
毕竟这些人是后来者,又与戎狄杂居经年,胡化严重,在上位者看来这就是民风刁钻,民心不定的典范,需要加强管控。当然其中还夹杂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歧视意味,导致哪怕已是百年之后,经历了三代灵王,就连千堡道都已经并入了灵州体系,居民以灵州人自居,但这种别于他地的管制依然是存在的。
所以苏晗看到千堡人也敢滥竽充数糊弄灵王才会如此惊讶。
只是昆仑书院既然唱名了,便是承认了这个学子,就算是以后灵王要追究也有学院为之斡旋,这就是十方巨擘的底气。
陈安面无表情地领过自己那份物资,毫无悬念地他也被分配到丙字卅六房,于是他便施施然地走到苏晗身边,等人领路去宿舍。
没错,就是陈安,那日将行囊整备齐全后,他便被专人领着来到了界门,进学昆仑学院。
也就在那时候他终于知道自己到底来到了哪里,只是就算知道了这些,对他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帮助。在他的位置想要到西域去寻找小光的下落,只有三条路可走,一者往北去飞马走廊,徒千里之地,便是西域,这一路虽是坦途,可盗匪无数,不经历一番厮杀,根本别想到达;二者便是往西横渡无尽瀚海,这条路上且不说有着天堑阻拦,同样纵横其间的沙盗就能让人绝望;最后一条路很简单,就是翻越眼前的昆仑山,但那可是连宗师都要掂量掂量的事情。
若他还是处在全盛时期,这三条路虽险,但豁去性命未尝不可走他一走,只是凭他现在的情况,踏上这三条路根本就是十死无生。
陈安是不缺乏搏命的勇气,但却也不傻,明知必死还要前行的不是英雄,是傻缺,所以他不得不暂时放弃寻找小光的计划,蛰伏于此,磨刀不误砍柴工,先找到恢复实力的办法,再图后计。
想来小光跟在宗师身边安全方面也是无虞,应当能撑到自己去救他,更何况他的眼前现在就摆着一个天大的机会,断不容错过。
昆仑学院的名气,他在朔北的时候就听到过,他还记得在上原县的酒肆茶楼里,那些过路的行商每每提到这个名字,就是一脸的羡慕向往。只是现在他一个无身份,无背景,甚至是无过所的三无人员竟然有资格进学这等学院简直是不可思议。这让他有时甚至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时来运转了。
一路想着心思,陈安一行就来到了学院西园的某处地域,这里是一座座独立院落,每座院落三间房舍,每间房舍四个铺位,他们在舍管的安排下,放置好物什就算是完成了入学手续。
明日开宗堂,祭拜先王就算完成了一切入学仪式,可以正式拜见教习,请求安排学业了。当然这也就是西北民风粗蛮,礼仪不重,若在中原还要杀三牲六畜祭祀,要请师者授书等一系列麻烦的仪规,不折腾个三天三夜简直不算完。
“见过各位同窗,大家以后还要一起生活经年,不若现在先认识一下,在下张进,天水张家的人……”那张进虽是小小年纪,但倒是大大方方,放下行囊就先与陈安三人见礼。
只是让他十分尴尬的是,回应他的只有赵牟的挠头憨笑,陈安的淡漠点头,以及苏晗的一脸假笑。
“张兄客气了,刚刚唱名时都已经认识过了,此时再执这些虚礼岂不显得生分,干脆以兄弟相称,学业尊谓,既全了礼数,又显亲近,张兄看可好?”苏晗十分老油条地圆场,他当然知道这张进是什么意思,小屁孩的心理,先是炫耀家世,自己等人若是纳头便拜呢,接下来估计就是请客吃饭,收拢人心的把戏了。
真是不得不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大人有大人的江湖,孩子也有孩子的江湖。
不过他也没有因为幼稚而不屑理会。虽然是熊孩子,但没办法,还要一起生活不短时间呢,说点好话哄哄他,能省却不少麻烦,惠而不费。而且他也不得不出言接话,旁边两人一个嘴拙,一个臭屁的要命,他不出言暖暖场子,拉拉关系,难道以后见面都要尬聊不成。
张进干笑道:“甚好甚好,还是苏兄想的周全,刚刚是小弟着相了。”
又转头看了一眼还是没有表情的陈安和一直憨笑的赵牟,心中郁闷。他也是学习家中大人待人接物的方法,谁知今儿第一次用就碰了一鼻子灰。于是又表面谦恭地告罪了两句,便走了出去,似往其他院舍串门去了。
苏晗看着他的背影摇头失笑,什么张集张家他还真没听说过,不过能以家名为一集镇命名当是豪绅一流不是普通富户可比。但豪绅之间也是存在差距的,甚至这个差距有时候能够达到天堑的级别。
大乾编户齐民,为户籍定义为豪绅,富户,中户,贫户,赤贫五个级别,这五个级别也是官面书文上所明明白白记录的,以作为税收依凭。但是在豪绅之中还有一些约定俗成的级别划分,分别为世家,士族,寒门,庶人四个阶层。
这个阶层划分传承自前魏,大乾建立后宣布齐民,消除阶级,于是将之废除,但是阶级当真能够废除?就连苏晗前世都办不到,别说如今这武力为尊的异界了。
在这四个阶层里,世家在大乾只有十七个,他指的是拥有一物可以立下千年家业的家族,这一物或为绝世神功,或为诗书经典文学巨著,又或为神兵法宝等物件,乃至是金身高人本人。
只要能保证家族传承千载,哪怕期间出现宗师断层,也可称之为世家。若是没有这些事物,仅仅只是有几名宗师坐镇,就算一时实力强悍,也决无可能会被冠以世家之名。
士族又称世族,指的是名望地位权利达到可以传家的程度,这个程度在前魏时有明确的规定,那便是族中起码三代有人担任过郡守及郡守以上的高官。这便是底蕴,一个大家族的底蕴,
而寒门便是没有这种底蕴的存在,在世族眼中,寒门就是一群乡下土财主,再有钱,再有势力,再有权利也逃不出暴发户的根底。苏晗所在的徐家就是一户由寒门向世家转变的家族,只要苏晗这代再出一个郡级高官,那徐家就能获得世族之称。
这个称号表面上看起来没有什么,没有半点官面上的好处,甚至大乾朝廷都不承认,仅仅只是能获得其他世族的正视。但却能带来实实在在的利益,比如与其他世族通商,通婚,利益捆绑。瞬间就能让徐家的家资翻上一翻,不见方和挥了挥手就为徐家打通了西域的商路么。
至于最后的庶人,那就更不值一提了,人家寒门好歹也是州望郡望,庶人最多也就是个乡望,是豪绅之中最低的阶层,估计也就比平民稍好一点,甚至一些没落的,还不如富户中户日子过的舒坦,毕竟他们还要承担高额的赋税。
每年大乾都要对治下统计户口资财,以便标准税收,这个过程中由富户晋级为豪绅的都有不少,由豪绅跌落富户中户,乃至贫户的更是常见。变动太大,因此大乾真正的上层人氏都不会把他们列入贵族阶级之中。
这也是苏晗觉得张进幼稚的原因,天水张集已经到了县里,若他真是郡望,唱名之时就该报天水张家了。既然没有如此唱名,那这张进恐怕就是个庶人。他竟然敢以张家自称,也太不知所谓了一些,要是碰上真正的豪门大户非磕个头破血流不可。
哪怕寒门都没有资格自称张家,能以家称之,非世族不能。苏晗的徐家尽管距离真正的世族只仅有一小步的距离,可也只敢在自己家里喊喊,拿到外面自我介绍简直就是贻笑大方之举,还容易被人鄙薄针对。
但这张进只十岁有余,能知道个什么事情,多半还是家里给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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