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调查内奸的工作就有了进展,只不过那个失踪的接话员赵小春已经成了一具惨不忍睹的尸体。

        宋戎蹲在尸体旁,检查片刻,起身拍拍手,对江月楼汇报:“看样子,是被灭口了。”

        江月楼望着尸体思索着,缓缓摇了摇头:“不,还有一种可能,栽赃。”

        “哪有给死人栽赃的?这也太不合理了。”孙永仁对头儿的假设并不理解。

        “从查案开始,我就觉得这一切都太顺,不合常理地顺。现在,倒解释得通了。”江月楼见孙永仁还是不明白,接着又道:“那个内奸还在警署,他很清楚内部办案的程序,把赵小春推了出来做替罪羊,并且制造他潜逃的迹象,引开视线。”

        宋戎和孙永仁对视一眼,神色皆是一凛。

        “不要打草惊蛇,从赵小春社会关系入手细查。还有,内部行为异常、可疑的人,也要一并查。”江月楼神色凝重,继续吩咐道。

        “收到。”宋戎和孙永仁异口同声地回答。

        宋戎看了眼赵小春的尸体,有些为难:“照理说,命案要移交给金科长,那现在……”

        江月楼朝他摆摆手:“不必,等一切水落石出,我自会向白署长说明。”

        回警署的路上,三人恰巧碰见出诊返回的陈余之,正站在一个木偶戏台子前,痴痴地看着正在演出的木偶戏。

        木偶戏的剧情是哥哥背着小妹妹,通过后台手艺人的夸张解说,引得台下众人哈哈大笑。

        陈余之并未靠得太近,嘴角含着一丝微笑,但渐渐地,眼圈却红了起来,在众人的欢笑声中落下泪来。

        宋戎见江月楼在意陈余之,也叹了口气:“陈医生也是可怜人。”

        他的话让江月楼回过神来,淡然将视线收回,转身离开。边走边问宋戎:“最近有没有位置好的店面?适合开医馆的。”

        “北市场倒是有两家,位置很好,就是价格贵了点。”

        “价格无所谓,先租下来。”

        宋戎对他的豪爽有些不解:“科长,您是要开医馆?还是……要送给陈医生?”

        “那天如果我多留意一点,她妹妹就不会出事。”江月楼叹了口气。

        “这件事错不在您,再说,陈医生能接受吗?”

        江月楼想起陈余之义正辞严的样子,自嘲地笑了起来:“你觉得呢?这个人是真清高,何况以我们俩的关系,他肯定不会要。”

        “那这钱不是白花了?”

        “白花不白花,我自有判断。店铺你尽快租下来,其他的我来安排。”

        江月楼说的安排便是去天韵园找了一个人。

        此时正值天韵园最热闹的时候,京剧大戏正在上演,不时有阵阵掌声和喝彩声传来。

        江月楼在跑堂的引领下走入后台,就见一个背影纤瘦的男人正背对着他们,一手端着热茶,一手挽着手势正在练习。

        “玉老板,有客人。”跑堂的招呼了一声便跑开了,他口中的玉老板,也就是天韵园的名角玉堂春转过身来,一副青衣扮相,看见江月楼颇为意外。

        “江科长,您可是稀客啊。请坐。”

        江月楼笑着向他拱拱手,顺着他的指引坐下。玉堂春的师妹袁紫宁连忙端了茶过来。

        “江科长,这是我师妹袁紫宁。”玉堂春接过袁紫宁手中的茶放到江月楼面前,介绍道。

        两人互相打了招呼,玉堂春喝了口茶,突然咳嗽起来,令袁紫宁担心。

        “师哥,我去请陈医生过来看看吧?”

        玉堂春掩着嘴,摆了摆手:“不必,这几天我抽空去找他。紫宁,你先下去吧,江科长有事找我。”

        袁紫宁咬了咬嘴唇,不放心地看了玉堂春一会,这才施礼离开。

        “玉老板身体不适吗?”江月楼见他皱着眉,一副难受的样子,关切问道。

        玉堂春又喝了口茶润润嗓,“喉咙有些充血,不妨事。江科长,您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吩咐交代我就是了。”

        “确实有事相求,也巧了,跟陈医生有关。”

        两人密谈一会,玉堂春改变了主意,送走江月楼后便往陈余之家里走去。

        他与陈余之相识已久,因为这嗓子久久无法治愈,让两人从医患关系变成了朋友。

        照例先检查患处,陈余之捏着玉堂春的下颚,仔细看了看他的喉咙,无奈地叹口气。

        玉堂春见他这反应倒是浑不在意,浅笑道:“又严重了?”

        “你这样一直唱下去,喉咙得不到休息,自然是持续恶化。”陈余之对他的态度有些生气,忍不住拔高了声音。

        可对方仍不放在心上:“应当不打紧,你帮我再开些药吧。”

        “单靠药物的话只能缓解你的症状,玉老板,如果你再不休息的话,这病甚至会威胁到你的生命。”陈余之脸色凝重,劝道:“放弃吧,唱戏再重要,比不上生命。”

        听完他的话,玉堂春依旧一张笑脸,明艳动人。只听他声音清脆,却掷地有声:“我宁愿死在舞台上,也不愿苟且平淡过一生。余之,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人生苦短,在我看来没那么重要。我只希望有限的时光里,我是快乐的,就够了。”

        陈余之被他这般和煦的笑容感染,劝说的话再也说不下去:“好,那你自己保重。”

        他开始写药方,才写了两行,就见玉堂春从怀中拿出一张单子,放在他面前,单子最上头有几个大字:房屋租赁单。

        陈余之一脸讶异,抬起头问道:“这是……”

        “记得你说过想开一家以你的名字命名的诊所。我那天路过,看到这间店铺的位置很合适,就先帮你租下来了。”

        陈余之忙将租赁单推回给玉堂春:“我不能收。”

        “为何?”

        陈余之一脸认真:“这样地段的店铺,租金少说也要几万,这人情太大了,我受不起,玉老板。”

        玉堂春早料到他会拒绝,慢条斯理地说起这家店铺的情况。

        “这店面原来就是一家诊所,店主的母亲亡故,需要回家守孝,所以着急转让。因为走得匆忙,店里很多药材来不及处理,弃之又可惜,店主想着若是寻个同行,便可省去这些麻烦,药材也可以利用起来。而且,随时可以开业。”

        陈余之闻言,倒是十分心动,但一想到手头拮据,钱还要省下来找可盈,立刻打消念头。

        不等他再次拒绝,玉堂春接着说:“那老板有个条件,若是孝期满了,他还打算回来继续开诊所的话,可是有权收回店面的,你不过是暂时代为看守。这可是个好机会,你可以先尝试尝试,做得好,以后再寻更好的店铺。若这生意和你想的不一样,还可以回归原来的状态,进退皆宜。”

        不可否认,玉堂春确实有说服人的本事,饶是陈余之这样意志坚定的人,也被他说得心痒痒,忍不住问:“租金一共多少?我付给你。”

        玉堂春哪会要他出钱,连忙摆手推脱:“不必这么着急,一是本来也没多少,不过几千块。二是这些钱我拿着也没用。不若,这诊所算我们合开的如何?”

        陈余之没想到他会提出这个法子,有些意外:“玉老板的意思,这钱……算你的入股资金?”

        玉堂春合掌一拍,浅笑起来:“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投入资金,你投入医术,等我什么时候真的唱不动了,也还有份产业。你就当是帮我了。”

        陈余之微微低头,看着写到一半的药方,还有些举棋不定。玉堂春看出他的犹豫:“其实君子之交淡如水,钱财本就身外之物,况且我并不是没所图。余之,就不要纠结了。”

        这番话彻底让陈余之敞开心房,感激地领了玉堂春的好意。

        玉堂春暗暗松了口气,庆幸自己不辱使命,浅笑着将桌上的租赁单又推回到陈余之手边。

        没过多久,陈余之便将店铺收拾妥当,选了个阳光明媚的日子,亲手将牌匾挂在门楣上。

        牌匾上,“余之堂”三个字龙飞凤舞,大气磅礴,看得他满心欢喜。

        被他特邀过来的玉堂春看着那扇毫无喜庆装饰的中式门,平凡无奇,根本看不出是新店开业。

        他转头问陈余之:“是不是太素了些?不请人舞龙舞狮,起码也该放串鞭炮。”

        陈余之并不迷信这些,“开医馆的,还是低调为好,不必太张扬。再说,一家医馆大肆闹腾,说什么开业大吉之类的话,会让病人心里不舒服。医生最重要的是看病治人的功夫,这才是最好的宣传。”

        “所谓酒香不怕巷子深。”

        陈余之越看这块牌匾越满意,真诚向玉堂春致谢:“这块贺礼,我真的很喜欢。有心了。”

        玉堂春转头清了清嗓子,笑得别有深意:“你喜欢,就不算辜负。”

        离余之堂不远处的街角,江月楼带着孙永仁和宋戎站在那里,看着陈余之和玉堂春正在讨论牌匾上的字,眼中透出一丝欣慰。

        这块牌匾是他亲手雕刻,花了好几个晚上才做成。就现在,那些刨下来的木屑还在家里堆着,来不及清理。他猜到陈余之会满意,只要不知道是他送的,应该都会欣然接受。

        他长出了一口气,转身离开。

        宋戎和孙永仁并排跟在后面,边走边小声嘀咕。

        “今天是陈医生开业的好日子,咱们是不是该去送个花篮什么的,添添人气?”

        “你是不是生怕陈医生不知道这店跟科长有关,是科长拜托玉老板送到他手里的?”

        孙永仁尬笑几声,还在嘴硬:“也可以是我自己的行为嘛,不一定非要和头儿有关。”

        宋戎了瞥他一眼:“你嘴上三句不离科长,有点功劳就沾沾自喜恨不得翘尾巴,陈医生还能瞧看不出来?”

        “嘘,我不去送就是了。都是兄弟,别揭我短啊,头儿听到又要骂我了……”

        前头的江月楼一直听着两人聊天,此时故意停住脚步,回头严肃地看着他们。

        孙永仁做贼心虚,抢先拉着宋戎快步赶上,径直超过江月楼,往前走去。江月楼看着两人的背影,被他们给气笑了。

        那人应该不喜欢什么花篮吧?他想。

        心满意足的陈余之并不知道这些,还在招呼玉堂春:“进去坐坐?”

        玉堂春笑着摆手:“不了,我还约了朋友,改天再来叨扰。”说罢便告辞离去。

        目送着玉堂春的背影消失在街道上,陈余之又转头看向“余之堂”的牌匾,深呼吸一口气,朝着台阶走去,一步一步尤为慎重。

        雕花门被推开,他的影子落在地上,被光影拉得异常高大。阳光从格子窗棂透窗而过,微小的尘埃在阳光下浮动。

        一楼大厅有分诊台,有接待的椅子,有靠墙而立的药柜,而上二楼的楼梯则隐藏在角落里。

        他在屋内踱步一圈,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中,脸上竟然现出几分神圣的光辉。

        良久的愿望终于实现了,可是妹妹还不见踪影,无人和他分享喜悦,不免又有些失落。

        他迅速忙完诊所的事,回家后接着搜寻可能有用的线索。

        一面墙上贴着一大张景城地图,上面贴着众多照片和各种写着线索的小纸条,有些地方还用红毛线连接着,表示内在的关联。而陈可盈的照片就钉在地图正上方,非常显眼。

        他站在地图前,眉头紧锁,嘴里咬着一支笔,聚精会神地盯着地图查看,时而在小纸条上写着什么,贴到地图上。

        与此同时,江月楼的办公桌上同样铺着一张景城地图,上面用红笔圈起来几个地方。

        宋戎指着红圈:“这几个地方的妓院和赌场我们都走了一圈,没有什么发现。”

        “要是陈医生的妹妹真的离开了景城,可就不妙了。这么小的姑娘,唉,我都不敢想……”孙永仁没个正型,歪在沙发上感叹。

        江月楼瞪了他一眼,打断他的话,凶道:“别废话,继续找。”见他缩了缩脖子,又没好气地问:“警署内部人员的排查怎么样了?”

        “已经查了一半了,目前没有发现谁和小春有瓜葛。”

        “继续查,我敢断定,这个人一定在警署。”

        “是。”孙永仁端坐起来,和宋戎两人再次讨论起地图上的线索。

        夜深了,街上安安静静的,鲜少有行人来往。巷子口的路灯下,有家小馄饨摊,老板娘正忙碌地包馄饨、烧水、下锅,没一会热气腾腾的馄饨便出炉了,满是市井烟火气。

        她娴熟地将馄饨盛在白瓷碗里,浇上汤计,热情地朝着江月楼所在的桌子送去。“现包现煮,还加了银鱼调馅儿,鲜着呢,趁热最好吃,快尝尝。”

        馄饨美味可口,是江月楼最喜欢的夜宵。平时都是他一个人独自品尝,这会倒赶了巧,陈余之提着药箱,缓步走来,也让老板娘下了碗馄饨。

        他想找个位置坐下,才一转身就迎上了江月楼的目光,顿时有些意外。

        “这么巧。”江月楼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位置,示意他坐过来。

        陈余之稍有些犹豫,但还是走了过去,只不过端坐在那里,并不说话。

        “今天听说北市场开了一家叫“余之堂”的医馆。”江月楼用勺子搅着馄饨汤散热,看似漫不经心地问,打破了两人间的沉默。

        陈余之并不意外他的消息灵通,略点了点头:“是我和朋友合开的。”

        “是件好事。”

        这时,老板娘端着馄饨送到陈余之面前,打断了这个话题。

        江月楼低下头大口吃着馄饨,陈余之倒是盯着馄饨半晌没有动静。他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低声问道:“金马堂在景城势力很大吗?”

        江月楼吃馄饨的动作一顿,放下勺子,疑惑地抬起头:“你知道些什么?你妹妹的事是金马堂做的?”

        陈余之还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寻求江月楼的帮助。但见他此刻目光真挚,一副期待在他寻找妹妹这件事上尽一份力的神情,这才打开药箱,拿出一张折叠得非常整齐的纸,摊开推到江月楼面前。

        这张纸上面记录了一些女孩子的名字和具体日期。

        “这是……”江月楼快速扫过纸上的信息,抬眼看向陈余之,等着他的解答。

        “这是我在走街串巷看病时,听到的一些消息。这几个女孩子,都是最近半年失踪的,我怀疑,这些都跟金马堂有关。”

        江月楼闻言,皱起了眉头,又盯着纸仔细看了一遍,视线最终落在女孩名字后边标注的时间上,若有所思。

        “有发现?”

        江月楼并未马上回答陈余之的话,而是将纸张放在桌子正中间,然后用手指点了点那排日期。“问题出在这里。”

        陈余之凑过去,上上下下看了两遍,仍旧不解。

        “拐卖女孩的时间,相对比较集中。连续作案几天,又会沉寂很久。而这些作案的时间,和鸦片大量进入景城的时间,是一致的。至于消失的那些日子,我猜,应该与金马堂的人为了走私鸦片暂时离开景城有关。”

        “能很快找出线索吗?”

        江月楼摇了摇头,神色有些遗憾:“恐怕不会太容易,他们人数众多,而且没有固定的活动地点。”

        “我帮你。”陈余之张口略显急切,随后又平复了一下心情,说道:“各种小道消息在哪里流传最快,江科长一定猜不到。”

        江月楼哂然一笑,如数家珍:“烟馆、赌场、茶馆,餐厅。人多的地方,消息最灵通。”

        陈余之难得占一会上风,心里有些得意,舀着半凉的馄饨吃了几口,才揭晓:“你说的也没错,但这些都是男人们聚集的场所。还有一个最重要的消息源,后院。”

        他的话让江月楼眼前一亮,来了兴致,催着他继续说下去。

        “后院是女人们的天下,她们一向是最八卦的,甚至知道很多秘闻。这是你们无法涉及的场所,而我,是医生,登门看病,听到一些消息,再正常不过。”

        “只是你……”江月楼思索着,在心里衡量着陈余之查探消息的行为是否安全。

        而陈余之以为他不愿合作,急着继续说服他:“可盈的失踪不是个例,这是念春阁甚至是景城其他烟花场所的一条黑色生意链。我们知道的消息越多,分析真相的时候,越有利。”

        江月楼看着情绪激动的陈余之,与平时淡然超脱的模样大不相同,一时有些心软。

        “好。这顿我请了。”

        陈余之知道,他是同意合作了,松了口气,对他展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

        两人又恢复了安静,低头吃着馄饨,却不似从前独自一人那般孤独冷清。

        “还有件事。”

        江月楼端起碗,看向陈余之,等待他的下文。

        “你的病,在西医中称为情绪病,有几种药你可以试试。”

        江月楼闻言,眉头微皱,没有理会陈余之,低头继续吃馄饨,频率明显比之前快了很多。

        “在香港……”

        呯的一声,江月楼把空碗扔在桌子上,打断了他的话。“我说了,香港的事情烂在肚子里。”他的声音低沉还带着些恼怒。

        可陈余之才不理会他的暴躁脾气:“明天下午五点,我去警署找你。”说完,拎起药箱离开馄饨摊。

        江月楼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无奈,又有些懊恼。

        有了陈余之提供的信息,江月楼对着景城地图又勾出几个地点。他仔细思索着,抬起右手以拇指为圆心,食指为半径,在地图上缓缓勾勒出一个无形的圈。接着,他保持着右手画圈的姿势,左手也照样,从另一个地点开始画圈,两只手缓缓向中间旋转,最后两根手指碰在一起,产生交织。

        他不觉精神一振,拿起钢笔,在交织的地方画了一个圆圈,同时也看清了地址,是永宁街一带。

        这时,孙永仁敲门进来,打着哈欠对他摇了摇头,“啥影儿都没有,您这边进展如何?”

        “只差一个鱼饵。”

        孙永仁满头疑惑:“什么鱼饵?”

        他的话还没落音,宋戎也快走了进来:“警署内部的排查有结果了,李四海嫌疑最大。而且,十日那天,有人在街上看到他和赵小春在一起。”

        江月楼心里叫了声好,面上高深莫测一笑:“鱼饵来了。”

        孙永仁依旧满脸不解,宋戎没有参与之前话题,也略带疑惑。

        江月楼示意两人上前来看地图,用钢笔在地图上指点着,解释道:“这些小圈,是金马堂拐卖女孩的案发地,因为报案地点太分散,所以之前没有发现关联。现在,你们看……”

        钢笔点在了永宁街附近。

        宋戎秒懂他的意思,接着他的思路说道:“如果拐卖距离太远,可能不安全。所以,这些发生拐卖的地方,可能距离他们的窝点不远。”

        “没错,这些位置全部交集后,重叠的区域,很可能就是金马堂的藏身地。”

        孙永仁挠了挠头,还是一头雾水。“好像是这样没错,可我还是没懂,这跟李四海啥关系啊,鱼饵又是什么情况?”

        “金马堂狡兔三窟,之前从查获鸦片入手,但一直没能确定位置。”  江月楼的手指重重地点在永宁街所在的圈子内,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容。“现在,李四海就是鱼饵,用他来钓金马堂的人。”

        孙永仁这才恍然大悟:“您是要在永宁街布下天罗地网,然后一网打尽!”

        江月楼瞥了他一眼,打趣道:“什么时候你有宋戎一半伶俐,我就省心了。”

        “嘿嘿,那宋戎要有我一半逗趣,您还多一份好心情。”孙永仁不以为耻反而以此为荣,狡辩着。

        “行了,说正事。宋戎,你带几个生面孔趁夜里先去探探情况,把一些关键位置占住了,尤其是制高点,便于观察和出击。白天人多,容易暴露。”江月楼吩咐完又看向孙永仁,“你明天陪李四海,演一出好戏。”

        两人应着一同去做准备,江月楼手里握着卷起来的地图,踌躇满志地朝着白金波办公室走去。

        白金波看到那张地图,果然心情大悦,看向江月楼满眼赞许。“不错,计划缜密。月楼啊,你做事,我最放心。”

        “谢署长信任。明天,您等我好消息。”

        “忙归忙,也要注意身子。”白金波放下地图,拍了拍他的肩膀,满脸关怀。

        江月楼点点头,两人对视而笑,如同父子一般默契。

        已是下午五点,陈余之早就等在了警署门口,手里捧着几本书,正在翻看其中一本。

        这些书是回到景城后又联系楚然帮忙在香港购买的,他已经看完了一大半,书页里的英文旁标满了汉字。

        “Manic  depression……躁郁症……”他念着饶口的英文单词,头疼地扭了扭脖子。

        这一抬头,正巧看见江月楼从警署里走出来,心情似乎还不错。

        只是那份好心情在看到他后变成无奈,快步走来将他拉到了一边。

        “你迟到了。”陈余之一本正经地看了看怀表,口气中略带指责。

        江月楼立刻纠正他的话:“更正一下,答应别人没做到叫不守时。没答应的话……”他看着满脸诚恳的陈余之,终究没说得太难听,“这叫不请自来。算了,我们换个地方再说。”

        陈余之被他拽着走有些不自在,挥开他的手,问:“你怕同事发现你的病?”

        江月楼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耐心回答:“虽然我觉得不是什么大问题,但一个警察如果情绪不稳定,总归不是什么好现象。”

        陈余之这才了然地点点头。

        两人安静地走了片刻,陈余之转头问江月楼:“我给的那些信息有用吗?”

        “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将是一个结点。”

        这话简直是陈余之心中最美妙的语言,眼中瞬间燃起希望的光芒。

        很快便到了江月楼家门口,陈余之看着里面的小院子,惊讶道:“这是你家?”

        江月楼并未回答,开门而入,小白猫噌的一下窜到他脚边,前爪抱住了他的脚。

        “这不请自来的猫,原来是你的。”陈余之啼笑皆非地看着这只熟悉的小白猫,笑了起来。

        “这猫淘气,到处乱跑,你见过?”

        陈余之指了指自己家的方向:“我家,一巷之隔。是不是太巧了点。”

        江月楼并不惊讶,他们第一次接触,江月楼就从审讯记录中看到了他家的地址,而后又略微调查了一番,将他的人际关系也摸得一清二楚,这才会找了两人共同认识的玉堂春帮忙。

        陈余之看着江月楼的神情,恍然大悟:“原来你早就知道了?但做邻居这么多年,我好像没怎么见过你。”

        “都忙吧。”江月楼耸了耸肩,有些不以为意。

        这时,小白猫从江月楼腿上下来,又跑到陈余之脚边蹭了蹭。

        “看来,它经常去你家蹭吃蹭喝,一点不认生。”

        陈余之笑着将小白猫抱起来,揉了揉它的头:“对,可盈很喜欢它……”说到可盈,陈余之的情绪低落下来。他顿了顿,很快打起精神,扬了扬手中的书,示意江月楼进屋:“我们开始吧?”

        江月楼无奈地点了点头。

        一本英文医学书摆在桌子中间,两人在桌子两侧对坐着,视线同时落到书上。

        “我擅长将中医的针灸运用到西医的外科手术上,但是心理学上的问题,我还在学习,所以,你情绪上的疾病,我没有完全治愈的把握。”

        江月楼一阵无语:“我就说我没病,你坚持要治,感情我只是你的试验品?”

        “如果你能配合我,我应该可以很快确认你的具体病症。”陈余之坚持着。

        对于他的态度,江月楼除了同意也没别的办法,只好妥协。

        陈余之见他不反对,情绪振奋起来,拿起那本书翻开到其中某一页,先看了眼书上的记录,然后问出第一个问题。

        “你在情绪不大受控的时候,都会变得暴躁吗?”

        江月楼想都不想,直接回答:“可能吧。”

        “你有没有什么时候,明明什么事也没发生,但就是莫名的情绪很差,很低落,只想一个人呆着?”

        江月楼的回答仍旧模棱两可:“好像吧。”

        陈余之停下手中记录的笔,无奈道:“你这样回答太敷衍,我不好确认症状,你能不能给我一个肯定的答案?”

        江月楼想了想:“我尽量。”

        陈余之接着看向书,手指沿着书页滑动,找到刚刚提问的地方,重新问:“你在情绪不大受控的时候,是变得暴躁,还是有别的情绪?”

        这回,江月楼总算配合他了,仔细想了想:“暴躁比较多。”

        “那你自己知道这种情绪变化吗?”

        “知道。”

        “你身边的朋友,亲人知道吗?”

        江月楼摇摇头:“不知道。孙永仁和宋戎大概知道一些。”

        陈余之刚要继续问些什么,江月楼却沿着刚刚的问题继续回答:“但吃些甜食,尤其是巧克力,会缓解一些。”

        这个信息让陈余之恍然大悟:“治疗躁郁症和抑郁症的时候,适当的甜食会帮助病人恢复情绪。这种病很多是和小时候的环境有关。你跟家人关系怎么样?身边有没有亲近的朋友?”

        刚刚还一副无所谓的江月楼眼神突然黯淡下来,呼吸有些急促,情绪也波动起来。

        陈余之一直观察着他的神情,立刻猜到这就是他的逆鳞,怕自己把握不好反而害了他,企图终止这次治疗:“好了,不要想了,今天我们到此为止。”

        可江月楼仍然沉浸在那种情绪中,与刚刚判若两人。

        他想到了吸毒成瘾的父亲,逆来顺受遍体鳞伤的母亲,幼小而无助的自己。满腔怒火无法发泄,恨不得将眼前所有的东西通通毁灭。

        这个人的过去到底发生过什么,让他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陈余之想着,合上书,神情柔和,声音也很轻柔,尽力安抚江月楼的情绪。“结束了,不管你过去发生了什么,都结束了。”

        他不停地重复这句话,几分钟后,江月楼失焦的眼神才逐渐恢复神彩。

        但他仍有怒气,指着门口对陈余之下了逐客令。

        “到此为止。以后,我不会再回答你的任何问题……”

        陈余之对他的话充耳不闻,起身准备离开,“一味的回避解决不了问题,你需要的是直面心结,打开心结。明天还是五点,我来找你。”他说完,拿起书径直往门口走,留下江月楼愣在原地。

        小白猫像是要挽留陈余之,绕着他的腿嬉闹。

        陈余之好脾气地看着小白猫笑了笑,弯下腰摸了摸它的小脑袋。“去吧,陪陪你的主人,让他不要再烦躁了。”

        屋内的江月楼顿时黑了脸,嘴硬地喊:“我没有烦躁!”

        陈余之并不搭他的话,再次冲小白猫笑了笑,离开了江月楼的家。

        小白猫仿佛能听懂陈余之的话一般,竟然真的朝着江月楼跑去,冲着他喵喵直叫。

        江月楼将它抱起,眼神柔和下来,轻轻抚摸着它雪白的毛发。

        他的耳边回想起陈余之刚才的话:“不管你过去发生了什么,都结束了……结束了……结束了……”

        他喃喃自语着:“结束了吗?”片刻后,他闭上了眼睛,神情痛苦。等眼睛再度睁开的时候,又恢复成往常的样子,自嘲地笑了笑:“不,没有结束,永远,没法结束。”

        一轮朝阳缓缓升起,温热的阳光映照着整个景城,让一切鲜活起来。

        李四海站在警署院子里,见一队警察从大楼内奔出,直接跳上汽车,像要出紧急任务的样子。而江月楼早就坐在车内,等全队到齐,汽车便鱼贯驶出。

        警署其他科室的工作人员纷纷侧目,悄声议论。李四海特意走近了几步,偷听他们的对话。

        “江科长这是又有什么大动作?”

        “听说是找到了什么走私窝点,要一网打尽。”

        李四海一听便焦虑起来,急匆匆地走回办公室大楼。

        他在自己办公室偷偷打了一通电话,对方是政府委员会委员吴书为。

        “情况紧急,通知金马堂,速撤!”他不方便多说,只这一句便将电话挂断,顿时冷汗直冒。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孙永仁推开,看着他冷笑道:“李警员,深藏不露啊。”

        这一瞬,李四海整颗心提了起来,努力佯装淡定:“孙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孙永仁扬了扬下巴,示意电话的方向:“你说呢?”

        李四海眼看不对,就要拔枪,被孙永仁抢先一步控制住。孙永仁身手利落地夺下了他的枪,将他反手按在桌上。

        “还真是一出好戏。”

        趴在桌子上不能动弹的李四海愣住了,似乎猜到了什么,拼命挣扎,目光渐渐变得绝望。

        消息被透露出去没多久,宋戎便发现了异状。当时他正站在茶楼最高层栏杆处,用望远镜四处眺望,突然注意到有个地方涌出来很多人。那些人,行色匆匆,十分可疑,其中竟还有一个熟人的身影。

        宋戎神情一凛,立刻转身往下跑。他冲出门,朝着那个方向追去,一边跑一边冲旁边的警察喊道:“锁定目标,永宁街和福西路交叉口,联系江科长,快!”

        一个警察领命而去,其他人跟着他朝前冲去。

        得了消息的江月楼来得很快,领着一队警察直接冲入。

        这是一个地下赌场,此时已一片狼藉,大厅正中间的空地上有一个水缸,里面注满了石灰水,水面上还浮着未完全腐蚀掉的鸦片碎末。

        警察们正在进行地毯式搜索,却什么发现都没有,令江月楼脸色特别难看。他听见宋戎在书房叫他,连忙大步走过去。

        书房中也有一些销毁资料的痕迹,保险柜门大开,里面却空空如也。

        宋戎站在江月楼身边,指着一只被烧得黝黑的盆子,说道:“那么紧急的情况下还一定要销毁的资料,一定很重要。可惜,只剩下这些了。”

        “连盆端回去给信息科,让他们好好研究。能找出来的,半个字也别漏。”江月楼吩咐着,接着又问:“还有,你刚刚看到王猛了?”

        “是,当时异动比较大的除了这里,相反方向还有一处。正因为认出了王猛,我才能锁定是这里。但还是晚了一步,是属下失职,请科长责罚。”

        江月楼摆摆手:“现在不提这个。”

        他又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发现桌上的电话线被剪断了。

        “这个地方,看起来经营的时间不短,如果有人能一个电话就让他们彻底放弃,这个人一定不容小觑。”江月楼神情凝重,本以为今天会是个结点,却没想到,是和更大势力展开斗争的开始。

        回到警署审讯室,李四海被捆在刑具上,已经被折磨得奄奄一息。

        孙永仁气恼地扔下手里的刑具,转身走向桌旁,低声对正在思索着什么的江月楼说:“头儿,怎么都不肯招。”

        江月楼起身,走到李四海面前,脸上带着淡漠的冷意。他突然出手,握着李四海的小指狠狠一掰,小指顿时以奇异的角度折断,李四海立刻惨叫起来。

        “每过一分钟,我会折断你一根手指,直到你说为止。计时……”

        李四海听着他的话,又惊又惧,哆嗦着,但还是不肯开口。

        “一分钟。”孙永仁尽职地报时,江月楼干脆利落地折断李四海第二根手指。

        很快,第二次报时马上就要响起,李四海吓得连忙喊了起来:“江科长,求你饶了我,饶了我!”

        江月楼冲孙永仁摆了摆手,目光深沉冷峻地盯着他:“说,跟你联系的人,是谁?”

        李四海面上浮现出纠结、挣扎的神情,明明下定决心欲张口述说,却又死死咬住嘴唇。

        孙永仁见他如此,真是又气又急,忍不住劝道:“李四海啊李四海,你人赃并获,跑是跑不了了,何必熬着呢?”

        李四海内心痛苦不已,涕泗横流:“对不起,江科长,我不配做警察。”他刚说完,下颚猛地一动,嘴里立刻涌出一股鲜血,头歪向一侧,已经咬舌自尽了。

        江月楼见状,马上施救,可还是晚了一步,叹口气:“只怕是家人在那些人手里。罢了,我先去向署长报告。”

        他站在白金波办公桌前,神色严肃。“虽然李四海至死不肯招,但通过他最后那通电话,可以查到,是通过环南路附近的交换机转出去的。”

        白金波蹙眉:“环南路那台交换机是政府专用。你是说政府里有内奸?”

        “是,所以内奸的范围已经很小了。电话时间是下午两点到两点零五分,我已经让人去查了,马上就能知道消息。”

        这番话堵得白金波无话可说,双眉紧锁,不高兴地说:“月楼,凡事还是有个规矩的。”

        他刚说完,宋戎便进来汇报。

        “署长,科长,查过了,下午两点到两点零五分,政府接线员一共转进两个电话。一个是财务部李处长,找办公室夏主任。另一个不知道是谁,找吴委员。”

        听到吴委员三个字,白金波眼皮一跳,看见江月楼嚯地起身,目光灼灼,一副准备行动的样子。

        他连忙将他拦下,无奈叹息,暗示道:“月楼,你要知道,不是所有事,都是非黑即白的。”

        “五年前,您不是这么教我的。”江月楼定定地望着白金波。

        “月楼,今非昔比,时代不一样了。”白金波又叹了口气,“你听我一句劝,吴书为不是你想动就能动的。他在内阁政府里,关系很不一般!你动了他,蔡市长为了给上头一个交代,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拿你开刀。更何况,他的儿子,吴邦臣,是黎将军麾下的人物,那帮军阀可不是好惹的,一旦豁出去了,连天都能给你掀了!你懂不懂?”

        江月楼虽然嘴上说懂,但要抓人的神色并未改变和动摇。

        “但还是要抓?”

        江月楼的态度异常坚决:“抓。”

        两人静静对视片刻,白金波无奈妥协:“你想好了,便去吧。你决定要做的事,我想拦也拦不住。”

        “所有后果,我江月楼一力承担,绝不牵扯他人!”江月楼说完,转身朝外大步离去。

        可当载着他的车子往政府方向飞驰而去时,不知怎的,内心有些不好的预感。

        一路狂奔赶到吴书为办公室门口,江月楼抬脚,踹开办公室的门,持枪冲了进去,看到眼前的情景又猛然停住。

        只见吴书为趴在桌上,嘴角淌着鲜血,表情僵硬,一双眼睛不甘地瞪着,显然已经死去。

        没想到还是来晚了一步。江月楼愤恨地一脚踹在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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