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二十一
景安酒店不远处的街道上,陈余之提着药箱正缓缓走着。他刚从病人家里出来,正打算回余之堂继续坐诊。
突然,一声枪响打破了整条街的宁静,路上行人尖叫着,纷纷往远离景安酒店的方向奔跑躲闪。
陈余之神色一凛,反其道而行之,反应迅速地逆着人流而去。
因为惦记着伤者,他步伐急切,在拐角处不小心撞到了一个拎着提琴盒子的演奏者。
他连忙停下来想要致歉,可那人竟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像是后面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赶一般。
陈余之虽有些奇怪,但此时也顾不了这么多了,继续朝着景安酒店方向跑去。
他并不知道,这个他以为的演奏者正是发出那声枪响的始作俑者,提琴盒子里也不是乐器,而是拆卸开来的狙击枪。
此时,景安酒店门口,江月楼扶着奄奄一息的周部长,万分焦急。他的眼神已经锁定了暗杀者所在的位置,对宋戎喊道:“杀手在对面楼顶,追!
宋戎点头,带着一队警察朝那个方向奔去。
金大成也听见动静,带人从酒店里冲了出来,看到周部长靠在江月楼身上,呼吸微弱,鲜血不断从嘴角溢出。
“周……周部长!”他简直惊呆了,忙蹲下来查看。
“叫陈余之来救人!”
金大成慌得不知所措,站起来四处乱看了一会,急道:“陈医生在哪?在哪?”
江月楼对他愚蠢的样子有些无语,一把将他扯了下来,让他扶住周部长,然后果断将外套脱掉铺在地上,让周部长平躺在上面。
“要不要叫担架先抬进去……”金大成提议。
就在这时,陈余之拨开人群挤了进来,都来不及和江月楼打招呼,连忙阻止:“他需要先止血,子弹很可能伤及肝脏,不要轻易移动。”说完,利落地打开了药箱。
外围有警察拉起了警戒线,正在疏散一些围观人群。江月楼、金大成在一旁担忧地看着抢救过程。
陈余之先检查了一遍瞳孔,然后用镊子夹着棉球沾染渗出的血,清理伤口,头也不回,伸手道:“弯头钳。”
江月楼默契地从药箱内拿出钳子递给他,动作十分熟练。
“帮我按着他。”
江月楼又连忙按住了周部长的肩膀。
一旁的金大成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人,心里奇怪着,这强悍冷酷的江月楼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听话了,仿佛就是陈余之的助理,只要陈余之说一句,他便能同步跟上,完全没有怨言。
陈余之无暇顾及其他人的想法,正拿着钳子缓慢伸向伤口,准备取出子弹。他注意到,周部长的呼吸越来越弱,伤口冒出来的血色也越来越暗,当最初的一点鲜红色血液流尽后,里面涌出来的几乎都是黑血。
“子弹上淬了毒。”他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江月楼急忙问道:“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陈余之还来不及回应,周部长已经停止了呼吸。
“完了,这下完了。”金大成面如死灰地喃喃自语。
市政府大楼,蔡昌耀一脸怒色,随手拿起一份文件向白金波砸去。
“这就是你们警署完成的绝密任务?”
白金波默默承受着,不知如何开口辩解。
“青城市长连拍了十三封电报,北平也知道消息了,你让我怎么交代?”蔡昌耀怒气冲天,声音高昂刺耳。
“是属下失职。”白金波垂头站在办公桌前,声音沙哑地回应。
“这些废话我一个字都不想听,我只要结果。”
“我会尽快查清楚,给您一个交代。”
蔡昌耀并不满意白金波的态度,决定亲自过问:“这次负责执行安保任务的都有谁?”
“江月楼、金大成,还有冯宇。”
“具体分配呢?”
白金波老实作答:“江月楼负责接送,金大成负责酒店安保,冯宇负责餐饮保障。为了杜绝隐患,他们每个人只知道其中一部分信息。江月楼清楚接送时间,不知道酒店会议室、住宿安排情况;金大成知道会议安排,但不清楚人员抵达时间;至于冯宇,他只是采购安全食材,监督厨师烹饪后送到指定地点,再送往酒店。”
蔡昌耀思索片刻,分析道:“也就是说,冯宇根本不知道景安酒店这个会议地点,他可以暂时性排除。”
白金波点了点头。
“重点放在江月楼和金大成身上,给我查。还有,周部长遇刺的事已经引起轰动,全民瞩目,抓到凶手后必须安排公审。”
“好。”白金波领命离去。
警署会议室,只有江月楼和金大成两个人面对面坐着。
江月楼面色沉静,脑海里不停地思索着。而金大成却有些坐卧不安,不时四下张望,抖腿晃手,视线还老是往江月楼身上瞟去。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金大成终于忍不住了,粗声粗气地抱怨:“江月楼,这件事跟我没什么关系,你惹的麻烦,少拖我下水。”
江月楼抬头看他一眼,很快又将他无视。
他的反应让金大成气不打一处来,绕过会议桌走到他身边,继续絮絮叨叨:“除了你们稽查科的人,谁知道你们什么时候去车站接人啊,就算有内奸透露消息,那也一定是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对,是你监管不严……”
江月楼看着他,有些不耐烦:“从进来到现在,我没说过一句这件事跟我无关。现在放心了吧?可以安静会儿,让我好好想想事情了吗?”
金大成的唠叨声戛然而止,呆呆地哦了一声。
江月楼起身走到门口,问守在外面的警察要了纸和笔。
他在纸上勾勒出景安酒店附近街道的位置,标注出杀手开枪的建筑物,以及周部长被杀的地点,然后冲着金大成招了招手。“过来看看。”
金大成非常不满:“我又不是你下属,你叫我过去我就过去?咱俩是平级,你怎么着也得说个请字……”
江月楼无语,懒得搭理他,低头继续琢磨。
这下金大成反而上赶子凑了过来:“嘿,你这人怎么不按理出牌呢?叫我干嘛?”
江月楼将画好的纸张递了过去。
“不就景安酒店周围环境示意图嘛,你不画我也知道。”金大成看了一眼,有些不屑。
“你仔细看,这里是景安酒店门口,这里是杀手开枪的位置。他选择的这栋建筑没有直接与景安酒店相邻,所以不在我们排查范围内,而恰恰又在狙击枪射程范围内,这说明,他不单提前知道来人的行车路线、目的地,甚至知道我们的排查范围和计划。”
金大成被他唬了一跳:“你别倒打一耙,排查范围是署长定的,我只是带人执行。”
江月楼看着他有些无奈:“我只是就事论事分析,你能不能先别急着把自己摘出去?”
“我不用摘我也在嫌疑范围之外。”金大成理直气壮地说。
“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被软禁的是我们,而没有冯宇?”
金大成想了一想,顿时明白过来,垂头丧气地往旁边一坐,叹道:“老冯真是好命,早知道我去负责餐饮了,负责什么安保,倒霉。”
江月楼正要说什么,白金波推门走了进来,两人连忙起身,恭敬地向他打招呼。
白金波板着脸看了两人一会,视线落在桌上那张分析纸上,拿起来看了看,又放回原处。
“看来你们已经想明白,为什么有疑点的是你们了。”
江月楼还没来得及开口,金大成抢先表态:“是的,署长,从进来的第一秒开始,我就在琢磨了。”
江月楼知道他就是这么个好大喜功的性格,做什么都要争先,也不揭穿,只是认真地看向白金波,问:“蔡市长怎么说?”
“各方都在施压,很棘手。”白金波叹了口气,转头仔细打量了一会江月楼的神色,眼中蕴含着晦涩不清的情绪,“早上七点半到七点四十五,你们在什么地方?”
江月楼想了想:“办公室。”
“我在来的路上。”
白金波盯着江月楼:“还有没有别人?”
“我自己。”
金大成紧跟着说:“还有小辉,他开的车。”
白金波看着江月楼再次叹了口气,拍了两下手,门外涌进来好几个警察。
“把江科长带去审讯室。”
江月楼不解,但没有反抗,配合两个警察往外走。
金大成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不会真的是你吧?”
他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从容地坐在审讯椅上,相信白金波不会平白无故冤枉一个无辜的人。
白金波也确实给他面子,没有让警察给他戴上手铐。
“早上七点半到七点四十五之间,发生了什么?”不等白金波开口,他主动问了起来。
白金波也没隐瞒,直言道:“警署办公室通过清明路交换机,打出去了一个电话。”
“景安酒店周围的建筑,包括杀手藏身的百老汇大楼,都是使用的这台交换机。”江月楼马上反应过来。
“没错。这个电话应该就是内奸报信的电话。”
“所以,您怀疑我?”
白金波冲他一笑,非常笃定:“我知道不会是你。但事实上,你现在是唯一的嫌疑人。具体点说,那个电话是从你办公室打出去的。”
江月楼也笑了:“似曾相识。”他顿了一会,又补充道:“和上次烟馆事件很像,把我诱到或者说逼到一个没办法回头的环境中去,很难自救。我猜这幕后的主使,还是那个神秘人。”
白金波点了点头,问:“你有什么想法。”
“将计就计,您以为如何?”
“具体点。”
“他们要的,无非就是用各种看似不可能为假的证据将我逼到绝境。那我不如干脆承认,的确是我。按照惯例,这样的重大案件是需要面向大众公审的。”
白金波就欣赏江月楼这样缜密的心思,“蔡市长已经发话了,一旦定案,立刻公审。”
“这个幕后主使极有可能会出现在公审现场。再缜密的猎手得意的时候也会露出马脚。这时候,就是我们反击的最好时机。”
白金波思索了一会,却不太赞成这个计划,“有些冒险了,万一她没有出现,公审定的罪可就不好翻案了。”
“除此之外,我们没有别的办法了。”江月楼坚定地看着白金波,直到他无奈地点头答应。
事发后,陈余之亲眼看着江月楼和金大成在被带回警署接受调查,内心颇为担忧,急切地在余之堂来回踱步。
楚然接到消息匆匆赶来,他立刻迎上去说道:“周部长遇刺了。”
“我知道,报社一大早就沸腾了,全都在追踪这件事。于主编让我来采访,毕竟你也是暗杀亲历者之一。”
“严格来说,我算不上亲历者。我赶到的时候,周部长已经中弹,还没来得及救治就中毒身亡,没得到什么有效信息。”
楚然坐在椅子上叹了口气,“警署现在拒绝接受采访,外面传言四起。这种状况应该早些公布真相,一味瞒着反而愈演愈烈。”
陈余之觉得奇怪,问:“传言?怎么说的?”
“版本很多,有推断警署内有奸细的;也有将矛头指向委员会的,这场会谈之前引起了两派的纷争,有人猜测这是一场政治谋杀;还有指向帮派的,因为扩建铁路会损害他们的既定利益。”
陈余之不赞成地摇着头:“离谱。”
“除非尽快向大众公开调查,否则流言只多不少。”
“很难。月楼被卷进去了,他现在被软禁在警署。照这个意思,警署应该打算秘密调查。”
楚然想了一会,坚定道:“一定还有别的什么办法,事情不会没有转圜的余地。”
陈余之也坚定地点了点头。
他和楚然分头行事,楚然继续以记者的身份追踪信息,而他则去了警署,看有没有办法见江月楼或者白金波一面。
此时已是正午时分,炙热的太阳明晃晃地悬在头顶,但丝毫没有驱散冬日的寒意。
警署门口的宣传栏前围满了民众,大家拥挤着只为看一张硕大的通知。
陈余之从不爱凑热闹,但此时也顾不上许多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劲挤了进去,看到了通知上的内容:兹定于十九日上午九点钟,于法华路六十八号,就周繁令部长暗杀事件对嫌疑人江月楼进行公审,设旁听席三十位,按序入座。
怎么就成了嫌疑人?陈余之内心有些惊慌,望向江月楼办公室的窗户思索了一会,便离开了警署。
他在楚然的公寓楼下等到傍晚时分,见楚然忙完回来,才匆忙迎了过去。
“你明天是不是要去公审现场?三十座旁听席是怎么安排的?还有空的名额吗?”陈余之连珠炮似的发问。
楚然的神色也有些凝重,“你都知道了?”她见陈余之点了点头,有些疲倦地继续说道:“本还想着等结果出来再告诉你。这些名额里有四个是分给报社的,其他都是各行业的代表。我们报社只有两个。”
“帮我。”
楚然知道陈余之难得求人,但仍有些为难:“你要去现场?这不太好办。”
“外人怎么想我不知道,但你我都清楚,这一定不是江月楼所为。我担心他在公审现场受到刺激,情绪病发作,毁了他的警察生涯不说,这项罪名,只怕也要坐实了。”
他的担心不无道理,楚然也害怕最后变成这样的结果,忙思索起来。她忽然想到了一个法子,扯着陈余之就走。“我跟你回余之堂,拿一些拉肚子的药。”
余之堂内,陈余之从药柜上拿了一盒药,神情有些犹豫。“这……合适吗?”
他是治病救人的医生,从未想过用药物去损坏无辜人的健康。
楚然摊了摊手:“没有别的办法了。只有俞斯年进不去,你才有机会。”
陈余之咬了咬牙,最终还是将药递了过去,仔细叮嘱道:“量不可过大,两颗足够。”
楚然接过药,点了点头,“九点公审,你八点半到公审大厅门口等我。”她看了看陈余之的形象,又说:“警署不少人都认识你,你最好做下伪装。”
“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他们这边着急上火,江胜男的心情却非常不错,连连夸赞男跟班干得漂亮。
她亲自倒了杯红酒递给男跟班, “枪呢?处理干净了吗?”
男跟班恭敬地接过酒杯,回道:“沉在景江里了,没人能找到。”
“漂亮。现在就看程青的了。”
男跟班微笑着点点头,跟江胜男碰了一杯,两人同时将红酒一饮而尽。
红酒的醇香激活了江胜男内心兴奋的开关,忍不住应和着酒吧里播放的西洋乐舞动起来。
她一边跳一边叮嘱男跟班:“雅丽那边盯着些,别让她坏事。”
“明白。”
男跟班离开包厢,独留江胜男一个人喝着酒跳着舞,还点燃了雪茄,快活地大笑起来。
她就知道,女人只要狠起来,厉害如江月楼都斗不过她。
另一边,邱名正在核对展君白的行程,突然想到明天的公审,便询问他打不打算去旁听。
展君白想也没想就说去,令他有些担忧。“您是不是避一避比较合适。江夫人明天也去。她万一……”
展君白放下手头上的文件,对即将毁掉江月楼并无喜悦。“我担忧的点不在她,在江月楼。”
他见邱名有些不解,问道:“你觉得江月楼是个怎样的人?”
邱名想了想,用了四个字形容:“硬、倔、轴、拗。”
“是啊,这样一个人硬气的人,如果不是他做的,会这么轻易认罪吗?江胜男原本还准备了其他伪造证据来证明江月楼的奸细身份,现在却根本没用上,他就这么轻而易举承认了。”
“您怀疑是圈套?”邱名似乎有些明白了。
展君白也有些犹豫:“目前不好判断,看看明天的情况再说吧。”
第二日,公审大厅门前围了不少人,有没拿到旁听证的记者,也有赶来看热闹的民众。大家叽叽喳喳议论着,将冷清庄严的公审大厅变得像菜市场一般喧闹。
楚然和一脸菜色的俞斯年从街道对面走过来,俞斯年揉着肚子,边走边抱怨:“一定是早上那家生煎包的问题,我才吃了两个,这一早上跑了六次厕所!唉?不对啊,小楚你也吃了,怎么没事呢?”
楚然还没来得及回答,俞斯年的肚子又咕噜起来。他一脸痛苦,连忙将相机和挎包交给她,直奔厕所而去。
“对不起。”楚然看着他奔走的背影,满怀歉意。
这时,有人在背后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她回头看去,见是陈余之,连忙将他拉到一边细细打量。
陈余之果然做了伪装,换上了平时不大穿的西装,戴了顶小礼帽,帽檐压低,再配上一副金丝边眼镜,倒是遮住了一些面容。
楚然很满意他这身打扮,将相机挂在他脖子上,又拿出俞斯年的证件递给他,“记住,现在开始,你是《景城日报》的俞斯年。”
公审大厅门口有警卫把守,依次检查旁听者的证件才会放行。
楚然和陈余之混在排队入场的人群中,慢慢挪到了入口。
警卫接过楚然递上的证件,看了看,将她放行。
陈余之上前一步,递上证件。
检查的时间对于他们来说有些漫长,虽然陈余之神情淡然,已经入内的楚然也强装冷静,但两人内心都有些紧张,深怕警卫看出破绽来。
就在此时,陈余之身后,江胜男款款而来。她今天的妆容不似之前那般娇媚,和干练的职业装搭配起来多了几分英气,比楚然还像个女记者。
警卫本拿着陈余之的证件仔细查看,似乎发现不太对劲,这下完全被江胜男的笑颜晃了心神,直接将陈余之放行。
“《照见报》章小南?”警卫接过江胜男的证件随意看了看,更多的是打量她的面容和身材,放行后还贪恋地多看了两眼她的背影。
大厅内有另一个警卫走出,对外下令:“开庭期间,保持安静,封锁!”
公审大厅的大门被缓缓关上。
不远处,俞斯年飞快跑来,大喊着“等一等”,可大门还是在他赶到前被关上了。他刚拍了两下,肚子又难受起来,只好放弃了这次采访。
候审厅,江月楼伸出手,让白金波将一双手铐铐在他的手腕上。
白金波有些不忍,安慰道:“做戏做全套。”
他倒不在意这些,提醒白金波:“今天的重点放在那三十个旁听席上,他应该就在其中。”
白金波拍了拍他的肩膀:“已经安排了。”
他似乎还不放心,继续说着:“保险起见,门外最好也安排人盯着。”
“你这入了狱,反倒成了我的上司了。”白金波忍不住开起了玩笑。
江月楼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不管什么时候,您都是我的上级。”
“一会儿开庭的时候谨慎些,尤其注意情绪。”
江月楼点了点头,跟着进来催促的警察一起走去公审大厅。
大厅内,年迈儒雅的审判长已经坐在席位上等候,书记员、旁听的记者和各界代表也都已经就位。
楚然和陈余之坐在旁听席第一排的最右边,江胜男坐在倒数第二排中间位置。而白金波和展君白因为是政府官员,坐在陪审席上。
审判长扫视一圈,宣布:“周繁令部长被刺案,江月楼涉嫌通敌案,现在开庭。”他拿起锤子敲了一下,“带疑犯江月楼上庭。”
他的话才落音,侧门就被打开了,江月楼被两个警卫押着带去被告席。
楚然和陈余之立刻担忧地看了过去,江月楼经过他们时却目不斜视,神情冷漠,仿佛他们是陌生人一般。
同时,江胜男也盯着江月楼,总觉得有些眼熟,但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待江月楼在被告席中站定,审判长这才翻看起手中案卷,严肃地对江月楼发问:“现在开始提问,请嫌疑人认真回答。迎接周繁令部长,事先知道具体消息的只有你一人?”
这一点,江月楼大方承认下来。
“知道出发时间的人员包括稽查科一队的八名成员?”
“是。”
“周部长上车之后,你才告知司机目的地位置,出发前往,其余众人均不知情?”
江月楼仍旧冷冷地回了一个“是”。
审判长继续发问:“案发上午的七点四十分,你在何处?”
“办公室。”
“有无向外打过电话?”
“没有。”
审判长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敲了敲锤子,说:“带证人,宋戎。”
宋戎被警察带了进来,情绪不太好,一直低着头,不敢看江月楼一眼。
这倒在江月楼的意料之外,脑中快速思索着。
审判长看着宋戎发问:“案发上午的七点四十分,你在何处?”
宋戎老老实实地回答:“在警署。那时车子已经备好,我准备去请示科长。我到办公室门口的时候,看到科长正在打电话,就先离开了。”
他的回答对江月楼极其不利,陈余之和楚然不免露出担忧的神色,而江胜男却抬手掩饰着自己得意的笑容。
坐在展君白身边的白金波有些坐立不安,不时担忧地看向江月楼。展君白注意到他的情绪,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会,接着注意江月楼的神情。
审判长严厉地盯着江月楼,“回答证人的陈述。”
“庭上,要求提问。”
“同意。”
江月楼不慌不忙地看向宋戎,目光炯炯有神,丝毫没有阶下囚的颓然。
“第一个问题,你如何确定,时间恰恰是七点四十。”
“警署新人培训,七点四十早课结束。我离开的时候,遇到他们下课。”宋戎认真回答。
“好。第二个问题,我的谈话内容是什么。”
“我不清楚。准确来说我在的几秒钟时间,您没有讲话。”
“好,我问完了。”江月楼转向审判长,进行陈述:“庭上,他之所以没有听到我说话,是因为我不是在打电话,是接电话。”
当时他正坐在沙发上看文件,电话突然响起,他上前接听,可里面迟迟没有声音。他等了片刻就将电话挂断了。
江胜男一直在等着江月楼落败的那一刻,对他的垂死挣扎仍不在意。她并没有发现白金波的视线正扫向旁听席上的所有人,暗暗观察着。
审判长看向白金波:“陪审员,陈述相关证据。”
白金波起身,恭敬地对审判长鞠躬,接着说道:“庭上,目前可以查到的证据是,案发上午,出发前往车站接人之前,江月楼办公室的电话与景安酒店附近的交换机有过通话,是否为江月楼所述,他不知对方身份,也没有实质性的交流,无从得知。”
展君白对于白金波的证词有些奇怪,他这样说明显对江月楼不利。
旁听席内众人开始议论纷纷。陈余之担心地回头,余光中闪过众人的反应。
审判长再次落锤,提醒旁听人员安静,接着审讯:“江月楼,请你解释。”
“我没什么好解释的。”江月楼没好气地丢下这句话,似乎已经开始闹脾气。
审判长有些生气,提醒道:“江月楼,本庭将依照法律程序对你进行审判,请尊重法庭。”
江月楼却不领情:“事实如此。”
陈余之和楚然对视一眼,都了解彼此内心此刻的想法。他们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江月楼的情绪病可能又要爆发了。
展君白看向白金波微微叹了口气,白金波也同时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已经无能为力。
两人的反应给了江胜男一个讯号,以为自己胜券在握,眼神闪过算计成功的得意,甚至妩媚地撩了下头发,然后换了个更放松舒服的坐姿,耐心期待江月楼大闹公审现场的画面。
审判长再次召唤证人,一名警察出来通报尸检结果。
“根据尸检确认,周繁令部长体内子弹口径为7.6mm,是警署配发专用子弹。”
这句话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诧异地看向江月楼,就连白金波也不知道这个事实,颇为意外。但他看见江月楼仍旧波澜不惊,紧张的情绪又稍稍缓和下来。
但对于旁听众人来说,这无疑是可以对江月楼定罪的证据。
审判长看着江月楼,厉声喝道:“证据确凿,你是否认罪。”
此时,江月楼却沉默下来,不言不语。
审判长再次提高声音:“江月楼,证据确凿,你是否认罪!”
“既然证据确凿,我认与不认,有区别吗?”江月楼冷笑了一声。
审判长不想再纠缠下去,开口道:“犯罪事实确认。周繁令部长被刺案,江月楼涉嫌通敌案,现在宣判,全体肃立。”
众人跟着审判长的命令起身,等待着宣判结果。陈余之和楚然面如死灰,展君白一脸若有所思,而江胜男就快掩饰不住自己的喜悦。他们都没发现,白金波视线再次扫向了旁听席。
“此判决,嫌犯江月楼死刑,立刻执行枪决。”
众人一片哗然,唯独江胜男嘴角微微扬起,眼中兴奋的光芒掩都掩不住。
有警察上来押送江月楼去刑场。
与此同时,白金波已经锁定目标,快速向江胜男所在方向走去。
江胜男察觉不对劲,立刻准备撤离。可她才刚转身,就被一名警察拦住。
江胜男利落地拔枪射击,警卫倒地。她连忙翻过椅子,朝后门处奔去。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旁听席乱做一团,人们四散奔逃。陈余之来不及细想,下意识拿起相机,对着江胜男拍照。
现场的所有警察纷纷拔枪围堵江胜男,倒是把江月楼晾在了一边。他回头看去,并没有看到江胜男的正脸,只是一道在人群中穿梭逃离的背影。
江胜男的枪法很准,一路避开拦路的警察,朝外冲去。男跟班的车就停在外面,见她狼狈逃出,连忙发动汽车开了过来,方便她上车撤离。
白金波此时已经持枪追了出去,见江胜男朝着汽车扑去,连忙开枪阻拦。只可惜,他仅仅打中了江胜男的胳膊,没能阻止她快速上车的动作,汽车在他面前呼啸而过,转眼就没了踪影。
回到酒吧内,江胜男坐在包厢沙发上,裸露着一只胳膊,一脸愤恨地看着男跟班帮她取出子弹。
“三爷说得没错,江月楼的确不可小觑。我没耐心跟他玩儿这种智力游戏了,还是杀人我比较在行。”她示意男跟班靠近,在他耳边低声吩咐了一番,见他点头离开,手指轻抚过伤口处,目光中迸发出狠毒的光芒。
真正的幕后主使暴露,江月楼的罪名自然解除,带着一脸懵的陈余之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这是个圈套?”听了他的解释,陈余之非常惊讶。
“我赌他会来,只是没想到是个女人。等照片洗出来,就可以确认她到底是谁了。”
“所以,审判长那里也是提前串通好的?”
江月楼对他苦笑起来:“我可没这么大本事。今天知情的人只有我和白署长。他现在还在公审大厅善后。”
两人说话间,宋戎满怀愧疚地敲门进来,向江月楼低头认错。
“你今天陈述的都是事实,没有假话,何错之有?他们故意设计,要你亲眼看到我打电话,用意正是离间。你如果因为我而陈述了假话,那才是该罚。”
宋戎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感激和崇拜,他就知道头儿不会因为这个怪罪他,因为他眼中只有正义。
“凶手追查得怎么样了?”江月楼接着问。
宋戎摇了摇头:“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毫无消息。”
“去百老汇大厦,把所有的工作人员,尤其电梯员和前台,再仔细问询一遍……”
陈余之似乎想起了什么:“等等,百老汇大厦?”
“凶手在百老汇大厦楼顶开的枪。”
陈余之忽然想起那个被自己撞上,又头也不回快速离开的提琴演奏者。
“案发那天我听到枪响以后,立刻朝景安酒店奔去,在百老汇大厦楼下撞到了一个背着大提琴盒子的男人。他行色匆忙,被撞之后也没什么反应,头也不回地走了。现在想来,他很可疑。”
江月楼眼前一亮,推纸笔给他:“什么样子?画出来。”
陈余之仔细回忆,为难地摇摇头:“一晃眼的工夫,实在没看清。身高大概一米八左右,偏瘦,二十多岁的样子。”
江月楼看向宋戎:“按照这些线索,再派人去核实。”
宋戎应声离去。
“你又帮我了一个大忙。”江月楼心情似乎不错,瘫在沙发上,放松了体态。
陈余之坐到他身边,“我只是猜测,并不一定真的是。”
“我不单指这个,还有照片。那种情况下还能冷静到拍照取证,不仅仅是胆大心细可以做到的。”
陈余之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腼腆地笑了笑:“我只是辅助而已,设局钓出大鱼的还是你。”
他说完,学着江月楼的样子靠在沙发上,两人一同望着天花板,默契地笑了起来。
警署的另一个房间被布置成暗房,楚然正专心致志地冲洗照片。她从显影液中夹起一张浸泡过的照片轻轻晃动着,耐心等待照片成像。
突然门被敲响,没一会就传来开门的声音。楚然抬头望去,发现江月楼身边的副官程青站在门口。
“楚小姐,楼下有人找。”
楚然为难地看了眼照片:“我现在走不开,照片就快成像了。”
程青向前一步,自然地说:“不介意的话,我帮您看着。”
“那麻烦你了。”楚然将手里的照片夹在一根悬挂着的绳子上,匆匆向门外走去。
门被她关上,屋内又陷入一片黑暗,只剩下程青一人,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
他快速走到显影液前,从口袋里掏出一小瓶化学试剂,毫不犹豫地倒进显影液中,又将挂在绳子上等待成像的照片都扯下来丢进去。
做完这一切,他转身走向门口准备离开。可他刚拉开门,就看到门口站着胸有成竹的江月楼,像一个等着猎物自投罗网的猎人。
“怎么,迫不及待来销毁证据?”江月楼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程青内心涌出巨大恐惧,尽全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维持冷静说道:“没有,科长,我只是来看下照片好了没。”
“不用掩饰了,整个警署唯一对这张照片感兴趣的只有一个人,就是和今天出现在公审现场的女人一伙的内奸。”
程青眼见事情败露,脸色灰白,抬手就要拔枪,被江月楼抢先一步,利落地上前擒拿,在躲过子弹的同时,将程青控制住,下了他的枪。
这声枪响之后,陈余之、楚然、宋戎连同其他警察陆续赶了过来。
“你知道出发时间,从别的什么渠道提前知道了目的地,安排了针对周繁令部长的刺杀,甚至故意在案发当天的七点四十分设计了一场没有内容的电话,并让我最信任的宋戎成为唯一的目击证人。”
程青拼命挣扎无果,被暴力摁在墙上,接受江月楼的步步逼问。
“那个女人是谁?你又是如何知道景安酒店的?说!”
程青费劲力气转头对他阴冷一笑,忽然一咬牙,嘴角立刻流出黑血,转瞬毙命。
江月楼已是反应迅速,立刻捏开他的嘴,但为时晚矣。
陈余之上前,同样捏住程青的下颚检查了一番,遗憾道:“含了蜡丸,里面藏了毒。”
宋戎连忙示意两个警察将尸体抬走,跟着江月楼进入暗房。
显影液里的照片已经被毁,照片纸上一片空白,根本没有成像。
但众人并不惊讶,似乎早就知道了,并没有过多关注那些废弃照片。楚然快步走到墙边一排柜子处,打开其中一扇柜门,拿出另一盘显影液,里面的照片才是陈余之拍摄的那些。
她小心翼翼将显影液放在桌上,拿着镊子夹起照片查看。照片上的影像逐渐显现出来,上面的确有江胜男的身影,但只是侧面,包括其他几张也都没有拍到她的正面。
陈余之凑过去仔细看了看,有些懊恼:“不是正面,看不清长相。”
江月楼也接过照片仔细查看,表情不觉有些怪异。他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个人,但是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还有一条线索,那个泄露景安酒店的人。”
江月楼放弃回忆,径直去找金大成了解情况,得知他和他的下属从昨天接管景安酒店以后,就再没出过酒店半步。吃饭、睡觉,就连上厕所都必须有人一起,根本没有作案时间。
众人一时陷入僵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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