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日落西山,陈余之又忙碌了一天,活动着筋骨将打烊的牌子挂出来,关了灯,准备锁门回家。
身后,一辆车开过来,下来一个身穿灰色长衫的中年男人,态度恭敬对他说:“陈医生,我是城防部刘队长家的管家,太太最近这几日胸口闷,头疼得紧,想要请您登门去瞧瞧病。”
陈余之见街边已经亮起了路灯,略有些犹豫:“现在天色已晚,我登门给夫人瞧病,怕是不大妥。您看是否改为明日白天,或者我在医馆等候,您将夫人送来,稳妥一些?”
“医者仁心,陈医生,您的担忧都不是问题。请您前往是刘队长亲自下的令。小人只是照章办事,还请您移步,不要为难小的。”管家一边作揖一边恳求道。
陈余之见他搬出刘队长,便知今天不去也得去,略略思索后就答应下来,重回医馆拿药箱。
不过经历了之前那些事后,他留了个心眼,撕下一张病例纸,写了“城防刘”三个字,压在一本医书下,露出一角。如果他有什么事,江月楼也能查到这微末的线索。
到了刘队长家,刘夫人正病恹恹地躺在贵妃榻上,身上裹着一件貂皮,眉头紧蹙,脸色也不太好。但她听见陈医生到了,忙在丫头的搀扶下坐起来。
简单地寒暄后,陈余之开始看诊,先观察了刘夫人的脸色,又将手指搭在她纤细的手腕上,仔细感受脉象。
片刻后,他收回手,心中有些疑惑,迟迟也没将刘夫人的情况说出口。
刘夫人以为他胆怯,叹了口气道:“我的身子我清楚,陈医生,不必忌讳。”
“太太多虑了。您的病情并不严重,只是有些怪。您可是经常心口喘不过气,晚上尤为严重?”
旁边丫头连忙答道:“对,太太经常半夜闷醒,要出来走走透口气才能入睡……”
“还盗汗严重,夜不能寐,多梦?”陈余之又接着问道。
“没错,就是这样。陈医生,太太到底是什么病?”
陈余之不敢轻易下论断,决定还是再观察下。他同刘夫人约好,等明日带了听诊器听一听心脏跳动情况,再下定论。
离开时,他撞上了喝得醉醺醺的刘队长,听说是给太太看病的医生,竟踉跄地走过来,一把抓住他,笑嘻嘻地问:“我太太怎么样啊……”
可是,这刘队长话还没说完,就一阵反胃,冲到一边哇哇吐了起来。
陈余之蹙眉望过去,觉得有些不对劲。就在刚才刘队长说话的瞬间,他似乎闻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气味。
为了确认心中所想,他也不急于离开了,主动走上前对管家说:“不若我给大人在太阳穴上针灸两下,会好受一些。明日起来,头疼也会减轻。”
这一折腾又是一个时辰,好不容易回到家门前,他想了想,还是朝江月楼家走去。只是,他敲了好几下,都无人应答。
他又在警署加班吧!陈余之叹了口气,转身回到家中。
并没过多久,江月楼满身疲惫地回来了,经过陈余之家门口时,注意到门口花架上摆放着那盆之前约定好的仙人掌。
他停下前行的脚步,转身走向陈余之家门口。
此时,陈余之也还未休息,正坐在桌边,看着桌上手帕里的几根头发发呆,听见敲门声,匆匆拿起手帕赶去开门。
门外,江月楼困倦地问他:“你找我?”
陈余之点头却没有说话,神情非常凝重,将手帕小心翼翼打开,递到他面前。
“削发明志,要出家啊?”江月楼不明就里,看着手帕里的头发开着玩笑。
他的话刚落音,忽然察觉到一丝异样,连忙夺过手帕放在鼻子下仔细闻了闻,脸色立变。
“鸦片?”
陈余之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我本来不确定,只是怀疑。但你的神情告诉我,猜测得没错。”
寂静的小巷没有行人,但江月楼还是四下看了看,拉着陈余之进了他的家门。
两人在桌前端坐,灯光笼罩着他们的身体,在地面上拖出两道长长的黑影。
桌上,摆着那方手帕,以及手帕里的头发。
“一个细节都别漏,仔细说说。”江月楼严肃地看着陈余之。
“晚上准备打烊的时候,城防部刘青峰家来人,说是刘队长的太太不舒服,请我去瞧病。我担心是诈,但也推脱不掉,还在余之堂留了消息。现在看来,是我多心了。”
“谨慎总是好的,宁肯提防每个人,也好过落入困境。”
陈余之点点头,继续讲述:“给他太太瞧完病准备走的时候,刘队长恰好回来。他喝了酒,身上有一股很冲的烟味,跟在圣德堂闻到的鸦片味道有些像,但我不敢确定。”
“所以,你把这些带了回来,找我确认?这太冒险了。”江月楼的手指在桌板上叩了两下,对他的行为不太赞同。
“这是唯一的机会。烟味最容易附着在衣物和头发上,但只要洗漱过,气味儿就消散了。如果不是恰好撞到,有这一瞬间的时间嗅到,我想,他是不会进入你的视线,成为怀疑目标的。”
当时刘队长歪在椅子上已经快睡着了,陈余之拿着银针扎在他头部穴位上缓解他的醉意。拔针时,他故意连针带头发一起拔了下来。
江月楼听了他的话,摇了摇头:“或许之前不会,但今天还发生了一件事。”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包装纸放在手帕旁边,“你看看这个。”
陈余之拿起包装纸仔细查看,“是西洋香皂的包装纸,很多时髦的女性爱用。怎么了?”
江月楼脸色微变,给陈余之讲起了它的来历。
夜里加班快结束时,江月楼收到孙永仁的汇报,称在城外一处旧工厂发现了鸦片。那个旧工厂看起来像个藏货点,警察才到,工厂里的人就企图逃跑反抗,混乱中打死了两个,抓了两个。可惜那两个抓了不到三分钟就咬舌自尽了。
他们一共发现200公斤鸦片,这是卢卡斯死后,景城第一次发现这么大批量的鸦片,引起了高度重视。看样子,虽然他们捣毁了香港的中转站,鸦片贩子还是有别的运输航线。
江月楼到工厂时,工厂内一片狼藉,机器已经停工,地面上散落着花花绿绿的包装纸。角落里有一堆不起眼的箱子,打开其中一个,里面全是鸦片。
他走过去拿起一包仔细看了看,又用手捏起一点搓了搓,放在鼻子下闻了闻,确认是一批南洋货。
这个旧工厂附近有个漕运废弃的老码头,可供鸦片贩子在进城前短暂靠岸,把货物先卸在这里,然后再想办法运进城。他们稽查科稽查的重点向来在海关,对于城防部多有疏忽。
这样一来,城防部必然有内奸,通过内奸运作,将鸦片送到城里去,再由金马堂售卖出去。
陈余之听完江月楼的讲述,脸色更加沉重。
“你明日还要再去一次刘家,是不是?”江月楼突然问道。
他有片刻茫然,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要去复诊。
“一起去。”江月楼的口气并不是征求意见,而是已经决定下来。
他不顾陈余之愕然的神情,起身,在桌边踱步,边走边分析:“从今晚的发现来看,城防部内应该有奸细,他们避开稽查科的视线,将鸦片卸在城外的废弃码头,再走陆运,将鸦片包装成香皂送进城,进行售卖。而刘青峰,就是突破口。”
陈余之也明白事情的重要性,当即答应下来:“好,我帮你。”
“第二次合作?”江月楼转身看向他,伸出了手。
陈余之笑了起来,在他手上拍了下。两人目光中同时闪烁着对鸦片的仇恨。
光明笼罩在景城之上,日光一寸一寸升起,安静的城市变得喧嚣、热闹起来。
余之堂二楼,陈余之举着镜子站在病床前,给江月楼看他的装束。
此时的江月楼带了一个短发的发套,身上穿着一身女装,脸上画了简单的妆容,与往日反差极大。粗看之下,只要是不熟悉的人,很难一眼认出他的真实身份。
他对陈余之的伪装手段有些无奈,抓了抓假发,皱眉道:“不舒服。”
“但安全。”陈余之放下镜子,后退两步,仔细打量着他:“其实,你这样装扮也还不错。”
下一秒,他就收获江月楼的一个白眼,听他气道:“我可不认为这是什么夸奖,走了。”
陈余之对今日的行动还有一丝担忧:“你确定刘队长今天不在家吗?他对你可是不陌生,万一……”
他话没说完就被江月楼打断了:“今天他当值。这个时间点,他应该在西城门站岗巡逻,回不来。”
“那就好。记住了,你是陈同音,是我……”
“是你的远方表妹,近日投奔你来做你的助手。”
陈余之知他不情不愿,笑着提醒:“一个助手是不会走在医生前面的。”
江月楼已经走到楼梯口准备下去了,闻言停住脚步,往一侧让了让,做了个请的手势。
陈余之莫名觉得他这委屈的样子有些可爱,浅浅一笑,迈步朝前走去。
楼下,刘家的管家已经等候在门口,江月楼连忙拎起药箱紧跟在陈余之身后上了车。
车上,他始终规规矩矩地抱着药箱,整个人收敛了往日强悍的气势,垂着头,看起来很是腼腆。
管家并不在意陈余之的助理,想起刘队长的吩咐,对他说道:“对了,陈医生,昨日针灸之后,老爷感觉好多了,今天给夫人看完,还请您再针灸一次。”
陈余之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收敛住,微笑道:“好。只是刘队长日理万机,宵衣旰食,忙得紧,不知道时间上是否可行。今天给夫人诊治,大约需要半个时辰。”
“老爷今日调休了,一天都在家,时间不成问题。”
此话一出,江月楼神色微变,抬起头看了管家一眼,紧接着转头向陈余之使了个眼色。
陈余之勉强笑着应下:“如此最好。”
车内再度恢复安静,只是江月楼和陈余之的内心都变得焦灼起来。
到了刘家,陈余之走进客厅,见刘夫人正坐在沙发上闭眼养神,状态比昨夜好了许多。
他领着江月楼和刘夫人打了招呼,听见管家毕恭毕敬对他说:“陈医生,您先给夫人瞧着,我这就去通知老爷。”
陈余之看了江月楼一眼,眉眼之间闪过焦虑。而江月楼则微微摇头,示意他稳住。
这时,刘夫人已经含笑聊了起来:“陈医生,昨晚服了你开的药,破天荒的一觉睡到大天亮。”
陈余之当即打起精神,谦虚地笑了笑:“为病人解忧,是医生本分。”他示意江月楼将药箱打开,说了句“听诊器。”江月楼利落地将听诊器取出,双手递到他面前。
他拿着听诊器准备上前,却又顿住脚步,神情略有些为难:“刘太太,虽说医生无男女之防,但这听诊器到底不同,不然,请您移步,换个地方,隔着屏风,由您的婢女协助,可好?”
刘夫人自然没什么不同意的,换到东厢房,与陈余之坐在屏风两边,由她的丫头拿着听诊器的一端,搁在自己心口上,根据陈余之的指挥寻找着正确的位置。
就在这时,宿醉醒来的刘青峰听说这事,连睡衣都没换,急冲冲赶过来,见陈余之耳朵上挂着听诊器,好奇地问:“这是什么玩意儿?”
刘夫人听见动静,唤了他一声,他连忙绕过屏风一看,顿时脸带愠色,误会陈余之想要轻薄他的夫人,一把扯掉贴在刘夫人心口上的听诊器,怒道:“干什么?难怪要来厢房!好你个陈余之,胆子不小!”
陈余之却神情淡定,毫无心虚之意,解释着:“刘队长,您误会了,这是西医的听诊器,用来听心脏跳动的声音。”
刘青峰压根不听他的话,怒气冲冲喊着:“听个屁!少花言巧语,刘管家,把他给我抓起来,送到警署去!”
管家闻言冲进门来,陈余之仍旧不慌不忙。他将听诊器递给刘青峰:“是与不是,您听听就知道了。”
“要是你敢花言巧语骗老子,我警署都不送,一枪崩了你!”刘青峰将信将疑地接过,学着陈余之的样子将听诊器挂在耳朵上,拿着另一端胡乱搁在自己胸口上,移动着,仔细听着声音。
起初他面露不屑,没过多久就浮现出惊奇的神色。因为他清晰地听到了耳朵里传来有节奏的跳动声。
“难怪大家都追捧西洋货,还真是神奇。”他啧啧称奇。
陈余之却不太赞同,纠正他的说法:“并不是说所有的西洋物什都好,中医一样博大精深,只是令夫人的心悸用听诊器诊断更适合,对症下药罢了。换一种病症,倒不见得西医就比中医好用。”
刘青峰不耐烦地摆手:“什么中西医的我反正不懂,能治好就行。”他将听诊器递给陈余之,“你继续吧。”
此时,管家突然发现屋内少了一个人,看向陈余之问道:“陈医生,您的助手呢?”
“他肚子不舒服,上厕所去了。一会儿就来。”陈余之镇定自若地解释完,没给在场众人反应的机会,转向刘青峰,说:“刘队长,不若这样,我先给您施针,灸半个时辰,这中间正好替夫人瞧病,以免耽搁您二位的时间。”
刘青峰大手一挥:“这最好不过了。”
江月楼利用陈余之为他拖延的时间,隐秘地在刘家院子内快速寻找着线索。途中遇到来往的婢女、仆人便借助院墙、柱子、假山来躲避。
很快,他在后院的某个房间外发现好几个护卫,戒备森严,很不合常理。只是若要从正门过去,他根本无从下手,而且窗户紧闭着,也无从窥见屋内情况。
忽然,他的视线落在屋顶处,屋檐在阳光的折射下闪现出淡淡的光泽,他心中顿时有了主意。
上到房顶对他来说轻而易举,他俯身贴在上面,轻手轻脚地揭开屋顶的瓦片,往下看去。
这是一间库房,里面堆着一些装着货物的箱子,其中有半箱是拆开了的,可以看到正是郊外旧工厂生产的那些包着花花绿绿包装纸的香皂。
“西洋香皂?”江月楼低声自语着。
就在这时,有几个城防部护卫拉着一辆简易板车走了过来,跟门口的护卫低语了几句便进入库房。
江月楼快速将屋顶的瓦片封好,只留出一条很窄的缝隙,阳光不至于大范围漏进屋内引来注意,他也能观察护卫们的动静。
果然,这几个护卫进入库房后,搬运了货物放在板车上,那些货物正是西洋香皂。
江月楼心中已有数,悄悄从屋顶一跃而下,朝着东厢房而去。
东厢房门外飘散着一股淡淡的艾草味道。
他想起陈余之交代他的话:“如果用了艾灸,安全。如果没有,速撤。”心中轻松了几分,调整成女助手的状态,迈步走了进去,恭敬地喊了声:“陈医生。”
东厢房内,屏风已被撤到一边,陈余之在桌前写方子。刘青峰脚朝门口方向趴在床上,背上和头上扎满了银针。
听到江月楼刻意伪装的声音,屋内众人都转头看向他,管家甚至带着几分审视的目光。唯有熟识江月楼的刘青峰趴在枕头上抬不起头,心里觉得这个声音莫名有些耳熟。
陈余之提起的心终于落下,也进入了状态。他回头看向江月楼,目光严厉,责备道:“不学好,尽偷懒,干活儿的时候总找不见人。”
江月楼低着头,按照约定好的话,压着嗓子解释:“对不住,陈医生,昨夜着凉了,肚子实在难受……”
“不成规矩。拎着箱子出去等着。”
江月楼听见陈余之的呵斥,立刻上前拎起药箱,边鞠躬边倒退着出门。
刘青峰很想抬头看一眼,无奈背上和头上都有针,只是略略抬起一点,视线就被上前一步的陈余之挡住了。
“刘队长别动,小心针断在身体里。”陈余之惊呼着。
就这一瞬间的遮挡,江月楼已经拎着药箱安全离开了东厢房。
直到两人回到余之堂,悬在心上的危机感才彻底解除。
陈余之小心观察四周有无可疑情况,当机立断挂上打烊的牌子。
江月楼一把揭掉脸上、头上的伪装,露出自己真实面目,松口气:“舒服多了。”
“有什么发现?”陈余之给他倒了杯水,急切地问。
“还记得那张西洋香皂包装纸吗?刘家后院的库房内,堆了很多包装好的香皂。”
陈余之讶异:“只是香皂?”
江月楼将水一饮而尽,一抹嘴角的水渍,对他分析:“看起来是,其实未必。我怀疑,郊外那间旧工厂生产的包装纸,是用来将鸦片伪装成香皂运进城的。既有城防部的刘青峰出面开绿灯,也有西洋包装打掩护,普通的城防士兵是辨别不出来的。只可惜,我还没来得及查看,这批东西,就被人运走了。”
毕竟乔装进入刘府寻找线索已经是危险重重,陈余之安慰他:“发现刘青峰和郊外旧工厂的关系,也算不虚此行。顺藤摸瓜查下去,肯定可以追查到幕后的人。”
“嗯。安全起见,这几日我不会再来余之堂。有什么消息,老规矩联系。”
陈余之点头答应。
江月楼马不停蹄回到警察署,正巧宋戎和孙永仁也从郊外旧工厂归来,向他汇报了他们那边发生的情况。
当时他们带着两名警员换上了昨日被打死的金马堂成员的衣服,守在门口谨慎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并没有等多久,不远处缓缓开来一辆车,他们立刻拔出手枪,退回旧工厂内各自找了掩护身形的地方,将子弹上膛,等候着。
那辆车缓缓靠近门口停下,静默了一会,这才传出车喇叭的声音。
那几声看似是司机无心按下,实则是一种暗号,两短一长又一长,宋戎等人根本不知道,只是警惕着,并没有回应。
又过了一会,车上下来一个商人模样的男人,独自一人向门口走来,看起来并无疑点。
孙永仁躲在柱子后面,朝着宋戎悄声问道:“怎么办?”
宋戎收起枪:“别放松警惕,先试一试。”
几人点了点头,佯装旧工厂的工人,搬运着工厂里的货物。
商人此时已经走到门口,看到宋戎等人正在忙碌,扬声喊道:“韩厂长,最近生意可好啊?”
宋戎闻声回头,看向来人,脸上挂着质朴的笑,和他平日的淡漠反差极大。
“怎么,韩厂长不在么?”
宋戎对着商人憨厚一笑,摇了摇头:“您是……”
“做小买卖的,和你们韩厂长是老乡。最近生意差得很,想着韩厂长财大气粗,来拜会拜会,带兄弟我一起发点财。”
“韩厂长还没来,要不,你等等?”
商人笑着摇头:“那算了,我还有事,改日再来。你们忙。”他说着,转身就准备离去。
宋戎看了孙永仁一眼,两人默契上前,伸手搭在商人肩上,试图将他留下来。
商人突然紧张起来,下意识躲开宋戎的手,转身去抽腰间的枪。孙永仁见状不好,也赶紧拔枪与之对峙。
离得最近的宋戎反而来不及拔枪,便飞起一脚踢向他的手腕,枪应声落地。
与此同时,孙永仁扑向商人后背,从背后勒住他的脖子。商人眼看离开无望,拼尽最后的力气,冲门外大喊一声:“走……”
停在外面的汽车显然听见了这声撕心裂肺的大喊,司机猛打方向盘发动车子,一个甩尾朝外飞速开去。
两个警员飞快追了出来,对着车子开枪,子弹射在车身上,但为时晚矣,车子已经开远。两人追了几步,只好放弃。
“情况就是这样。没得到什么有效信息。抓住那人没活下来,还逃了三个,打草惊蛇了,这个工厂恐怕会被遗弃,不会再有人来了。”宋戎汇报完,一脸自责。
江月楼并没有责怪他,反而安慰道:“振作点,我们还有两条线索,刘青峰以及那批西洋香皂。你带几个弟兄,去市场上摸摸情况,看看能不能从香皂上找出些端倪。”他说完转向孙永仁,吩咐道:“你去盯着刘青峰,注意别被发现,有什么异常举动,及时汇报。”
孙永仁和宋戎领命匆匆离去。
江月楼打开一份文件,刚要查看,接到白金波的电话,起身前往署长办公室进行汇报。
听他说完,白金波非常讶异:“刘青峰,城防部的人?这水,越来越深了。”
“他背后,还有更高的人。”
白金波面带纠结,最终只是叹口气,拍了拍江月楼的肩,叮嘱着:“月楼,你已经成为众矢之的了。你掀翻的,是他们的钱罐子。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你务必小心。”
这个道理江月楼自然是懂的,但他不怕,反而隐隐有种兴奋在血液里沸腾。“署长放心,我会好好活着,不把他们一网打尽,让景城的鸦片彻底断流,我死不瞑目。”
白金波嗔怒地瞪了他一眼:“少说晦气话。你的命是我救的,我要你给我安安稳稳活着。”
江月楼的心被白金波的关怀温暖了几分,难得露出了真诚的笑意:“属下遵命。”
两人相视一笑。
城中有名的裁缝铺,展君白坐在桌前悠闲地喝茶,玉堂春站在空地中间,裁缝正拿着工具在帮他测量身形尺寸。
“这家店有些年头了,师傅的手艺很不错。尤其是刺绣,很精致,做戏服最合适不过。”
玉堂春伸展着手臂让裁缝量袖子的长度,闻言看向展君白,浅笑道:“我自然知道,只是价格贵了些,所以不常来。”
“玉老板不必担心,这件戏服记我账上。再做一件珍珠的凤冠,唱《贵妃醉酒》最是合适。”
玉堂春惊讶他竟如此大方,立刻婉拒:“无功不受禄,这不合适,展司长。”
“算作给你新戏的贺礼吧。”
“那恭敬不如从命了,等新戏排好了,我给您预留最好的位置。”玉堂春知道推脱不过,便接受了他的好意。他也想和展君白搭上关系,好查明深仇大恨。
此时,裁缝恭敬地收起工具,站到一侧:“好了。展司长请。”
展君白放下茶杯,朝玉堂春站立的位置走去,已经测完尺寸的玉堂春则回到桌前。
他刚要就坐,竟然看到刚刚还温和恭敬的裁缝突然对着展君白露出仇恨的目光,从怀里摸出一把匕首。
“小心!”他惊呼起来,起身准备过去帮忙。
展君白得了他的提醒,注意到身后的异动,动作利落地避开。
那裁缝扑了个空,但因为惯性依旧往前扑去,刀尖正好迎上冲过来的玉堂春。与此同时,裁缝的助手也拔刀扑向展君白,两人纠缠在一起。
玉堂春唱戏多年,身姿轻盈灵活,本可以避开裁缝的刀尖。但就在这电石火光之间,他似乎做了某个决定,竟毫不犹豫地抓住裁缝的胳膊试图控制他,顺势不着痕迹地将身体送到了刀尖下。
他的肩膀被匕首刺入,瞬间鲜血淋漓,染红了他的白色长衫。
展君白已经甩开助手,夺下匕首,将他重重踢开。一转头眼见玉堂春被刺,将手中的匕首朝着裁缝后背甩去。
裁缝中刀倒下,很快就气绝身亡。
展君白奔上前抱住了玉堂春下滑的身体,焦急着呼唤着他的名字,可惜他已经昏迷过去。
陈余之被紧急请到展公馆,见受伤的竟是玉堂春,着实吓了一跳。
废话不说,他当即翻起玉堂春的眼皮看了看,又拉起他的胳膊摸了摸脉搏,果断吩咐邱名准备温水、毛巾等拔刀所需物品。
展君白站在床边,神情严肃地问:“怎么样?”
“没有性命之忧,但以后恐怕很难再唱戏了。”
展君白闻言,心情复杂地看向床上躺着的玉堂春。
陈余之没时间关心他的心情,利落地在一旁准备器具。他坐在床沿,握着剪刀小心的剪开伤口处的衣服,仔细查看着伤口附近的情况,然后对展君白说:“帮我按住他。”
展君白并未搭理邱名想要替他的话,径直在床头坐下,按住玉堂春的两侧肩膀,避免他因为拔刀而挣扎。
陈余之的手握在刀上,深呼吸着,一手拿着毛巾压在伤口附近,一手猛然将刀拔出。
鲜血瞬间溅出,溅在陈余之的脸上和展君白的衣服上,两人都顾不得擦拭,急切地用毛巾堵住出血口,使劲按压着,帮玉堂春止血。
待血水喷出减缓,陈余之便拿着桑皮线和针钳,仔细地将已经止血的伤口缝合起来,直到完全缝合完毕,包扎好,这才松了口气。
“陈医生医术精湛,果然名不虚传。辛苦了。”展君白给陈余之递上干净的毛巾,让他擦拭脸上的血迹,亲自送他下楼。
“展司长客气。只是好端端的,玉老板怎么会伤成这样?”
说起暗杀事件的原因,展君白颇有几分自责:“是我的过错,他们冲我来的。财政司去年推行了几项新政策,实施过程不太顺。下面的人办事你知道的,仗着自己是官家人,有时候手段重了些。”
邱名有些不服,给展君白打起了抱不平:“司长,您就是太好说话了。那些龌龊事跟您一点关系也没有,可到最后这些刁民竟把账算在您头上。”
展君白看邱名一眼,邱名立刻垂下头,不再吭声。
陈余之明白了原委,叹了口气:“无妄之灾,委屈您了。”
“我倒没什么,官场这么多年,早习惯了,只是连累了玉老板。”展君白自责懊恼地长叹一声,接着问道:“他大概什么时候能醒?”
“拔刀时为了减轻痛感,我用了些麻醉剂,最快也要到今晚九点以后才能醒了。”
展君白担心地望着楼上,“他现在这情形,我实在不放心。陈医生,冒昧地提个请求,您今晚可以留宿展公馆吗?”
其实陈余之也有些不放心,更何况玉堂春和他的关系也非同一般,便同意了展君白的请求。
“也好。不过我得先回诊所一趟。一则消炎药没有了,二则我下午还约了病人。九点之前我过来。”
他谢绝了展君白让司机送他的好意,自行前往病人家复诊。
而展君白低头看了眼衣服上的血迹,脑海里闪过玉堂春挡刀的瞬间,脸色不太好看。
他吩咐邱名:“找个手脚利落的去玉老板房间候着,有情况随时叫我。”便回房换衣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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