寤寐第二十3
他看上去兴味颇浓,老板娘把两只茶杯往他们那边一推,道:“那家呀。我刚才是不是说了?换过三家店了。”
魏无羡道:“不错,一家首饰铺子,一家衣行,再就是这家客栈。这得有好些年了吧?”
老板娘坐了下来,道:“您记得可真清楚。换了三家,当然有好些年了。就从那家首饰铺子说起吧!
“我是年前到这个地方来的,刚巧就赶上那家铺子的老板收拾东西走人,转手卖店。当时我跟我夫君才来,想弄个小店,还去谈了谈,好险好险,差一点哪,真的是差一点就买了那家店,都问到价钱了!幸好我多长了个心眼,那么大的地方怎么会那么便宜?首饰铺老板又遮遮掩掩的不肯多说,这就没谈成,我们买了这间,另一个人买了他的房子改做衣行。要说这天上就是没有掉下来的馅饼,结果,果然出事了!”
她右手手背在左手手心里摔得啪啪作响:“二位说说,做生意怎么能这样呢?害人呀!店面修修整整一个多月才弄好,一楼二楼是衣行,三楼就是一家老小住着。老板有一双儿女,刚搬进去,头天晚上,他们小儿子鬼吼鬼叫着跳起来把一家人都吓醒了。他从三楼冲下来,说他在房间里看到了奇怪的东西。”
蓝忘机道:“什么东西。”
老板娘作羞涩状,道:“……说他看到两个赤条条白花花的人影,抱作一团,滚在他床上。怕是什么狐妖一类爱勾引人的东西,要吸他阳气呢!”
蓝忘机面无表情地收回了目光,魏无羡心想:“对蓝湛来说,这可真是‘奇怪的东西’。”
他笑道:“这可真奇怪了。若是狐妖,脱得赤条条倒是对了,可两个却是多余了。他们自己都抱在一起了,还怎么吸旁人阳气啊。”
老板娘吃吃笑道:“是这个道理,说起来怪羞人的……反正那小儿子是死活都不肯住三楼那间房了。他爹一开始还数落他,可多住了一段日子,他们就发现,不光是一间房,二楼三楼的好多房间里,都能看到这些脏东西!一进屋子,床上就多了两个人,抱在一起做那……那……有时候还不止两个。没床的屋子也会莫名其妙多出一张床。关门再打开看,又没有了。这么大个屋子,一家人在里面,晚上居然找不到一个可以安心睡的地方!
魏无羡一本正经地道:“那抱在一起的,每次都是同样的两个人吗?还是不同的人?”
老板娘道:“呃,这就没听说啦,我看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吧。看到那种东西早就吓得魂飞魄散了,谁还有心思留意每次是不是同一个人?只有一楼还没出现过那些东西,于是他们夜里就睡一楼。可后来,不光晚上,连白天也开始闹了。进衣行的客人都听到了怪声。”
魏无羡道:“怪声?”
既然晚上都到处是搂作一团的赤|裸人影了,那白天会是什么怪声,也不难想象。他忍不住瞄了一眼蓝忘机,心觉让一个少年时无意扫了两眼春宫都要生气的人听这种东西是不是不大合适。老板娘却道:“是啊。大白天的,都说听到有人在一楼大堂里弹琴。我好奇跟着去凑了凑热闹,也听到了,千真万确。可是哪儿来的琴师啊,连把琴都没有!”
魏无羡这才知道,“怪声”是自己想歪了。恰好蓝忘机也回瞄他,他连忙正色,转移话题道:“是吗!那琴弹得怎么样?”
老板娘道:“弹得相当好,相当妙!”
魏无羡道:“这些东西就这么闹,没有杀伤人命?”
在他看来,如果不伤人性命,只是自己闹腾,有“活”春宫可看,有妙琴音可听,岂不美哉。当然,他只心底想想,这种话他是断断不会对女子说的。老板娘道:“没有是没有,可一想到有这些东西在自己家里,让人整天都提心吊胆的,找来的江湖术士和游僧散道还都屁用没有,哪里好过呀!”
魏无羡道:“为什么要找江湖术士?那衣行老板怎么不向此地驻镇的修仙世家求助?”
他脱口问完了才想起,驻镇此地的修仙世家,就是云梦江氏,不由心微懊,担心又勾起蓝忘机对昨夜之事的不快。
老板娘撇嘴道:“哪儿敢呀!二位公子你们不是本地人不知道,我们云梦一带的地界,都归江家管,那家的家主脾气差得很,吓死个人。人家属下早就说了,一个世家管那么大一片地盘,每天都有近百起小鬼啊小妖啊作弄人的小事儿发生,要是件件都立刻派人手赶去处理,忙得过来吗?没闹死人的就不是厉鬼恶煞,不是厉鬼恶煞的鸡毛蒜皮就别拿去叨扰他们。”她愤愤地道:“这是什么鬼话,等死了人再去找他们,那不就迟了吗!”
其实,非厉鬼恶煞等严重事端不出,这几乎是较大的世家们默认的一条规定了。只有一个人,从来不理会这些。就是此时坐在他身边的蓝忘机。
人人皆知,含光君逢乱必出,从来不挑夜猎的对象,也不会因为这个妖魔鬼怪不够品级杀了没什么名声而不来。从他年少时起就一直是这样。
老板娘又道:“再说了,莲花坞那地方,太恐怖了,谁还敢再去啊!”
魏无羡这才把目光从蓝忘机的侧脸上收回,一怔,道:“莲花坞恐怖?莲花坞怎么会恐怖?你去过?”
老板娘道:“那地方我是没去过。可后来他们一家被骚扰得实在受不了了,衣行老板就去了一次。结果去得不巧,那个江宗主正手里挥着一条发紫光的鞭子,在他们家的校场上抽人。抽得那叫一个血肉横飞,惨叫连天!有个仆人好心悄悄告诉他,宗主又抓错了人,这几天心情很不好,叫他千万别撞上来讨不痛快,衣行老板吓得把提过去的礼品放下就跑,再也不敢登门拜访了。”
魏无羡早就听说过,这些年来江澄到处抓疑似夺舍重生的邪路修士,把这些人通通押回莲花坞严刑拷打。想是那衣行老板刚好撞上他在泄恨。当时江澄会是什么样的一副狰狞面孔,不难想象,也难怪衣行老板会落荒而逃了。
老板娘道:“所以,衣行老板勉强坚持了几年,还是坚持不下去了,把店卖了,又走人了。就是现在这家客栈了。老板不信邪,偏要来试试,您猜怎么啦?这次他看到的不是什么白花花的光身子人影了,听到的也不是什么悠扬的琴声。他家的饭菜,总泛着一股烧焦的肉味儿。只要坐在二三楼的客房里,就会觉得很热,又热又闷。睡觉睡到半夜,都会做噩梦,梦到房子着火了,两具焦尸在自己身旁打滚惨叫,口喷黑烟!”
魏无羡道:“不得了不得了,变凶了。”
老板娘道:“可不是,比之前凶多了!那客栈老板也是请了几个和尚道士不管用,上莲花坞求江宗主了。”
魏无羡奇怪道:“那为什么还没解决?”总不至于又恰好遇上江澄在抽人被吓跑了。江澄究竟抓人有多勤快,抽人有多频繁?
老板娘道:“不是不是。这次也是算他倒霉。现在这个客栈老板姓温,偏生那江宗主不共戴天的大仇家也是姓温,他把全天下姓温的人都连带恨上了,看见都咬牙切齿,恨不得抽筋扒皮,哪还有好颜色……”
魏无羡低下头,捏了捏眉心,沉默不语。好在也不需要他言语,一口气絮絮叨叨这么久,老板娘心满意足地总结道:“哎哟,你们看,我一个妇道人家,讲这种事心里怪害怕的。不过,那家迟早是要做垮的,生意都差成什么样了。且看着吧,最多再一年,肯定又要关门大吉,卖店走人!那种店大是大气派是气派,但人住在里面心不安哪,还是我们这样的小客栈好对不对?”
魏无羡抬头笑道:“对对对。”
老板娘又倾诉了一阵,讲她丈夫去世后她一个人撑着店多不容易,老有不三不四的粗莽汉子来打她那些小伙计的主意。末了临走,忽然想起来什么,回头道:“二位要吃我们这里的饭么?我们厨娘手艺可好了!”
魏无羡道:“要的。不过现在不用,晚点儿吧,戌时再送过来。我们现在先休息一下,待会儿再到街上转转。”
此时方过巳时,老板娘满口答应着出了门。她前脚走,魏无羡后脚关上门,道:“听起来像不太棘手,可以先对付着。”
本想若是棘手,就先搁着,回头再处理。现在看来未出人命,随手就能了结,自然应当趁在此地休息的时候解了这一桩祸患,还那间客栈一个安宁。
蓝忘机伸过手来,按住了他的脉。
虽然明知这只是在给他检查身体状况,但在那两只白皙修长的手指顺着他的腕部往上游走,慢慢揉压的时候,魏无羡放在桌下的另一只手,还是微微蜷起了手指。
花费了将近两个时辰检查和调整,再小憩片刻,养足精神,两人这才一齐下楼出门,准备去那家三度易主的客栈看看。
蓝忘机先去柜台那里付方才忘记付的押金。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阵,忽然,魏无羡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低声向一旁道:“老板娘。”
老板娘道:“哎,什么事?”
魏无羡道:“晚上送餐时,烦请弄些酒来……劲越足越好。”
老板娘笑道:“那是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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