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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第一百零七章


霍珏离开的第二日清晨,  姜黎一早便听客栈里的伙计说,昨儿半夜,离曲梁城最近的鹿鸣山忽然发生了雪崩,  大片大片的雪从山顶涌下,  堆积在官道上。

        官道上除了厚厚的雪垛子,  还有无数断木残枝横在上面,看起来格外触目惊心。

        鹿鸣山脚下除了曲梁城,  还有旁的几座城,  在这一次雪崩也未能幸免于难。

        在这些环山而建的城池里,曲梁算是情况最好的了,  隔壁的洛水城甚至连百姓住的屋子都遭了殃。

        姜黎望了望窗外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  细眉微微蹙起。

        十二月尚且未至,竟就有如此大的雪,且看这阴沉沉的天,还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好在她只打算呆在客栈里养病,外头的雪下得再大,  只要不出去,  倒也不妨事。就盼着过几日,  这场大雪能歇一歇。

        若不然,  今年又将是一个难熬的冬。

        接下来几日,  曲梁大雪封城。

        因着雪崩,  官道被彻底截断。外头的人进不来,  里头的人出不去。

        被困在曲梁城里的人不少,客栈一下子住满了人,人满为患,连日常用的东西都有了短缺。

        好在霍珏离开之时,给客栈掌柜递了张银票。银子给得足,  主仆几人住在这儿,炭盆、热水、吃食从来没短过。

        姜黎日日呆在客栈里,倒也还算安生。接连灌了几日药,风寒之症亦是日渐好转。

        这一日夜里刚喝完药,姜黎便沉沉睡了过去。

        大夫开的药有安神的作用,姜黎是到了半夜,听到外头传来的吵杂声,才悠悠转醒。

        醒来时脑子还有些昏沉,尚未彻底清醒,便见云朱皱着眉进来,急声道:“夫人,何宁说外头涌进来好多流民抢东西,客栈很快便守不住了。此地不宜久留,奴婢给您收拾好东西,咱们到官衙上去躲上一躲。”

        姜黎也是到了这会,才知这场雪崩,究竟带来了多可怕的后果。

        云朱从外头打听到,好些百姓尚且在睡梦中就被埋入了雪里,活生生死在里头。

        姜黎自是知晓此时半刻钟都耽误不得,忙用力拍了拍脸,道:“我们立刻走。”

        与此同时,离曲梁城门数里远的一处破庙里,宣毅看着几名匆匆进门的暗卫,道:“外头的流民可是都涌进城里了?”

        一名暗卫抱拳道:“回世子的话,我们把附近几座城的流民都引到这里,同他们说曲梁城里有心善的富户接济,又助他们破了城门。如今他们全都涌入城里,再过片刻应当就会乱起来。”

        宣毅微微颔首,肃着脸道:“我们借此机会入城,穿过曲梁去渡口,再抄近道去肃州。北狄战败,太子被斩杀,可还有个二皇子在那。定国公定然放不下肃州,也不会亲自押送父亲回盛京。我们如今赶过去,必定能劫走囚车,救下父亲。”

        说着,他用力攥紧手上一面刻着“定远”二字的令牌,又想起了父亲拖着病腿,蹒跚着步伐坐上马车离去的背影。

        父亲自从伤了腿,便再不能上沙场。旁人都在笑话定远侯府如今虎落平阳,再不复从前的荣光。父亲这些年熬白了头,就为了有朝一日能恢复定远侯府的荣光。

        手中的令牌是父亲出发去肃州那晚递与他的,持此令牌者,可以号令侯府的暗卫。

        定远侯府虽式微,可还是有一些能用之人。

        眼前这二十多名随宣毅从盛京逃出来的人,个个都是定远侯府的死士。此番前去,早就做好了要用自个儿的命换定远侯的命。

        此时听见宣毅的话,众人异口同声应道:“属下遵命!”说着,便随宣毅混在一群衣衫褴褛的流民里冲进了城。

        -

        风雪在黑夜里肆虐。

        姜黎是在离开客栈后,才知晓这场雪崩导致了多少人流离失所。

        无数人似无头苍蝇一般在街上乱窜,好些客栈和卖吃食的店铺门都被撞破了。

        姜黎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多流民密密麻麻聚于一城,匆匆坐上马车后,便捏紧腰间的那把匕首。

        云朱见她一脸紧张,忙安抚道:“夫人别担心,我与素从会护住你的。素从从头发丝到鞋板底都是暗器,来再多的人都不怕。”

        一边的素从摸着手上藏满了毒针的银手镯,很是认同地点了点头。

        姜黎弯了下唇角,沙哑着声音道:“嗯,我知晓的,你跟素从都会护住我。”

        话音未落,马车忽地重重一晃。

        姜黎因着这一晃,身子一歪,头“哐”一声撞向车窗。

        窗户被撞开,骤然涌进来一股刺骨冷风。姜黎被冷风一刺激,忙不迭地咳了几声,咳到眼睛都带了泪花。

        她望向窗外,只见白茫茫的街道里,竟然有人在撞街上赶往官衙的数辆马车。

        原来城中好几家富户也意识到了不对劲,收拾好细软便想躲去官衙。

        姜黎所乘的马车最是朴素,围在四周的流民不多。可饶是如此,还是让她吓了好大一跳,巴掌大的小脸一时比外头的雪还要白。

        姜黎定了定神,扶着车壁稳住身子,仓皇间便对上了一双阴烈的眼。

        那人套着件乌漆嘛黑的外袍,藏在漫天大雪里。姜黎看不清他的脸,只觉那双眼似曾相识。

        “夫人,你没事吧?”一边的素从伸出手扶住姜黎,顺道阖起了窗子。

        姜黎收回眼,咳了几声,道:“我没事,外头流民太多。官府的人再不来,怕是要有大乱,让何宁把车再驾快一些!”

        车窗阖起,姜黎自是没瞧见方才隐匿在风雪中那道身影正迅速往马车靠。

        “护住那辆车,送到官衙外。”宣毅冷冷吩咐了声。

        旁边几个暗卫闻言面色俱是一讶,他们是要趁此乱,穿过曲梁城绕道去渡口的,自是离官府的人越远越好。

        怎可在此时到官衙去?

        暗卫们面面相觑,可世子的话他们连过问的资格都没有,只能乖乖听命。于是一行人不着痕迹地混入流民里,围在那辆马车两侧。

        这些人手头不知沾了多少人命,再如何伪装也掩饰不了身上的肃杀之气。这会往那一站,周遭那些想要趁机抢夺马车的流民便纷纷住了脚。

        宣毅穿过那群流民,正要往那车窗旁走,忽然“噹”一声,脚下竟然踩着了一个硬物。

        他挪开脚,入目的是一把精致的巴掌大的宝石匕首。似是方才她仓皇扶住车窗时,手上脱落的玩意儿。

        宣毅捡起那匕首,嗤笑一声。

        这样一把娘气的匕首,真遇着了流民抢车,能抵什么用?

        怎地还跟从前那般天真?

        他将匕首塞入怀里,再次想起梦里,她拔下头上的金簪,刺入他肩膀的场景。

        那金簪又细又薄,没怎么把他弄伤,倒是把她自个儿给吓得够呛,想来那是她第一次伤人。

        宣毅扯了扯唇角,眸光似刃,生生逼退那些想要抢匕首的人。

        她的东西,岂容旁人玷污?

        -

        姜黎一路提心吊胆,生怕又会有流民撞上来。可直到抵达了官衙,马车都是安安稳稳的。

        曲梁城县令杨天与从前的临安城县令宗彧是好友,几乎在何宁报出霍珏的名讳时,他便面色温和道:“拙荆就在官衙后的县令府里,霍夫人在县令府先住下。放心,顺天府马上便会派兵过来,曲梁城很快会恢复太平。”

        年初的临安地动,曲梁城虽说隔得远,无甚损失。

        可霍珏那夜的举措,记住的不仅仅是顺天府的百姓。毗邻顺天府的几座城里的百姓亦是知晓的,连杨天的妻子都同他絮叨过。

        当初若不是霍珏,地动之时,临安不知要死多少百姓。宗彧必然也要受到牵连,哪能顺风顺水地升迁到盛京去?

        杨天说罢,便安排人领着姜黎一行人到县令府去。

        官衙外,宣毅立于一个土坡后头。

        等见到姜黎消失在县令府的大门内,方才扯了扯身上的外袍,攥紧手心的匕首,道:“走!”

        故意制造一场雪崩,又引无数流民入曲梁城,便是想要拖住盛京的追兵。同时故布疑阵,让他们分辨不出定远侯府的人走的哪条路去肃州。

        宣毅望了望阴沉的天色,咬紧了牙关。

        眼下救父亲要紧。

        自打北狄战败,太子被斩杀的消息传来,他那泰山大人便告了假,急匆匆去首辅府。

        回来后一日比一日不安。

        那时他便有了不详的预感,果然没几日,又传来了父亲勾结北狄之事。

        父亲之所以去肃州,分明是受了胡提所托。

        想想胡提这些时日的表现,勾结北狄之事想来是真的。

        从前父亲在家中也曾怒骂过北狄、南邵狼子野心,恨不能生啖这些人的血肉,以泄心头之恨。

        可如今,父亲他为了恢复定远侯府昔日荣光,竟然真的做出了卖国之事。

        宣毅重重吐出一口浊气,父亲不能回来盛京受审,胡提与凌叡不可能会救他。

        回来,也只是死路一条。

        一旦救到父亲,他们下半辈子恐怕只能隐姓埋名。

        渡口在曲梁城东边,一艘不起眼的船停泊在岸边,船的尾部刻着个“定”字。

        一行人刚至,船舱里立马走出一个披着蓑衣的老叟,对宣毅拱手行礼。

        宣毅微微颔首,将匕首塞入怀里,正要提脚上船,忽地身后激射而来十数支带火的箭。

        箭矢“咻”地一声稳稳扎入船身,立时带起一片火光。

        定远侯府的暗卫“唰”一声拔出弯刀,将宣毅围在中心,警惕地望向渡口前方的一处密林。

        便见漫天的风雪里,从那密林处又激射出数十支带火的箭矢。

        暗卫用力斩落,却仍旧有人中了箭,火花“腾”地卷上衣裳,还有许多箭矢击中了船上的油布篷。

        狂风暴雪之下要令一艘船着火并不易,可那油布篷显然是被动了手脚,几乎是在沾上火花的瞬间,那火光便迅速蔓延开,一时火势猛烈。

        没有船,他们想走水路的计划便行不通了。

        大火似盛放在冰天雪地里最浓艳的花。

        一队不到十人的骑兵从密林里缓缓走出,为首那人身着玄色衣裳,坐于马背上,冷冷望着他们。

        宣毅对上那人的目光,怔然了片刻。

        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梦里。

        “世子,您先逃!我们人多,等解决了这些人,再去同您汇合!”

        宣毅面容冷峻,缓缓摇了摇头,道:“来不及了,我们中了软筋香。那些箭里裹了药,遇火即烧,散在空里,我们从方才便吸入了不少。”

        这话一落,暗卫们俱是心神一震。

        方才拔刀时便觉得力不从心了,原以为是几日未曾阖眼带来的疲乏,没曾想竟然是中了软筋香。

        难怪那一队骑兵从密林出来后,便不再上前。这是在等他们中了药后,直接来个瓮中捉鳖!

        这一环扣一环的,恐怕从他们进曲梁城之时,便已经被人盯上了!

        县令府。

        杨县令的夫人提前得到姜黎要来的消息,早就将偏院的一间屋子收拾好。

        单单是炭盆子就摆了三个,生怕小姑娘夜里冻着了。

        姜黎是在云朱与素从抬水进来时,才发现那把小匕首不见了的。

        云朱见她着急地摸着衣裳,便道:“可是夫人那把匕首不见了?”

        姜黎垂着眼翻裙子,“嗯”一声,道:“应当是方才马车被撞时弄掉了。”

        云朱知晓那匕首是青州军那位褚大将军送与她的,自家夫人在青云观还给她和素从看过。

        云朱想了想,便道:“我出去给夫人寻回来。”

        说着就要出去,姜黎忙拉住她,道:“丢了就丢了,外头乱糟糟的。你现在出去,万一受伤了怎么办?”

        虽说是有些对不住褚世叔的心意,可死物到底比不上人的安全重要。

        姜黎放下手上的衣裳,望着外头的夜色,道:“趁着天还没亮,我们再睡一会,免得明儿起来没精神。明日还不知晓外头会怎样呢!”

        姜黎才睡下没多久,迷迷糊糊间听到外头庑廊传来脚步声。

        她也没多想,只当是县令府的仆妇起来做事。

        直到那脚步声渐渐逼近,停在门外,她才心口一凛,坐起身,随手抓起个烛台。

        门骤然被推开,一道玄色身影静静立在那,吹入廊下的雪花一片一片落在他肩上。

        郎君背着光,瞧不清面庞,可姜黎对他实在太熟悉,几乎在门开的瞬间便认出他来。

        “霍珏!”

        听到小娘子的声音,霍珏提脚入内,走到床边,细细看了她一眼,道:“今日可有被吓到?”

        姜黎愣怔怔地放下烛台,一时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做梦,下意识便牵住他的手,却发现那惯来温热的手,竟然冷得跟冰块一般。

        “我没事,有那么多人护着我,我怎会怕?你怎么提前折回曲梁城了?我还以为你还要一两日方才能回来呢?还有——”姜黎说着便蹙起眉心,双手捂住他的手,道:“你的手怎的这般冷?”

        霍珏默不作声地反握住她的手,低眸瞧着她白生生的一张小脸。

        今夜在那长街上,流民撞上马车时,他差点便忍不住要现身,就怕她受了惊吓。

        转念想起宣毅与定远侯府的暗卫护着马车的行径,他微微凝眸,道:“盛京有逃犯,逃到了曲梁城来。情况紧急,我只好又折返回来,捉拿要犯。”

        说到这,他轻轻捏了捏小姑娘的掌心,道:“你莫怕,那要犯已经捉住,我一会便去审他。”

        姜黎下意识道:“那你还回来吗?”

        霍珏给她理了理中衣的领子,“嗯”了声:“自是要回。顺天府的官兵马上就到,明日曲梁就会恢复正常。等这边事了,我便同你一起回盛京。”

        姜黎这才彻底安下心来。

        虽说云朱、素从还有何宁身手都是一等一的好,可有霍珏在,总归是不一样的。

        霍珏在屋子里留了没一会便又出去。

        一出门,何舟便走上前来,将一个通体碧绿的药瓶递与霍珏,道:“主子,这便是西域的‘噬魂’。葛老说,所有的‘噬魂’都在这儿,共有六粒。按照西域那位巫师的说法,寻常人吃一粒便会丧失大半的记忆,两粒能将前尘旧事尽数忘了个干净,连自个儿名字都不能记着。三粒,则会彻底痴傻。”

        霍珏对这药并不陌生,淡淡颔首,接过药瓶便去了县衙。

        今夜流民作乱,衙役逮捕了不少故意滋事的流民。又因着捉了定远侯府一干人等,此时县衙里的牢房早就挤满了人。

        宣毅被单独关在一个废弃的柴房里,外头两名持刀狱卒守着。一名狱卒见霍珏来了,想起县令大人的交代,忙将柴房的钥匙交与他。

        跟在霍珏身后的何宁、何舟见状,十分自来熟地拍了拍两名狱卒的肩,笑着道:“这几日曲梁冷得出奇,咱们兄弟几个到外头喝口热酒罢!”

        狱卒望了望霍珏,知晓这人是今夜立了大功的那位监察御史,连杨县令都对他十分赞赏。到底是没有起疑心,略一迟疑便同何舟、何宁出了院子。

        -

        柴房里光线昏暗,湿冷的地板上,尽是木头碎末。

        宣毅手脚戴着镣铐,坐在角落里,听见开门的动静,抬了抬眼。

        霍珏拉过一张木椅,在他面前坐下,单刀直入道:“宣世子犯下了三宗罪。一,私盗火药,炸毁鹿鸣山,故意制造雪崩,致九十六名百姓丧命,并上千名百姓流连失所。”

        “二,诱使几城流民汇聚曲梁城,制造骚乱,致使被损害的客栈商铺几十户,无辜丧命者四十有二。”

        “三,偷窃船只,企图走水路前往肃州劫囚。此三罪,随便哪一个都是死罪。可若是宣世子愿意同都察院合作,死罪可免。”

        宣毅是聪明人,自是听明白霍珏所说的“合作”是什么。

        他在兵部任职,又是胡提的未来女婿,算是胡提的亲信之一。眼下父亲在肃州被捉,都察院的人大抵是要他出面指证胡提,乃至胡提后面的凌叡。

        整个朝堂,谁不知晓都察院与凌首辅不对付。

        可如今他救不了父亲,父亲必然难逃一死。

        而他自己便是死罪可免,也定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他曾经在梦里经历过无数次求死不得的痛苦,死亡对他来说,反倒不是可怕的。

        从被关进这屋子开始,他就已经不在乎自个儿的生死。此时此刻,他也只抬着一双阴烈的眼,目光紧紧攫住霍珏的脸。

        说来,这人带给他的感觉很熟悉。

        声音熟悉,气势熟悉,连方才站在门外背光的身影都极其熟悉。

        总让他想起那个在梦里杀了他无数次的那个“督公”,乌黑的拂尘,朱红色的宦官服,阴沉如炼狱般的目光。

        可那人分明是个内侍,而眼前这人不是。

        宣毅曾派人到宫里去寻一个用黑色拂尘的内侍,却被告知,大周建朝两百年,宫里从来不曾出现过用黑色拂尘的内侍。

        只那梦境委实太过真实,真实到他宁肯相信那是所谓的前世今生。

        梦里的那位“督公”,捉走他就是为了替那小娘子报仇的。而眼前这位状元郎,如今成了那小娘子的夫君。

        有没有可能,眼前这人也曾经同他一样,做过同样离奇的梦?

        宣毅同霍珏对视须臾,忽然道:“今日我意外拾到了尊夫人的一件旧物,若是霍大人允我见她一面,亲自将这旧物还与她,我便答应大人方才所提的事。”

        霍珏面无波澜地望着宣毅,良久,轻声一笑,道:“既然宣世子不愿意同都察院合作,本官自然不会勉强世子,只好借世子一用。”

        宣毅眉心微蹙,还未想明白他话中的“借世子一用”是何意。忽然眼前一花,下颌一阵剧痛,整个下巴便迅速被霍珏狠狠卸下。

        霍珏从一个青色瓷瓶里倒出四颗赤红色药丸,往他嘴里轻轻一拍,那几粒药丸便一颗一颗滚入他喉头。

        几乎就在霍珏倒出那药丸时,宣毅便面色一变,下意识就要抬手挥开霍珏手上的药丸。

        那药与梦里的药一模一样。

        此时他仿佛又回到了梦里那间充斥着滴水声的水牢,头疼欲裂,仿佛有无数蛊虫在啃咬着脑髓一般。

        “是……你!”宣毅忍着剧痛,一个字一个字艰难道。

        霍珏大发慈悲地给他接上下颌,居高临下道:“我知你在拿她试探我,可你根本不配提她。”

        宣毅痛得眼冒金星,冷汗汩汩冒出,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他咬牙切齿道:“你是那个‘督公’!是你杀的我!”

        霍珏微微凝眸,在瞬间便反应过来,方才宣毅因何要试探他。

        他不仅梦到了上辈子的阿黎,也梦到了上辈子的霍督公,以及他自己是如何死的。

        这也是为何方才他一见着“噬魂”,反应会那般大。

        “上辈子你要我吃这药,逼着我忘了她。可是你看,我不仅没忘记她,还将她牢牢记在脑里,连做梦都只梦到她!”宣毅怨恨地盯着霍珏,神色疯癫,“下辈子我依旧会记着她,甚至会先你一步寻到她,让她做我的妻子!”

        霍珏的神色并未因着他这话而撼动分毫,只静静地等待“噬魂”里的蛊虫将他的记忆蚕食殆尽。

        上辈子,他喂宣毅吃了三颗“噬魂”都没能让他忘了阿黎。直到喂进去第四颗,他才彻底失去记忆,痴傻若三岁小儿。

        时辰一点一点流逝,不知过了多久,宣毅原先充满痛色的清明目光渐渐多了几丝迷离。

        脑中充斥着无数碎片似的记忆,那记忆入走马灯似地一帧一帧晃过。

        一时母亲去世时,握着他的手要他照顾好父亲。

        一时是他喜欢的少女拿着金簪狠狠刺他,同他道:“我此生此世都不会喜欢你。”

        一时又是在那间阴森的水牢里,一遍一遍地死,又一遍一遍地活。

        宣毅十指用力插入湿漉漉的发丝里,目露痛苦,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目光触及到霍珏那张冷峻的脸,所有的痛楚都化成了滔天的恨意,忍不住恶狠狠道:

        “你分明就是个阴间里的魔,一个不能人道的阉人!你以为她会喜欢这样的你?她若是知晓你的真面目,定然会像厌弃我一样厌弃你!”

        没多久,宣毅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到得最后,整个屋子阒然无声。

        霍珏盯着他那双清澈又迷茫的眼,道:“下辈子,你若是敢出现在她面前,我便敢再毁你一次。”

        话落,他弯腰探入宣毅的衣襟,摸出一把巴掌大的小匕首,转身出了屋子。

        -

        盛京,定国公府。

        寒风萧肃,大雪纷飞。

        无双院里的那棵腊梅树已然冒出了细小的花苞,远远望去,竟叫人分不清栖在枝头上的究竟是雪,还是花。

        薛无问从大理寺归来,也顾不得换下身上的飞鱼服,径直推开寝屋的门,入了内。

        见卫媗立在半开的支摘窗旁,静静望着窗外的腊梅树,不由得眉头一皱,大步上前关了窗,道:“外头的风跟软刀子似的,也不怕被冻着了?”

        卫媗回眸望了望她,道:“屋子里太闷了。”

        她近些时日总觉着胸口闷。

        这几日天气骤然转冷,府里的地龙烧了起来,还放了好些个炭盆到屋子来,却让她愈发觉着闷。

        薛无问用手背探了探她的额头,见她没起热,微微松了口气,道:“明日请方神医给你把把脉,兴许是积了食。”

        话音坠地,才倏然想起,方神医正赶往曲梁城去了,约莫要数日后才能回来国公府。

        卫媗自是也想到了,弯唇一笑,道:“不用劳烦方神医了,我是这几日没睡好,才觉着闷的。你今日回来得这样早,可是出了什么事?”

        薛无问看了看她,道:“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最后一个情节点修改了下,不影响这一章的阅读,大家回不回去看都可以~姐姐姐夫就最后几百字出场,埋个钩子,所以没有在章节名标注,下一章会有姐姐姐夫,不想看副cp的小可爱别买哈~  另外,这辈子,姐姐姐夫肯定是大团圆结局的!!!这章留言还是50个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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