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一室静谧。
念无相嗓音低沉,只用气声输送出来的两个字,却让谷粒心跳空了一拍,没来由地发慌起来。
她勉强挤出个笑,传音与和尚打个商量:“如今大局已定,佛子不如先背下这黑锅,回头我定会大白于天下。”
念无相依旧是笑:“何日大白?”
谷粒哪里想过这茬,不过客套一下,这和尚如此不知礼数还要追问,便挠着头讪笑当场。
念无相早已料到,只一口回绝:“若你需要三五日,等便也等了,可若是三五年甚至更久,我不知还有没有命出那万佛塔。”
谷粒一怔,想起第一次阴阳互转时,念无相便是在万佛塔。
看这和尚常常被罚万佛塔中的样子,谷粒耍无赖道:“索性佛子常驻万佛塔,应当也不在意多这几日吧。”
念无相又是一声“呵呵”。
谷粒顿时不敢说话了。
鹤鸣峰师徒四人并不知晓两人私下里你来我往,只是见六师妹如此无耻地翻脸不认账后,这禅宗佛子便笑了一嗓子,沉默了好一会儿,又笑了。
江无眠嘴角抽搐道:“道祖在上,小六不会是把人家佛子给玩坏了吧?”
容茂鹤一巴掌拍过去:“去,说的这叫什么话。”
驳回是驳回了,可容掌门的表情显然也是这么想的。
儒林又开始小嘴叭叭:“这孩子,不知道何时与佛子互生情愫的,有没有受什么委屈,唉,若是真的相中了,只怕还得多方周旋,让禅宗宗主放人入赘我们鹤鸣山……”
不过片刻,二师兄已入无人之境,从佛子如何还俗,到大婚布陈,最后连小师侄的名字都想好了。
大伙儿早已习惯,没一个人搭理他。
还是谢殊同稳得住场面,“啪地”合起扇骨,意有所指问道:“佛子可有不同意见?”
念无相淡淡抬眸望了他一眼,复又低眉,颂一声佛号道:“衲僧无话可说。”
这就是显而易见的不想谈了。
谢殊同笑得像个狐狸:“这么说,佛子果真行窃了?听说六师妹方才晕厥,请问无相佛子可是那时盗取她物?”
谷粒还在暗戳戳传音:“感念佛子恩情。”
念无相便坦然答:“并非。”顿了顿,他又道,“比之更早一些。”
谷粒忍不住扬眉,心里叹一声“不愧是佛子”,被指认偷盗都这么有底气。
谢殊同也扯唇笑了笑,漫不经心:“那不知大名鼎鼎的白衣无相,为何窃取他人芥子囊?”
念无相沉思良久,勉强找了个理由道:“没见过,想看看。”
容茂鹤:“?”
江无眠这急脾气忍不了了:“你真当鹤鸣山吃素的呢?我们除了四净肉什么都吃好吧,喝过的酒比你念过的经还多!”
念无相点头:“无相禅无需念经,衲僧也不擅此道。”
谷粒终于知道这人本性有多可憎,不由庆幸此时此刻还不算完全的对立面。
谢殊同又抓着漏洞不放,追问道:“那芥子须弥呢?此物佛子合该见过才对,怎么送出去的东西,还戴回自己脖子上了?”
念无相毫不犹疑:“好看。”
众人:“……”
这和尚是靠一张嘴当上的佛子吧?
气氛已经无法更凝固了,连蚌壳见了都要退避三舍的程度。
容茂鹤突然长叹口气,忧心忡忡地望一眼高洁佛子,又转头恨恨看向惹是生非的徒弟。
这事传出去,其他仙门会怎么评判谷粒不说,禅宗那边实在不好交代。
堂堂天师道竟然偷和尚,一偷还偷个佛子。
他只好息事宁人:“罢了,你既然要包庇她,我鹤鸣山自是不好阻拦,更不会声张。只是,佛子当借此事看清恶人面目,脱出红尘烦扰才是。”
谷粒:“……”
等下,这位道长你是不是站错边了?你亲亲徒弟在这呢,说什么恶人面目,搞得她好像将堂堂佛子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妖女。
念无相余光扫到谷粒郁闷,这回倒是露出真挚笑意,合十礼道:“衲僧多谢容掌门。”
只有谷粒不甘心地览尽一室神色,在师姐师兄的谴责目光中终于认命。
她传音念无相:“白衣无相,好厉害的加持。”
念无相便慢条斯理回敬:““若非你苦心极力,怎会如此强的加持。自然该是施主的功劳。”
容茂鹤将二人眉目间的往来看得一清二楚。
佛子柔情凝望,像个痴情种,反观他家六徒弟竟是蹬鼻子上脸,怒目而视,恨不得吃了人家。
他挥手打断:“此事到此为止,既然阿粒已无大碍,佛子也可以回禅宗去报个平安。”
念无相躬身,合十礼道一声“阿罗汉向”,背身出了帐中,逐渐融入通天金火之光。
容茂鹤望着远去的身影,沉思良久,才谴责地望徒弟:“他乃小乘佛修,所信奉无外四果【1】,方才你昏厥时,竟失措念了‘阿弥陀佛’的佛号,可见用情已深。”
谷粒:“……”
大意了,竟没想到念错了佛号被师门拓展成了爱情故事。
容茂鹤叹气:“自渡者妄图渡人,不知孰好孰坏。”
他再捻纸,大帐翻涌之间便交叠在一处,随后被收进芥子囊中。
没有了遮挡,谷粒这才窥见这次的封印阵花了多大手笔。
阵势排横间,隐隐将一股幽冥之意封锁在燕来城中。
漫天带着火星飘摇的化魂旗,四方角里的铁幕早已上了大印,只等阵脚那处磐石扭转,引北斗之力灌注,这天罡大阵便会立刻生效。
容茂鹤已经换作一副凛然之态,嘱咐几人看住谷粒,便向阵脚前飞身而去。
禅宗宗主已等候多时,如今不免心下一松,作礼道:“容掌门,这便开始吧。”
容茂鹤自不多言,二人皆是洞玄期的实力,禅宗宗主虽比容茂鹤修为稍弱一些,却精通佛门法阵,是以,合二人之力带动天罡大阵阵眼,倒也勉强可为。
夜色笼罩下,万千星辰之力涌动。
磐石内七星汇聚,事先早已就位的阵修弟子们便启动各处,配合二位掌门完成封印阵。
谷粒低声问四师兄:“天罡阵已经足够压制黑杀,为何要布下这些化魂旗?”
谢殊同便知她看到就会问,柔声解释道:“先你们出来的二位师弟已经将其中情况汇报给掌门,他们便决意加上化魂旗。此物已被器修长老改制,只会缓慢吞噬,若百年之内无法解决燕来城死相,便……”
谷粒知道,这是给仙门后人留一手,只得沉默。
等阵法完全如常运转起来,天已蒙蒙亮。
容茂鹤二人都消耗了过多灵力,便不再客套,互相知会一声,准备率弟子回山门。
这次出行人员庞杂,事发突然,随身的卷轴无法承载所有弟子传送到黑云镇法阵中。
容茂鹤便嘱咐季原:“你带着他们四个先行回峰,那三个不用费心思,重点是阿粒,一定要看牢了,回峰禁足,哪也不许她去。”
季原还不知道营帐中发生的事情,笑着说好话:“怎么,她又惹师兄你生气了?”
容茂鹤眼神剜他,将臆测的“渣女善男”故事讲给师弟,末了又道:“下月便是新一届的佛道论法大会,往年阿粒只是筑基境界,从未参与。如今既然已经突破,且势头良好,还得放她去碰碰机缘。”
季原就笑:“可别碰成了姻缘。”
容茂鹤一时头大,挥挥手让他赶紧滚蛋。
季原本就是潇洒肆意的性子,也不觉得男欢女爱有何不可,即便这男人是禅宗佛子。
他带着四人落地黑云镇,又顺道去酒肆买了新酿,一路悠哉从容地往山门上走。
镇外地势平坦开阔,沿途良田万顷。
季原好酒下肚,叹道:“还是我们鹤鸣山境内好,就是,嗝,不知是谁吵闹了些……”
话落,田间惊起一道炸雷。
陇上围观的农户慌忙要躲,又被陡然扩散开的金光罩给护住。
谢殊同瞧得笑眼弯起:“哟,这是哪位师弟用了张五雷符,烽火台上竟然开始发布山脚下的任务了,以往可是天南海北往远了发配。”
大师姐笑道:“有护山大阵庇佑,这里也需要渡灵禳灾,还是驱邪斋蘸?”
儒林蹙眉,不赞同地警醒二人:“若被师父听到,你们有得挨罚。”
这头,田垄间围聚起来的大批乡民发出一阵惊呼。
谷粒认得这些人中为首的旱烟老农,是打理这片区域灵田租种的不记名弟子,这样的管事统共也就十几号,她研究灵田产量时脸熟记下了。
此时,田垄上孑然立着一束发女子,她羽衣蹁跹,生得容颜清秀,负手而立时果真有一番仙士之风。
只不过,一开口却是通篇鬼扯。
“此妖已经除去,不必惊慌。不过,妖魔近日频频生乱,宗门特命我下山扩收弟子,我观人群中有几位根骨尚可,若是愿意,后日午时可随我上山。”
农户们哪见过这天上掉馅饼的事,一时问是哪个有根骨,一时又问为何不现在就走。
那女子淡然:“广纳弟子,自要公平对待,择优录取,其他村落也要去的。”
鹤鸣山没有外门弟子,只会在种灵田的农户里收一些不记名的凡室弟子,保其心正根清,无病无灾。
若当真碰上了根骨上佳的修仙好苗子,便会收取五斗灵米为酬,将人带回鹤鸣山上,一步跨入仙门。
一听这话,农户们急了,连忙上赶着要先交了五斗米给仙使,占下一个名额来。
女子似笑非笑道:“也可。”
谷粒一行人顿时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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