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73
景容走出了中宫,站在宫门口，却没有马上离开。
宫外依然是一片春光明媚，丝毫不见宫中的阴暗和压抑,站在正午的阳光中,景容却感受不到一点温暖,阿颜就在这样的地方生活了八年,这些年来,她过得这么痛苦,可笑的是自己却什么都不知道，还自以为是地认为这是为她好．．．
“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胆量，敢和皇后提那样的事！”
慵懒而美妙的女声自上空扬起，打断了景容的思绪，他有些慌乱，抬头向上望去．．．
红衣女子从高高的屋檐上跳了下来，稳稳地落在地面上,落在了景容的面前,那动作那么潇洒至极，衣服和发丝都不见一点凌乱,望向他的眼神却带着几分寒意．．．
没想到她竟然还在，景容非常吃惊,半天都回过不神,呐呐地喊了一声：“师姐．．．”
景颜柳眉一挑,淡淡地瞟了他一眼,说道：“原来你还知道我你师姐啊！”
“师姐，我们的话．．．你都听到了？”景容试探着问道,他的心里还抱着一丝侥幸．．．
景颜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饶有意味地看了他几眼,说道，“阿容，祖父和师兄弟们都说你天生胆小，性格保守如几百年的老古董，我以前也一直这么认为的，可是如今看来，事实好像并非如此呢，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知人知面不知心吧。”
景容当然听得出师姐话中的隐含的讽刺意味，不禁有些尴尬：“师姐，你偷听？”
“你错了，我不是偷听，而是大大方方的听。”景颜冷冷地说道：“阿容，我费尽心机把你带到宫里来见皇后娘娘一面，不是让你来拐带她私奔的，你知道这件事的后果吗？”
“对不起．．．”景容呐呐地说着，低下了头，他当时也是一时冲动，没有考虑那么多，现在想来，如果他真的带阿颜逃走，那牵扯的人和事就会有很多．．．
看到景容苍白的脸色，景颜也有些心软了，放低了声音语重心长地对他说：“阿容，我理解你的心情，刻骨铭心的爱情本就至死难忘，何况你们还是被迫分离的，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早物事人非了，她现在已是皇后，一国之母，当今皇上的正宫娘娘，你哪怕喜欢别的有夫之妇都可以，唯独这个皇后娘娘，你是万万碰不得的，你．．．明白吗？”
“师姐，我明白．．．”景容轻轻说道，脸上虽然在笑，眼中却隐约透着泪光：“我明白我和她的红线已经断了，早在八年前就断了．．．”
景颜也爱过人，明白爱而不能求而不得的滋味，心里自是很同情景容，略微思索了一下，她又说道：“阿容，你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该成个家了。回到天门之后，师姐我就为你在江湖中挑选一位性格温婉，美貌动人的佳人做你的妻子，可好？”
想要结束一段感情，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开始另一段感情，只是姑姑曾私下对她说过，景容是天煞孤星的命格，注定此生寡情缘情缘，那嫁给他的女人，岂不很倒霉？
罢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大不了到时候再让姑姑算算，看有什么化解，而且，姑姑的占卜虽然一直都很准确，可未必没有失手的时候，也许对景容，她就失手了呢？
然而景容却没有回应景颜的好意，他俊秀的脸上没有一点看血色，回过头最后看了一眼身后重重的宫门，头也不回的地向外走去，完全不顾景颜他身后喊：“喂，你太失礼了．．．
”
成家？景容苦笑，他这辈子都不会成家了，心里住着一个永远都无法在触碰的人，再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对那个无辜女人又和何谈公平？
他已经伤害了阿颜，不想再害另一个无辜的人。
景容的心情不佳，沐夕颜这边就更不好受了。
自从认命地和皇上在一起之后，她一直无欲无求，死如死灰，无论皇上再怎么讨好她都激不起她心中的一点波澜，她一直以为自己的心已经死了，不会再为任何人感到悲伤或快乐，直到这么多年后重新见到景容，她才发现，她从来没有忘记过这个男人，他总是可以容易的牵动着自己的喜怒哀乐，一句貌似无心的话都让自己心绪难平。
可是又能怎么样呢？她已是皇后，这个身份就如一座大山，是她永远都无法翻越的，就算景容能带她逃离，可他们又能逃哪里去？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他们当年都逃不掉，更不用说现在了。
她只能被困在鸟笼般皇宫里，一日一日地虚度，直到死亡的到来．．．
她认命了，可是这忧愁的心情，却总是无处发泄，都说酒能消愁，一向讨厌酒味的沐夕颜也想尝试一下，就让让御膳房搬了几坛酒回来，自己一个人在房里自斟自饮．．．
沐夕颜的酒量很浅，才没喝几杯就有些醉意了，守宫的宫女春儿看在眼里很是着急，忍不住出声提醒她：“娘娘，天快黑了，皇上就要来了．．．”
要是让皇上看到娘娘这醉醺醺的样子，可怎么是好？
“别在我面前．．．提那个狗皇帝．．．”沐夕颜已经醉得失去理智，说话都不太清晰，她仰头将一杯酒灌了下去，酒液顺着她雪白纤细的脖颈滑落，她重重地将手中的杯子摔在地上，爆发性的大喊一声：“我一辈子都不想再看到他！”
沐夕颜的醉话把春儿吓得脸都白了，竟然称皇上为“狗皇帝”，娘娘这醉话可千万不能被皇上听见了，这可是大不敬之罪，搞不好还会牵连到自己！
可是当她一转头，竟然就看到了一身便衣年轻帝王就站在自己的面前，俊美如玉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双泛着寒光的凤眸着冷冷地望着自己．．．
春儿吓得瞬间摊倒在地：“皇上．．．”
年轻的帝王面色铁青，用冰冷的声音喝道：“退下。”
“皇上，娘娘这是喝醉了胡言乱语，绝非有意皇上不敬．．．”虽然怕得要死，可是春儿还是为她的主子辩解起来，“请皇上不要责罚娘娘！”
娘娘虽然性情古怪，但平日里却待她一直不薄，她一直记得她的恩情，现在这个时候，娘娘酒后冒犯了皇上，她怎么都得为她说几句话．．．
顾倾的脸色缓和了一些，声音也平和了一些：“朕知道，你下去吧。”
“可是娘娘她．．．”春儿犹豫地看了一眼已经醉倒在桌前的沐夕颜，皇后娘娘都已经醉成这个样子了，她身为她贴身宫女，自然应该负责照顾她。
她却听到皇上淡淡地说：“朕自会照顾她的，你不用担心。”
．．．
春儿退下了，顾倾这才转身，缓步走到沐夕颜面前．．．
几坛酒都被沐夕颜喝光了，而她自然也是醉了，身子无力地趴在桌前，眼睛半睁半合，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顾倾站在她的身边，雪白的皮肤因为饮酒的原因染上了一层胭脂色．．．
顾倾皱起了眉头，阿颜从小就讨厌酒味，又对气味特别敏感，虽然每月只能见她两次，可是为了不引起她的反感，一向好酒自己已经鲜少饮酒，怎么她却自己喝起来了？
她喝得这样醉，自然也问不出个什么，满身酒气的，今晚大概也不能侍寝了．．．
顾倾把沐夕颜抱到浴室，为她清洗了一下，换上干净的睡衣，这本是下人干的事情，可是他帝王却很乐意这样伺候自己妻子，或许只有这个时候，她才会自己这么亲近。
之后，他又抱着她走到床边，把她的身子轻轻的放到柔软的床铺上
看着沐夕颜因醉酒而微微泛红的的容颜，顾倾深深地吸了口气，为她悉心地掖好被子，正准备离开的时候，他的手却被拉住了．．．
“别走，别走．．．”沐夕颜拉着他的手，口中喃喃念着：“别走，你不要离开我．．．”
顾倾眼神一动，坐在床边，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轻柔地问：“阿颜，你让谁不要走？”
“谁，是谁呢？”睡梦中沐夕颜微微皱起了眉，似乎在努力的回想着什么，忽然，她的眉头展开了，声音也愉悦了很多：“啊，我想起来了，你不就是我的阿．．．”
还不待她说完整，顾倾猛地低下头，吻住她的嘴，吞下了她接下来的话．．．
许久，他终于放开了她，沐夕颜已经睁开了眼睛，有些茫然地望着他，那双比天上星星还要美丽的眸子，此刻就只有他一人的倒影．．．
顾倾的心中又苦又甜，纵然这都是虚幻的，也让他醉一场吧！
他抱着她的身子，缓缓地放下了床幔．．．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是这天中午了，沐夕颜睁开眼睛，觉得头还有些疼，再动动身子，感觉自己的身子就像被重物碾压过一样，骨架都要散掉了．．．
想到她都醉成这样了，皇上竟然还不放过她，沐夕颜心中不禁有些恼怒，可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每个月的初一十五自己就为皇上侍寝，这是自己亲口答应了他的事。
沐夕颜动了动，挣扎着起身自己穿好了衣服。说了也有点奇怪，虽然现在她全身都难受，可是却不像前几次那样，一点精神都没有，穿衣都要宫女帮着她，难道，这也和醉酒有关？
洗漱起床手，沐夕颜就一个人坐在窗前，木然的看着窗外的景象，这些天的天气都很好，午后的阳光特别灿烂，整个世界仿佛都是金色的，可是沐夕颜没有想出去走走，这些年，她一直过着这样的生活，每天着太阳从升起到落下，一天一天的虚度，不知道何时是个头．．．
这时，传来太监尖锐的声音，原来是皇上又来了。
似乎是刚刚下朝，皇上依然身着玄黑色的龙袍，冠冕却摘了下来，黑色的长发披散着，更显得他的面容俊美无伦，身姿高大挺拔，如玉树临风。无论什么时候，他都最引人注目的存在，守在一边的宫女都忍不住偷偷看他，不由红了脸，然而年轻的帝王却目不斜视，他大步流星地走到沐夕颜面前，一双美丽的凤眼灼灼地望着她：“阿颜．．．”
沐夕颜起身，想要向给他跪下，却被顾倾阻止了，他拉着她的手，一起坐到了座位上，伸手轻轻的抚摸着她细致的脸，眼中满是宠溺：“阿颜，你昨晚醉酒，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臣妾很好，不劳费心。”沐夕颜别过头，不动声色的避开他的手。
顾倾看着自己落空的手，心里自不是滋味。
就在这时，皇后的近身宫女春儿端着一个拖盘走了上来，拖盘上放了一个小碗，顾倾伸手端起那个碗，端到沐夕颜面前：“阿颜，朕以前宿夜醉酒，都要饮用这种醒酒茶，你也试试吧。”
然而面对皇上的好意，沐夕颜却拒绝道：“皇上，不必了，臣妾已经感觉好多了。”
面对她的冷淡，皇上却依然不愿放弃：“阿颜，喝下它，你的头就不会疼了。”
“皇上，真的不必了．．．”
沐夕颜再三推辞，疏离的态度明眼人都得出来，皇后对皇帝的冷漠，连一旁的宫女春儿都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出声道：“娘娘，这可是皇上亲自为你煮的，他为了做出这碗醒酒茶，还不慎伤到自己的手，娘娘，你可不能辜负皇上这份心意啊！”
顾倾瞪了那个春儿一眼，似乎是嫌她多嘴。
沐夕颜微微一怔，她微垂下眼帘，确实看到顾倾的手上确实有一些伤痕，春儿没有骗她。
看到那双带着伤痕的手，说心里没有一丝感动那肯定是骗人的，他贵为天子，万人之上，身份何等是尊贵，却为自己熬汤煮药，还把自己的手都弄伤了．．．
沐夕颜接过那碗醒酒茶，一饮而尽．．．
见沐夕颜把醒酒茶喝了，顾倾的脸上才露出一丝微笑，他又命春儿端上来一盘甜果：“这醒酒茶的味道有些苦，再吃甜的去去苦味吧。”
说着，他就从盘中拿起一个果子，拿到沐夕颜嘴边，想要喂她吃下．．．
沐夕颜又乖乖地吞下甜果，可是她的嘴里却尝不到丝毫的甜味，只感受到满满的苦涩，很多年前，那个人在喂她吃药的时候，也常拿甜果来哄自己，那个时候，自己都会开心的吃下，点心是甜的，她的心更是甜的．．．
然而同样的事情，面对不同的人，给她感觉，却是如冰火两重天般的煎熬。
眼泪又落了下来，沐夕颜忙转过身去，自己偷偷地抹去。
她的泪，顾倾看到了，神色不由一黯，他当然知道，她的泪，从来不是为他而流的．．．
深吸了一口气，顾倾轻轻地说道：“阿颜，昨晚你喝醉了，我都没来得及问你，你和那景容见面之后，现在感觉怎么样？”
沐夕颜猛然抬起头，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开口颤抖着问道：“皇上，难到．．．这件事是你默许的吗？”
“景颜说你郁结与心，若解不开心结，恐怕会伤及自身．．．”
难怪，那景颜到宫中的时间不久，纵然她有通天的本事，怎然而把一个大活人带进守卫森严的宫中与她见面也是一件不易的事，原来这一切都是皇上在背后默许的！
知道这些事实，沐夕颜的心中五味杂陈，她和皇上自小相识，自然知道他的性子，他行事作风一向大气，然而在感情的方面，却是个心胸小得不能再小的人了，尤其他还恨景容入骨，却能放任他进宫与自己想见，他定做出了极其艰难的决定．．．
就在沐夕颜思绪万千之际，顾倾温柔的声音又在耳边扬起：“阿颜，我知道你喜欢景颜，那我就让她留下来多陪你几天，可好？”
沐夕颜一怔，瞬时不由动容：“皇上，你这是何苦呢？”
她的泪又沧然地落了下来，她心中又何尝不明白，皇上对自己这般用心，甚至把他的尊严都放到尘埃里，无非是希望自己能忘了过去，接受他的爱．．．
可是，她真的办不到啊！
顾倾拿出自己的手绢，轻轻地为她拭去脸上的泪水，他的眼睛夜一般漆黑深邃，痴痴地沐夕颜苍白美丽的脸：“阿颜，只要你不离开我，我做什么都可以。”
沐夕颜抬起哭红的眼睛：“皇上，我不值得，我不值得你这样做．．．”
这么多年来，这是阿颜第一次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顾倾的心中激荡，伸手揽住了她纤细的身躯，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声音都有沙哑了：“阿颜，为你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这一此，沐夕颜没有如往常一样推开他，却也没有更贴近他，她脸上的泪已经干了，空洞的眼神越过他的肩膀望着窗外广阔的天空．．．
或许对许多女人来说，一个男人对自己如此痴情，如此专一，是一件梦寐以求的事，尤其对方还是高高在上的天子。然而对她而言，皇上的这份深情却是一种深深的负担，而这种负担随着时间的增长，已经越来越重，重得她喘不过气．．．
这样的重压下的，她还能坚持多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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