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机场

　　王庆禹追到这边来后，就没有回去。

　　他死盯着那垭口不放。

　　方雪影虽然没有亲自上过战场搏杀，但也见惯了血雨腥风。她知道王庆禹他们固执地去打飞机场，多半是有去无回。

　　但她又理解王庆禹的决心和执着，很是敬慕他五兄弟的义气与无畏。

　　然而，罗红籽、薛蛮子、老罗，就象脑子里少根筋，跟着五个几乎毫无关联的人瞎混，为的就是一个老乡关系？

　　再说，她自己、李西妍、徐荆，多多少少还有一个理由，那就是他们救过自己。

　　有时，还真有些认为罗红籽他们这样做，很不值当。忍饥挨饿，爬山涉水，有什么收获和回报？

　　方雪影挨着王庆禹坐下来，吞吞吐吐地问，“王叔，我始终有个问题想不明白，可以问吗？”

　　王庆禹转头看着她那百思不解的眼神，带着几分天真的清澈，微笑道：“说吧！”

　　方雪影很少看见他笑，那种成熟而又自信的微笑，总是让她怦然心动。“薛叔、罗叔，还有红籽，他们怎么总是坚定地跟着你们去打飞机？风险又大，又没利益，总不至于就凭着老乡这层关系吧？”

　　王庆禹依然微笑着。“怎么到现在才想起问这个问题？”

　　他略为停顿，以教书先生的口吻，“我先问你，你从南洋到这里来干什么？”

　　方雪影毫不犹豫地答道，“打鬼子呀！”

　　“这么简单的问题，还不明白？”王庆禹笑得更得意。

　　方雪影顿时羞得满脸泛红，是呀，这么简单。自己笨死了。

　　她把脸藏在王庆禹背后，不让他看。

　　王庆禹回望着对面的垭口，“老罗要为大儿子报仇，蛮子要为川军死难的兄弟们报仇，大家志同道合，没有谁跟谁的问题。国家蒙难，都有杀敌之心，都是国家的死士，只是走到一起而已！”

　　方雪影紧紧贴过来，把头靠在王庆禹肩上，“我明白了。”

　　王庆禹并没有在意她靠着他，“你还是没有明白得彻底。具体一点，也是很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决不能让鬼子打进川东！我们的家在那里。”

　　方雪影还是有些不解，“那，你们为什么不参加军队？”

　　王庆禹叹了口气，“唉！都是这把岁数了。军队是有纪律约束的，哪象我们这样，想打就打，想杀就杀！你不是也指责过我，杀投降的俘虏吗？”

　　方雪影呵呵一笑，“也是。”

　　蹲守了大半天，王庆禹他们分析到规律，西面飞来的飞机，出现时地点分散凌乱，最后集中在垭口消失；东面飞来的飞机，都是从垭口出来，然后在西面分散消失。垭口下面不远处，应该有日军机场。

　　回到洞里，王庆禹见到严苍培就问，“伤员们的情况如何？”

　　“都在好转，昏迷那位已苏醒了。赵蒙和老罗一直在照料他们。老罗还熬制了中药，让他们喝下了，强健体魄。”严苍培很高兴地答道。

　　“我们已发现飞机场的大致方向，我明天出去看看，一定要找到它。”王庆禹把观察的情况详细讲了一遍。

　　“这样吧！”严苍培做了全面分工，“我和你、红籽，一起去！老三、蛮子、老四，他们三个出去转转附近的集镇，看能不能买点好吃的，伤员们需要营养。老五和老班长就负责这里的警戒。”

　　“就这样定了。”王庆禹也很赞成。

　　“就是徐荆有些不对劲。”严苍培压低声音。

　　“他怎么啦？”

　　“整天躺着，不言不语。”

　　“不管他。快到而立之年了，又不是小孩。”

　　方雪影和李西妍挨个检查了伤员的状况，一切良好。早早洗了脚，就回到自己的小洞里睡觉。

　　“西妍，他们明天又要出去，你想去不？”方雪影在诱使李西妍出头。

　　“咳，我好想和红籽哥一起，回他老家李公坝去养鸡、种花，开诊所、当老师，还可以做个裁缝。”李西妍设想着没有战争的美好。

　　方雪影也躺在床上，顺着李西妍的话题，“我也想呀，就在汇州，当个医生，不回吉隆坡了。上班忙活着，下班有人疼爱着。”

　　李西妍神神秘秘的，“有眉目了？给我讲讲？”

　　“什么眉目啊？你是说王叔？”方雪影显得很虚无，也很感怀，“他一心复仇，就是一个机器。换句话说，就是那种敢爱敢恨，无惧生死的人！我敬慕这样的英雄，但这种敬慕并不代表有一个完美的结局。所以，你的未来是一种期盼，而我的未来却是另一个故事。”

　　李西妍听出了消沉，也听出执念，“其实，你可以劝他一起回汇州的。”

　　方雪影微微苦笑，“劝过，他不干。如果他真的回头了，虽然我承认可能是为了我，但他在我心中的份量却少了许多。”

　　李西妍嘻嘻一笑，“是呀，我就喜欢我的红籽哥开枪的样子。如果他不开枪了，就是呆瓜一个，没什么用。”

　　方雪影被她的天真所感染，哈哈一笑，“睡觉用。”

　　李西妍笑骂道，“老巫婆，骚得很！”

　　大清早，严苍培、王庆禹、罗红籽整装待发。

　　方雪影和李西妍也手牵手地走过来，一看就是想跟着去。

　　“红籽哥，带上我们一路嘛。”李西妍上来就拉住罗红籽的手，蛮缠撒娇。

　　这种情况，严苍培、王庆禹是不会先表态的。当然，如果罗红籽同意了，他们也不会反对。

　　“我们不知道要走多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就在这里好好歇歇。”罗红籽说完就转身向外走。

　　李西妍嘟起小嘴，失落地望着方雪影，意思是她出面去找王庆禹。

　　方雪影自然懂得起，正把目光放在王庆禹身上，他却先发制人，“红籽说的是对的。你们在家里等着，下次再一起去。”

　　望着他们消失在山区的树林里，李西妍第一次离开罗红籽身边，心中难以割舍，忍不住两眼含泪。

　　战乱中的爱情，不仅仅是一种纯粹的情感解读，还有着依靠和托付的内涵，也是一种生存的信念。

　　方雪影用洁白的牙齿，轻轻咬着红润而又丰腴的下嘴唇，一言不发。

　　严苍培三人快速奔走，快至午时，终于到达山上的垭口。

　　他们满怀希望地急速奔过去，翘首一望，只见山那边十分平坦，飞机场就在前方的远处。

　　机场的跑道正面对着他们。机场的两边都是一些小山丘，虽然密集，但不高大。而整个机场坝子却十分显眼。

　　他们看到里了机场里停着的飞机。

　　严苍培决定下山去，走近一点再看。

　　土水垭机场呈东西走向，长约5公里，宽约2公里。飞机库、军用物资储备库、飞机修理库、气象站、油料库，分布在南面，北面是炮台、塔台、作战指挥室、停机坪、军营等。住有日军飞行人员、地勤人员、防卫部队近两百人。

　　严苍培三人来到机场附近的小山上，不敢靠得太近，机场不仅设有铁丝网、围墙，还有巡逻队，瞭望哨。他们只能借助树林的掩护，偷偷观察。

　　没有纸和笔，也不怎么会画图，他们就全凭记忆，把机场周边的地形、掩体、道路、岗哨，以及供电、通讯等线路记了个清清楚楚。

　　天色渐渐黑了，机场灯火通明。

　　严苍培三人悄悄退回，急速返程。

　　来到垭口，夜已深了。

　　他们坐下来，喝水、吃干粮，休息一会。

　　王庆禹看着严苍培清瘦的面孔，“大哥，你瘦了许多。”

　　严苍培笑道，“没事，这天天赶路，把身体整结实了。”

　　王庆禹心里清楚，象严苍培这种富裕人家，处尊养优，这番苦吃下来，不瘦才怪。“大哥，你想没想过，这些飞机根本不是轰炸汇州那些飞机？”

　　严苍培一愣，反问道，“老二，你什么意思呀？”

　　王庆禹的内心，不想众兄弟受更多的连累，他想劝他们回去，但又不敢明说。“我是想，我们无法确认罪魁祸首。”

　　严苍培起身就走，撂下一句，“只要是日本人的，这帐就必须记在他们头上。”

　　王庆禹紧跟在他后面，继续讲明白，“可这帐，我想我自己去算！”

　　严苍培有些不耐烦，斥喝道：“不要说了！你算好你自己的帐。我们是为汇州城上万死难乡亲算账。”

　　王庆禹不再说话，默默地走路。

　　罗红籽心想，这严叔平时温温和和，一旦动怒，还真有些威严，连王叔也不敢犟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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