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明月败
作者有话要说:</br>比第一次发增补了一点内容。
梅香的秀才,惯爱教梅香诗词歌赋,逐字逐句,细细解读。那些寻常字词,列在一行,便可诉情深意重。春容在旁听了许多,梅香痴痴笑,她懒懒笑。梅香走时,与她留下一纸字文,是说: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诗也,歌也。
春容想起那行字,遂低声唱起,凄凄婉婉。
忽如其来的歌声入耳,江慎神情动容。
渐入佳境之时,歌声戛然而止,春容道:“有人信书上的道理,有情摧肝,无情断肠,已是香消玉殒。我只信自己的道理。”
楼内笙歌隐隐,笑语阵阵。
“我亦知晓,姑娘的道理绝不会是于此间蹉跎年华。”江慎低声,“姑娘并非贪生怕死之人。”
“不怕死。”春容侧目,“便要去死么?”
江慎哑然。
“公子今日所言,春容不会放在心上。”她退后半步,含笑行礼,“时间不早,春容便不留公子了。”
已是月上柳梢头,春容今日尚未进食,送离江慎后,便行向后院小厨。后院花架嫁上新菊,风动月映,摇如烛影。又送苦香幽幽,洗去脂粉甜腻。小厨锅铲不停,炉火熊熊,几位厨子皆是汗流浃背。
“春容姑娘来了。”掌勺老胡颠着一锅饭粒,热情询问,“饿了?想吃些什么?”
“月饼有么?”她立在小厨门口,抬眼一瞥便见天边半圆的月。
“还不到中秋,没备月饼。真想吃且得等些时候。”老胡说着将一锅炒饭盛出,由小厮摆盘送走,在厨房深处柜中取出些食材,“姑娘想吃什么馅儿的?”
“随你。”春容倚门轻笑,“今日有时间等。”
“大伙们都知道。”屋内帮厨的小赵笑盈盈,“昨儿个有个阔气的爷,送姑娘一个月的好梦。”小赵是个黑黑瘦瘦的姑娘,活泼话多,一句刚停便又说道:“听宜书说昨儿个掀轿衣的公子今儿又来找姑娘了?”
宜书是楼内侍候的小厮,一个豆腐似的小伙子。
“刚走。”春容见门边有一盆青菜叶子,便随手拎起一片,水珠沿着翠绿脉络滑行,旋即坠落在地,“怕是不会再来了。”
“啊?”小赵惊讶,手中动作一停,险些被火舌舔到手指,“怎么会?”
“没钱了。”
“哦哦,原来是个充大款的。”小赵控好火,掀开锅盖,见一盅汤咕嘟咕嘟炖着,这才安心又问,“姑娘喝汤吗?”
春容则问:“老胡,什么馅儿?”
“厨房里新熬了红豆沙,做个红豆沙馅的吧。”老胡已在和面,力道给足,向小赵吩咐着,“给姑娘配碗咸汤,免得月饼吃了腻得慌。”
小赵刚准备去寻材料,春容便说:“红豆汤吧。”
“红豆馅,红豆汤。”小赵动作不停,已端出一锅温着的红豆汤,上火再次熬煮,“汤粥是备好的,我给姑娘热着,再煮一阵子更沙更甜。”
“有劳。”
厨房内的饭香时刻不同,这会儿炒着糖醋口的菜,一会儿便是麻辣,再过会儿又是咸香浓郁,勾人垂涎。春容立在门旁,不挡路,又能瞧见屋里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约么一个时辰后,后院里满是红豆香。
老胡擦了手,夹了五块月饼在盘,亲自送到春容手中,笑道:“已经晾过,不烫。”
春容尝过,软糯香甜的红豆沙在口中漫开,令她眉开眼笑:“甜度刚好,再备一盘,夜里吃。”
“再来一口红豆汤。”小赵捧着碗出来,两只眼睛亮晶晶,满心欢喜地看着春容喝汤。
“汤也好,盛一盅,夜里喝。”春容又笑。
小赵动作麻利地装好食盒,又捡了几块咸酥饼,放上几盘凉拌菜,免得她吃甜太多口中太腻。“我给姑娘送屋里吧。”小赵说着便拎食盒往楼上去,不留神撞上匆匆来的人影。
两人一前一后,抬着物件。
春容快步上前搀起小赵,目光一转,便落在那两人抬着的草席上。
“蹦跳什么呢,看着些路。”一人埋怨小赵。
小赵看着摔落一地的吃食,拍着大腿几欲哭出来:“明明是你们低头不看路硬撞上来!”
春容拦着她,低声安抚一句,这才向那两人问:“是谁?”
“明月吧。”在前的人满不在乎道,“硬撞了柱子,败坏客人兴致。”
“我瞧瞧。”她抬手欲要掀草席。
“春容姑娘,这晦气。”两人不约而同地躲了躲。
“不妨事。”她微微笑着,“你们忘了,从前我也叫明月。”
成为春容前,她叫做明月。明月这个名字,在软玉楼内,曾有七个姑娘拥有过。她是第七个,也是活得最久的一个。草席中是第八个,领了名字刚刚半年,进入软玉楼不足一年光景。
她将草席掀开一截。
席中明月双腮红润,颜色可人,额上却有一道血痕,长长开裂,淌着血很是骇人。
“春容姐姐。”
明月气若游丝地唤她。
还有口气,却已无力张开双眼。
“你说。”她的手掌贴在明月圆润的脸颊上,拇指轻轻抚摸着。
明月刚来时,撒腿乱逃,恰巧被刚离开银楼的她截下,撞了满怀,跌倒在地。一双水灵灵的眼,恶狠狠地瞪着她,在她伸手扶人时,又重重咬下。乳牙未褪干净,咬在虎口处,留下一圈细密齿印。她回屋仔细瞧时,才瞧见齿印上还有两个小小缺口,是个牙还未齐的姑娘。
“好甜。”明月许是嗅到红豆汤的香甜,“娘在煮粥吗?”
春容看一眼小赵,小赵飞快地去端了碗红豆汤来。她将汤喂到明月嘴边,轻唤一声,却无回应。抬席的人道:“没气儿了。”
院中黯了许多,她抬头,见夜间云推过,遮住了皎皎明月。
明月被从后院抬出去。
地上的食盒盘碗已被收拾干净,她扶着花架站着,手指拨动秋菊细瓣,瘦瘦长长的瓣,却要被一层又一层的霜打压。
“姑娘别太难过。”小赵又原样备了份新的食盒。
“你竟在这儿躲闲呢!可叫我好找。”宦娘匆匆而来,拉扯着春容的手,又横一眼小赵,“不好好干活,在这儿闲着作甚!”
小赵忙说自己要去送饭菜,随即拎着食盒便往春容屋子里去。
“宦娘,昨日那刀客,是个狠心辣手的人。”春容低低说着,意有所指。
宦娘道:“嘿,这我还能看不出?不过刚刚明月那丫头得罪了主顾,正发火呢。你就陪他说说话,哄他不发火了就成。”
一瓣秋菊被她扯下。
夜云仍未散开,宦娘带来的丫头拎着一盏灯笼,照出些暖意。
“人在哪儿?”春容手指捻着那瓣秋菊,直捻出汁水,烂了花瓣,方才弃在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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