鬾鬼


面前这位编发戴着银饰,白衣金丝纹的少司祭大人露出一点意外的神色。路达问道:“你认识我阿耶?”

  

  段胥笑起来:“才认识没多久,但是或许我比你更了解他。他面上说让我来阻止你回家,但自我离开幽州之后便有人、被鬼附身的人、恶鬼轮番来截杀我,我真是好不容易才见到你。”

  

  若非暗杀曾是他的主业,他靠着各种痕迹推测躲掉了大部分截杀,能不能来到路达面前还难说。

  

  “哥哥刚刚来信说他生了急病,我正要回上京。”路达皱皱眉头,他说道:“我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若我没猜错的话,你哥哥根本什么事儿也没有,他只是配合着你阿耶不想让你回家罢了。除此之外你阿耶,还想要弄死我和我的朋友。”

  

  路达的目光更加迷惑,段胥微微一笑道:“听不明白很正常。和我去一趟幽州抚见城你就全明白了。你放心,我不害你。”

  

  路达看了他一会儿,他将骨笛收到袖子里,点了点头。

  

  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少司祭大人的反应让段胥有点意外,他还以为要威逼利诱绑架一番路达才会跟他走,毕竟他现在的身份可不大招人喜欢。

  

  “你相信我?”

  

  路达点再次点头,他说:“苍神在上,你的眼睛没有恶意。”

  

  听到苍神二字,段胥轻轻笑起来,却听路达接着问道:“你的那位朋友不会有事吧?”

  

  段胥沉默了片刻,他从地上捡起那可怜的被一分为二的帷帽,在手里掸了掸。

  

  “不会的。”

  

  她很聪明,同样的亏不会吃两次。而她将鬼王灯交给他,并非是要他来保护她,而是要他来隐蔽和保护鬼王灯。

  

  骄傲又强悍的鬼王殿下,向来不会倚仗别人的保护,更不会让一个凡人——还是她的结咒人来为她做饵。即便是这个凡人愿意,她也不屑如此。

  

  所以诱饵不是他,而是她自己。

  

  贺思慕坐在花园中凹凸不平的石子路上,在那金光涌动的阵法中淡然地望向伊里尔。

  

  “真是忠仆啊,宋兴雨能躲避我的召名令,是因为你把丹支圣物交给了他罢。他承诺你,杀了我他就能当上鬼王,将这世上的荣华富贵都给你?”

  

  伊里尔谨慎地站在琉璃塔边,看着贺思慕并不说话。

  

  琉璃塔中涌动的鬼气中传来孩子的小声,那似乎是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声音稚嫩但没了天真,他说道:“贺思慕,你都到今天这个田地了,还嘴硬呢?”

  

  黑暗的角落里,一只半指长的虫子从花园中“岭邪路雪”的白芍药中爬出来,身上隐约闪烁着符文。

  

  那虫子安静地顺着地面的缝隙一路爬到琉璃塔边,沿着外壁徐徐而上停在了那团鬼气之中,悄无声息地融进了鬼气中。

  

  在这紧张的场景下,并没有谁注意到,除了那虫子的主人。

  

  贺思慕不动声色地看着,见那虫子消失之后便冷冷一笑道:“欺软怕硬、贪心不足、目光短浅、鲁莽、愚蠢,百年来毫无长进。”

  

  “你在说什么?”鬼气里传来怒喝。

  

  “说你。”

  

  贺思慕的眼里映着月光苍苍,乌鸦鸣叫着落在屋顶上,它们三三两两地飞来,在地面走廊上收敛起羽翼,此起彼伏地奏响不祥的乐曲,眨眼的功夫就占满了花园。

  

  伊里尔有些慌张地望着满院子的乌鸦。

  

  这些小东西聪明得很,它们喜欢死亡,知道谁才是真正的死亡之主。

  

  贺思慕在阵法中好整以暇地理理裙摆,似乎也不着急从阵法中解脱出来。

  

  以记忆幻境寻找她的命门,这主意勉强可以在她遇到的历次刺杀中,排到前五十罢。可惜她还没回忆到鬾鬼殿主想看的部分就醒了。

  

  看到一个能凌驾于她头上的机会,这鬾鬼殿主就急不可耐兴致勃勃地冲过来,真是为他人做的一手好嫁衣。

  

  “鬾鬼殿主,鬼王灯不在你手上,就算我身灭又如何?它的下一个主人也不会是你。你这脑子长得既不好看也不中用,还要它做什么?”

  

  那团鬼气里传来气急败坏的声音,怒喊道:“你给我闭嘴!你现在一点儿法力也没有,我可以把你投进南海冰棺睡一辈子!我劝你最好把鬼王灯交出来,让它认我为主!”

  

  贺思慕几乎要为鬾鬼殿主的愚蠢而笑出来。

  

  鬼王灯与鬼册相生相伴,而鬼册记录了除鬼王之外所有恶鬼的命门,有了鬼王灯便相当于把所有恶鬼的性命握在手中。

  

  可知道了命门,也得有本事去取。

  

  “你的法力得鬼王灯十倍增益,就能所向披靡?且不说我,二十四鬼臣里比你强的不在少数,还有左右丞在,他们杀掉你再把鬼王灯抢回来就是了。你不过是被推出来的一个棋子,若你能得手,自然有黄雀在后埋伏你。若你未能得手,其他殿主们也没有什么损失。我叫你多和关淮走动,是要你学学他的老奸巨猾明哲保身,你怎么半点都没学到?”

不待对面的鬾鬼殿主发怒,贺思慕突然收起了戏谑,慢慢说道:“不过我有个问题,若你答得让我满意了,把鬼王灯连同鬼王之位给你也未尝不可。”

  

  那团鬼气沉默了一瞬,半信半疑道:“什么问题?”

  

  贺思慕靠着一簇蔷薇花丛,被那花朵围绕着,她沉默了片刻,心平气和甚至于冷淡地问道:“你为什么想要做鬼王?”

  

  那团鬼气好像听到什么好笑的问题,嘲笑道:“你在说什么?有哪个恶鬼不想做王吗?做鬼王之后,便可主宰生杀大权,想做什么做什么,想要什么要什么,所有的鬼臣甚至凡人帝王都对我俯首帖耳!”

  

  熟悉的理由,不出意外以至于乏味。恶鬼的欲望形形色色,却总能在这里达成一致,倒也是稀奇得很。

  

  “他们对你俯首帖耳,之后呢?所谓的声色犬马荣华富贵,恶鬼都无法感知享受。你所掌控的这个世界,对你来说究竟意义何在?”

  

  那团鬼气并未回答,对于永远在追逐不同欲望的鬾鬼而言,欲望实现之后的事情,并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顿了顿,贺思慕淡淡道:“你们都想要做鬼王,好像这是个多么金贵的位置。”

  

  那团鬼气里传来不以为然的笑声,宋兴雨说:“这既然不是个金贵的位置,那你又何必死抱着不放?”

  

  贺思慕摇摇头,阵法结结实实地将她困在方圆之地,她就拍拍衣服从地上站起来,锈红色的裙摆铺在地上,那一刻满院的乌鸦突然寂静了。

  

  乌云蔽月,四下黑暗。

  

  她在一片黑暗里道:“你的答案我不满意,我不会把这个世界,让给我讨厌的家伙。”

  

  鬼气涌动起来,显然鬾鬼殿主正在暴怒的边缘,他喊道:“伊里尔,我要把她带走投进冰棺里!你把她……”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见一柄带着蓝色火光的剑破空而来直插入琉璃塔上,将那团黑气破为两半。

  

  蓝色的火光像是引线般燃烧着划破黑夜,手心燃灼着蓝色鬼火的黑衣少年走进花园之中,火焰随着他步子蔓延将这花园燃灼成烂漫火海,一路烧到琉璃塔之上。

  

  整个花园亮如白昼,映着伊里尔的脸色惨白,他颤声道:“路达?”

  

  段胥身后的白衣少司祭沉默了一瞬,一字一顿道:“阿耶,你在做什么?”

  

  他没有等待他父亲的回答,便从袖子里拿出骨笛,于唇边吹响,尖锐的声音如同细密的箭直奔鬼气而去。那鬼气也悚然暴涨涌向路达,伊里尔大叫着不可以不可以,路达却无动于衷。

  

  那团鬼气与骨笛声相撞,终究在路达面前暴怒地消散。

  

  笛声依然不停,伊里尔奔到路达的面前抓住他的手腕,路达手腕被抓住的那一刻,琉璃塔轰然倒塌,一地晶莹碎片。

  

  贺思慕周身的阵法随之解除。

  

  路达终于放下笛子,转头看向段胥,说道:“十七,别再烧下去了罢。”

  

  段胥打了个响指,满园的火焰便立刻消失不见,留下一地灰白的灰烬,如同下了一场大雪似的,空气里也飞扬着尘埃,月光重新又把这片土地照亮。

  

  贺思慕站在纷飞的白色灰烬中,举手掩住口鼻,微微一笑。

  

  段胥突然想到一句话。

  

  性若白玉烧犹冷。

  

  她笑得并不温暖,亦不快乐,比不上那个获得触感的春日午后的万分之一。

  

  他的脚步顿了顿,便走到贺思慕身边,帮她掸掸身上的灰,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着她。

  

  “你没事罢。”

  

  “能有什么事。”贺思慕偏过头,道:“鬼王灯,你如今掌控得很好啊。你这次怎么这么听话?”

  

  “这个世界是我不了解而你熟悉的,我想,我还是不给你添乱的好。”

  

  起了风,从段胥身上传来清冽浓郁的香气,混合着树木被焚烧后的焦味,仿佛从那个幻境中吹过来似的。

  

  贺思慕一瞬间想到幻境中的种种过往,光怪陆离。

  

  这是她在人世间闻到的第一种味道,让她在幻境里清醒了过来。或许以后她每次想起人间,都会想起这种味道。

  

  “你妹妹调的香气真是好闻。”贺思慕轻描淡写地夸了一句,然后向伊里尔那边走去。

  

  段胥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从她身后揽住她的肩膀抱住了她,将她的身躯包裹在怀中他抱得很紧但很短暂,她呼吸之间他便松开了手,贺思慕的步子顿了顿,皱着眉转身看向段胥。

  

  段胥天真无邪地笑着:“既然如此,不妨多闻一下。而且你这些日子不动声色,我总疑心你恢复法力后要秋后算账,索性更放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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