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下回肯定是没那么快的,  最起码赵秀云觉得三年五年恐怕不会再有回老家的机会,上火车的时候又有些感慨说:“怎么觉得日子过得这么快。”

  半个月探亲假,扣掉路上正好十天。

  方海倒有其他见解,  说:“可能你过得太满了。”

  可不满嘛,  走亲访友,  打架斗殴,  一点没耽误。

  他心疼看着媳妇的脸说:“你大姐下手也太狠了。”

  当然狠了。

  赵秀丽闻讯赶回娘家,  简直是家徒四壁,  哪个都是她不能得罪的,  只能捡妹妹这个软柿子捏。

  赵秀云也不是好欺负的,  姐妹俩当场打了一架。

  她摸摸自己嘴角的伤口,说:“她也没占便宜。”

  岂止是没占便宜,方海把人拉开的时候,大姨子那脸都没法看,  一道一道的。

  赵秀云也是在意容貌的,看着浅浅的印子,说:“希望不会留疤。”

  她老看老碍眼,  别过头不去看窗,疲倦靠在车窗上。

  回家一趟,  她比打仗都累。

  方海给她揉揉肩,说:“咱们是明天到沪市吧?”

  按说是,不过火车从来没怎么正点过,不是这里耽误就是那里停一下,  也是现在天气还行,  赶上大雪封山的天气,  方海还说呢。

  “在东北的时候,  有一年火车就停在半道上,  停了七天,大家饿得都快捡树枝吃了,还冷。”

  赵秀云只盼着这回能顺顺利利的,他们是咬着假期回来的,要是晚太多可就销不了假,她还好,部队的纪律可不行。

  夫妻俩对老家的感情都很错杂,对孩子来说可就简单了,禾儿念叨自己的新朋友,斩钉截铁说:“等我到家,我要给东东写信。”

  赵秀云也没说什么,任她叽叽喳喳,说:“行啦行啦,你都念叨一路了。”

  小麻雀似的,听得她脑壳疼。

  苗苗是惦记着那只小黄狗,问:“妈妈,我们可以养狗吗?”

  乡下的狗都是散养,给口剩菜剩饭吃就行,一般职工院、家属院这些地方是不让养的,住得太近,怕吵到邻居。

  赵秀云只能一口回绝说:“不让养的。”

  她也没那功夫管。

  苗苗噘着嘴有点失望,不再说话。

  方海说:“营地有几条黑背,下回爸爸带你去看。”

  苗苗当然知道营地有狗,可是它们都长得黑漆漆的,连眼睛都很吓人,不像小黄狗,只有小小的一只,还会吐舌头。

  她小脸皱巴巴地说:“不敢看。”

  要说野狗还有叫人不放心的地方,部队的那是训练有素,绝对不会咬人的。

  方海卖力跟女儿解释,怎么解释都没用,小丫头还是苦着脸,他正想回头叫媳妇帮忙说两句,一看人已经睡着,这得困成什么样。

  他跟孩子比手势,说:“妈妈睡着了。”

  禾儿赶快捂着嘴,知道自己的话最多,拿出花绳来,跟妹妹一起玩。

  姐俩静静玩着,方海半眯着眼也休息,听见动静猛地睁开眼。

  是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一脸歉意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走错了啊。”

  回程还是软卧铺,查得严,隔几个小时查票查介绍信,方海虽然觉得是意外,还是警惕起来,换个方向挨着门坐。

  车咣当咣当响,经过某个地方的时候晃了一下,赵秀云迷迷糊糊睁开眼,说:“几点了啊?”

  她自己带着手表都给忘记。

  方海抬手看,时间正正好,说:“要吃午饭了,我去打。”

  赵秀云赶快跳起来说:“不行,你不能出去,我去。”

  她这回“缴获”的战利品,全副身家可都在他身上,外头人来人往的,要是丢了怎么办。

  方海敢拿自己的人头担保,要是有贼进身他都不知道,早八百年就回家种地了。

  但赵秀云不信,说:“你要是拿出来数,忘记收起来怎么办?”

  那么一大笔钱,方海又不是缺心眼,还拿出来数,觉得她平常挺聪明一个人,怎么这种荒唐话都说出来,无奈道:“行,那你去。”

  火车上的饭菜真是没话说,赵秀云三个饭盒装得满满,小桌子都快摆不下,禾儿看到肉馋得不行。

  这几天住别人家,也不好挑三拣四,方芳哪怕尽量准备丰盛,饭菜里都没多少油水,赵秀云顶多给孩子打个鸡蛋羹。

  就是大人都快扛不住,更何况是孩子。

  方海吃着吃着问:“你最后怎么把钱给方芳的?”

  二十块钱伙食费,推来推去,都快上演全武行,赵秀云没能敌过身强力壮的小姑子,说:“我给她放枕头底下了。”

  又说:“家里就那两床厚被子,全给我们盖了,他们一家可都是挤着睡的。”

  方芳当年非要嫁知青,李燕妮赌气连嫁妆都没置办,那点家底都是几个嫂子们凑起来的。

  那床被子,还是赵秀云送的。

  她叹口气说:“陈知青人是不错,干活是真大不行。”

  方海以前除了方川,最关照这个妹妹,家里头的一枝独秀嘛,当年还是他做主让嫁的,额外填一百块钱嫁妆,没让人知道,这会可以大方说出来。

  说:“也不是太穷,就是舍不得花。”

  房子家具,都是方海的,方芳打小能干活,一天八九个工分总是有的,陈知青下田不行,家务还是一把好手,家里再养两头猪,日子其实还凑合。

  赵秀云想想也是,又说:“她还要送孩子去上学,当然得抠着点。”

  嫁个读书人,方芳自己也想孩子更有出息,赵秀云最支持这个,允诺回沪市多给她寄点书过来。

  这会还说:“我看方芳也是想读书的,怎么当初没让她念?”

  只比方川大两岁,一起去上也行。

  方海也自责,尤其是看妹妹跟着妹夫学写字,更觉得是供错人,说:“我那时候还没转干,每个月就五块钱,我妈说读书花费大,老六年纪正好,就送他去。”

  他一开始也没多少钱,想想是这个道理,后来寄回家的钱多,哥哥们陆陆续续结婚生孩子,更没人提过这个。就是他自己也没多想过,哪里顾得上,跟一开始照顾老婆孩子一样,钱寄回去就算,具体怎么安排不知道。

  叹口气说:“多寄一点吧,孩子能有出息就行。”

  说来说去,还是自责,他还是应该多花点心思的。

  赵秀云知道他忙,也是自己慢慢拼凑出来的,以前一出任务都是三五个月,哪里有时间管别的。

  她从前偶尔的不满都因为理解都消散,也许喜欢就是有这么大的力量。

  偷偷握他的手说:“不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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