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物


  八二年的元旦,  沪市飘小雪。

  赵秀云一早起来就看到窗外稀稀拉拉飘着小雪粒,赶快去把孩子叫起来,生怕她们晚了看不到。

  禾儿这一年岂止是头悬梁、锥刺股,  常常是醒得比妈妈早,  裹着自己的被子背单词,  因此只懒洋洋露出小脑袋和翻书的那只手说:“我看到了。”

  赵秀云总是要劝说:“多睡点,  不差这会。“

  她逼自己的时候也是恨不得不眠不休,  到孩子身上总是舍不得,  尤其是禾儿的成绩本来就好,  生怕她为争状元得不偿失。

  禾儿倒是越长大,  越催着自己上进,说:“思静这个点一准背过两页单词了。”

  她们是老对手,也是好朋友,共同竞争才能有更大的进步嘛。

  赵秀云就不说话,  又去把小的叫起来。

  苗苗惯要赖床的,不掐得准准不睁眼,好像多看这个世界一秒钟,  就亏了老天爷什么,直叫人无可奈何。

  但说起有雪,  她也是立刻从床上坐起来,看一眼有些失望说:“才这么点大。”

  还记得去年在首都看到的,只觉得那才叫雪。

  沪市年年都这样,赵秀云没好气点点她的小脑袋,  心想下次都不叫了,  真是越大越没那个劲,  自顾自下楼洗漱做早饭。

  电视台的上下班时间松散些,  因为大家都要晚上盯着节目播出才能放下心,  索性上午都不去上,她又捡回来给做早饭的习惯,这阵子一家四口吃饭的机会,比前两年还多些。

  不过做得都不精细,蒸馒头、热牛奶,再炒两个夹馒头的菜就差不多。

  今年大棚菜供应得多,毕竟农民能管自己想种什么了,当然是什么挣钱种什么,不像原来,一到这种季节就得吃半个月的白菜,吃得人脸都白。

  肉也一样,以前大早上能开个肉罐头都是奢侈,现在不用愁,菜市场里什么都有。

  赵秀云早上还炒的牛肉,不要票的话一斤一块钱,切片和辣椒一起炒,方海能一口气吃五个馒头。

  孩子大一点,家里的辣菜也多起来,尤其是这种天气,不管什么汤,放点胡椒粉下去都叫人暖洋洋。

  赵秀云嘱咐孩子说:“我出门的时候会炖着汤,你回来自己下面条吃啊。”

  现在也只有禾儿回家吃饭,她是高三,赵秀云总想着孩子读书这么费劲,得给补补,鸡鸭鱼肉不要钱似的往家里买。

  算起来现在家里不读书的也就她一个,个个都费脑,方海还天天跟心理学较劲。

  禾儿含糊跟妈妈应一声,看时间差不多,冲出门骑上自行车就走。

  苗苗稳稳看一眼手表,背上书包也出门。

  今天正赶上方海不上班,夫妻俩感觉也好久没一块出门,正好有东西要买,索性上街逛逛。

  沪市街头街尾,从来就没缺过人,哪怕是天上下刀子都是熙熙攘攘。

  赵秀云沿着街数,忍不住说:“卖电器的店好像越来越多了。”

  以前这种大件,谁不得攒个三五年才买得起,现在倒像是不要钱似的,谁家都添上几样。

  方海想起自己的结婚的时候,买三大件那费劲样,说:“不用票就是好啊。”

  原来大家手里也不是没钱,尤其是职工多的人家,养孩子凑凑合合,一年到头其实能攒不少,更别提十年八年地省吃俭用。

  更何况现在这些卖得都不贵,不然今儿他们也不会上街来买洗衣机。一千都不用,哪怕是进口的全自动洗衣机,不要票都只要八百,搁以前谁敢想啊?

  家里说是挣得多,花得更多,赵秀云好不容易攒下来一千,眼见又要花出去八百,一颗心都拧起来。

  老毛病,明知道是该花的,想想还是心疼。

  方海见状故意说:“要不不买吧,我手洗也行。”

  水冻成这样,还以为自己是什么小年轻啊,赵秀云没好气瞪他一眼,说:“就你闲工夫多。”

  掐指一算,都快四十的人了。

  方海有时候觉得在学校工作有点好,天天跟帮孩子凑一块,心态还年轻不少,也不生气,嘿嘿笑两声。

  就这样,赵秀云有时候真是想骂他,别过头接着眼睛四处转,估摸着有什么值得作为节目素材的,反正天天走到哪看到哪。

  方海好端端一个大活人,哪能受这气,咳嗽一声说:“我给你买了样东西。”

  这赵秀云就有兴趣,眼睛转向他,饶有兴致问:“什么?”

  方海卖起关子,说:“你猜。”

  兜里从不揣钱的人,家里钱也没见少过,赵秀云估摸着不是什么大件,试探性问:“雪花膏?”

  冬天里头,也就这个是最便宜的。

  “再猜。”

  “手套?”

  赵秀云记得自己前几天念叨过,牛皮的,也不算太贵,十来块钱就能买。

  “不对。”

  ……

  一连猜好几样,价格都没敢超过二十块钱,方海急得有点想跺脚,说:“贵的,贵的。”

  这就奇怪了,赵秀云眼神狐疑道:“你哪来的钱?”

  连发点过节福利都要往上交的人,能买多贵的东西。

  方海着急忙慌说:“我帮老郑破了个大案子,给申请的奖金。”

  还没捂热,他就给花出去了。

  赵秀云只知道他早出晚归,但还是他原来在部队时的习惯,跟工作大相关的事情都不问,现在才问说:“有危险吗?”

  “没有,我就是帮着分析而已。”

  论这些,他从来没失过手。

  赵秀云这才放心,不过知道这种奖金一般都不会多,毕竟财政总是紧张,大着胆子猜说:“皮鞋?”

  香江进口货,一双得小五十,今年走俏得很。

  方海微微摇头,见她是真猜不对,叹口气说:“我应你那么多年,你是真没放心上啊。“

  这下赵秀云心里有答案,有些不敢置信说:“这是给你发多少奖金啊?”

  反正案子都结,没啥不能说的。

  方海压低声音道:“是烟草局被监守自盗的十五万块钱。”

  这件事,赵秀云隐隐约约有听说,想想数额这么大,多发点也不意外,高兴伸出手说:“给我吧。”

  素圈的金镯子,没什么花纹,少说有个十来克,按金价就得四百多,往赵秀云手腕上一套正合适,她满意地晃晃,又有些嗔怪说:“全花完了吧?”

  方海拍拍口袋说:“还剩十七块,给姑娘也花点。”

  就是没想着自己。

  从来就是这么个人,赵秀云很是无奈说:“也给你买。”

  方海倒是不在意,说:“洗衣机不就是给我买的吗?”

  说是全自动,也得人晾衣服啊,那不还得是他。

  就这自觉性,赵秀云买完洗衣机心都不疼了,立刻去百货大楼给他整一身新衣服。

  等回到家,两个人都是口袋空空,结婚以来还是头回把日子过成这样,觉得颇为好笑。

  方海穿着新买的皮夹克,手一挥说:“没事,千金散尽还复来。”

  反正很快就是发工资的时候,有工作的人不用愁。

  赵秀云心想,千金万金都好,她只要有眼前这些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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