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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学门口这条路, 一共修了两个月,比预计的工期快一点,赶在孩子们放寒假之前。
赵秀云是怕下雪水泥干不了, 可孩子还没放假也有新的问题, 防不住有的人想在水泥地上踩一下。
她派人看得紧紧的。
禾儿每天下课就趴在栏杆上看, 生怕有人破坏妈妈的劳动成果, 谁想凑得近看看这水泥路, 她都要警惕地看着。
水泥太稀罕, 这还是公社里第一条。
按照规划, 以后附近几条路都会铺水泥, 为了更方便几个公社的运输,毕竟市里的吃喝都是靠队员们供应。
赵秀云这才是第一条。
她写了一份详细的报告,主要突出用家属们干活的好处,写得是天花乱坠, 方海看了都忍不住替她脸红说:“你们就是修一条路,怎么说得像立什么大功一样。”
赵秀云平常也是务实的人,今天是没办法, 说:“我总得宣传一下,不然大家就一茬有活干, 明明要做的事情那么多。”
反正她是改完错别字决计不再看,直接交上去,自己看也心虚。
写,是写得夸张一些, 但领导确实觉得不错, 李师长还挺欣赏她的, 主要是欣赏文化人, 他自己娶媳妇就是, 索性帮着交上去,张主任又有些关系,找来报社的人,给家属工程队的妇女们拍照,文章也是赵秀云操刀。
这么一宣传,这就是件典型的大好事。
其实各地的家属院都像是营地的附庸,一来能随军的级别都不低,工资也不会低,养活一家老小不成问题,二来女人是大后方,默认以照顾男人为主,哪怕给解决工作,也只有那么一两个。
这么思路打开,其实妇女们也是顶好的劳力。
上头一定性,全国的家属院养猪场、农场都轰轰烈烈办起来。
集体性质的,和大队一样。
赵秀云趁此把修路这件事大包大揽下来,给妇女们排的活排一整年,还给争取更高的工资。
没有人会嫌累,谁也不会跟钱过不去。
她一忙,用禾儿就更多,方海天天带着苗苗玩,父女两个落单,好不可怜。
苗苗平常是不叫屈的孩子,这会戳着树干子说:“我要找姐姐,我要找妈妈。”
方海难得休假,陪她看一下午的蚂蚁,看得都快打哈欠,站起来动一动说:“不找她们,爸爸带你去玩吧。”
苗苗勉强被压下去,跟着爸爸去公社买东西。
去年的过年是赵秀云一手操持的,今年没时间,把要买的东西写了满满三页纸,托给丈夫。
方海捏着纸办事,把小女儿架在脖子上,一有空就去供销社碰运气——什么时候有供应都说不准的,得见天盯着看。
他现在就盼着哪天能不凭供应,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当然,很多事不能光指望他一个人,赵秀云百忙之中还是抽出时间给家里添置东西,小陀螺似的转出来转出去,一直到腊月二十八才停下。
今年下过两次雪,都很小,风一吹就化,腊月二十八这场是大雪,下在夜里,第二天早上起来看,白茫茫的一片。
一到这样的天气,孩子们最疯,禾儿吃完早饭就带着妹妹到楼下打雪仗。
赵秀云对这样的天气是不屑一顾的,常说,这也能叫雪?
老家的那才叫大。
但那都是老家的事,沪市就只有这么大。
禾儿嗓门大,家里烧炉子开一点窗通风,她的声音顺着缝隙钻进来,夫妻俩在厨房剁馅准备包饺子,相视而笑,都有些无奈。
赵秀云说:“就再没见过这么闹腾的。”
方海指着小的说:“不闹腾也心烦。”
就盼着她能动得再多些,大家都跑来跑去,就她蹲在地上捏雪玩。
赵秀云给孩子都戴着皮手套,防水又保温,但也不是这么用的,心疼地说:“好好的兔皮啊。”
可要是连雪都不让苗苗捏,她是真没什么可玩的。
方海说出不算安慰的安慰来,道:“反正明年也太小,不好用。”
“不好用我可以拆开做别的啊。”
什么东西都是拆的,她毛线不够还是拆劳保手套和袜子,自己染的颜色用。
反正在勤俭持家上,她是很有说头,但这个家至今没能攒下什么大钱,方海提起件好事来,说:”正月就能买自行车了吧。“
要说这辆自行车,那可是说了有一年多,回回刚攒下点钱,就有花钱的大地方,赵秀云都忍不住钻出些封建迷信的话,去捂他的嘴说:“当心灶王爷听见。”
这也是很老的说法,说是怕什么来什么,尤其别在灶王爷和财神爷面前念叨,现在是不兴拜财神,灶家家户户还是有的。
方海被她顺带拍一脸粉,“呸呸”两下说:“蜂窝煤也算灶啊?”
“烧着火能做饭,不叫灶叫什么?”
得,那就叫灶吧。
方海说:“灶王爷请勿见怪啊。”
夫妻俩说说笑笑是在厨房,走廊上经过的人都能看见,不过这一层也就三户,打隔壁孙建民调到云南以后,又搬来一位新邻居,打的交道少,就不提。
另一边的张姐是常来往的。
张姐在菜站上班,偶尔有点好菜都会给赵秀云留点,今天是冬天里少见的嫩大葱,赶紧给她送过来。
也没进门,隔着窗递进来的。
赵秀云说:“姐进来喝杯茶再走吧。”
”不用不用,你们这不忙着呢嘛。”
“这算什么忙,坐坐坐,咱俩唠唠。”
到底把人请进门,方海关上厨房门咚咚咚剁。
赵秀云把手洗干净,泡茶上瓜子,问:“今儿怎么这么早?”
不到菜站下班的点才对。
“嗐,都去得早,生怕买不到,一开门就卖个干净。”
这年头,到哪买东西都是这样,赶上夏天还好些,冬天里头,半夜三点就能看见什么供销社、副食品店前头人影绰绰,要不都说售货员是最好的工作。
拉闲话、说新闻,甭管男女老少,坐下来就是这样。
张姐唠着唠着说:“隔壁王娟你还记得吧?”
赵秀云其实有时候都忘了,孙副师说到做到,去年没出正月就去云南,都说是放不下两个在那插队的孩子,情愿级别降一些都要去,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是怎么回事。
王娟和家属院人不大来往,大多顶多说两句,过一阵子,就像这个人没出现过。
但提起来,肯定是都还记得的。
她应道:“记得。”
张姐先铺垫说:“我家二小子,不也在云南插队嘛,和她家的正义、倩倩一个农场,但不是一个队,那边的农场都老大我跟你说,种的也……”
要说张姐说新闻,有一个缺点,爱跑题,满家属院论会说,还数陈秀英。
赵秀云耐着性子听一会云南有啥特别的,又听她儿子的艰苦奋斗故事,眼看这瓜子磕下去半袋,水都加二回,才说:“姐,您还是先说王娟吧。”
张姐回过神来,说:“哎呦,你看这嘴啊,老拐。”
她说:“王娟离婚了。”
离婚?
赵秀云坐直了问:“她提的?”
按说这种事,也该没人知道,但张姐随军辗转过好几个地方,前几年正是在云南,她也是个好奇心重的,正好给一位故交寄些只有沪市买得到的东西,顺便打听一下。
那位故交,好巧不巧正住在王娟他们云南的家的对门。
世界就是这么小,张姐一拍大腿说:“哪能啊,老孙,你也知道,这离婚要上头批报告,她愣是闹着不肯,当地妇联去调解过好几回,连两个孩子都回来劝,他硬是要离,还豁出去要打转业报告。闹到这份上,当然是离了。”
称得上是不欢而散。
张姐也唏嘘说:“我当时瞅着老孙这么大年纪娶她,肯定是爱得不行,现在想想,男人嘛,估计是图个新鲜。”
爱得不行这话,用在谁身上都合适,用在他们,赵秀云心里摇摇头,没说出来,跟着附和几句。
张姐也不愧是家属里的老人,什么都不知道,又说:“要说老孙也够痴情的,他前头那媳妇是童养媳,据说也不大好看,但他早年在外面打仗,都是这个小媳妇帮着操持家里,人难产没了,他咬着牙一直没再娶,自己把两个孩子带大的。不然他这级别,可是香饽饽,哪能到王娟啊。”
妇女们对这种守得住的人都颇有好感,赵秀云也是头回听这段,一声叹息说:“他也不容易。”
“可不是。”
又唠几句,到做饭的点,张姐赶快回家。
赵秀云进厨房跟方海一边转述,一边擀饺子皮。
方海说:“你说我当时是不是不该去跟他说?”
不然也不至于闹成这样。
赵秀云不这么觉得,说:“我看他一早就想离。”
有没有这件事,都是要离的。
她还有一句私房话,想想还是说:“王娟还是大姑娘。”
结了婚的大姑娘?怎么可能。
方海猛地摇头说:“她还能跟你说这个?”
赵秀云看得仔细,一脸笃定道:“绝对是,妇女们在一块什么话都敢说,她那样子一看就是没经过事。
她没结婚的时候也这样,结过婚完全不一样。
方海不关心这个,凑过来问:“都说些什么啊?”
他咋不知道,媳妇还有这脸皮啊。
笑笑笑,笑成这样做什么。
赵秀云没好气地踩他一脚道:“包你的饺子。”
方海吃痛,“嘶”一声说:“过年不打孩子,专打你男人是吧?”
他发狠说:“晚上我倒要听听,你们都说些什么。”
赵秀云瞪他一眼,擀面杖差点挥上去,比划一下说:“闭嘴。”
就是脸都红到脖子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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