琐碎


  方海一直以来过日子都很没数,  有人持家啊,每个月三百块钱工资一到手,转身就交上去,  一概不管。

  他只知道自己拉开抽屉就能看到钱,  知道家里几样大花销,  但每个月能攒下来多少只有个模模糊糊的概念,  这回是心血来潮、加加减减,  才觉得家里不该有这么多钱的。

  但钱又不是自己飞进口袋的,  总得有人挣才行。

  不是他,  就是媳妇,  这点是清清楚楚摆着的。

  方海也不是蠢人,略一琢磨就明白,跟媳妇交完心,就发现小账本上多出一千块钱,  有些惊讶道:“这么多?”

  要不是接连买房又买摩托,家里还有更多呢。

  当然,也不单是她在挣钱,  家里明面的收入也不低,现在的花销其实比从前少,  苗苗画画的学费低不少,禾儿眼看也要毕业,家里要不是整日惦记着吃好的,估摸着早买起大房子了。

  方海也是正好拿出账本,  翻看一会说:“咱真是一家子饭桶啊。”

  怎么一天天花这么多钱吃东西。

  赵秀云觉得这两个字虽然不好听,  又是实话,  说:“还真是,  顿顿吃肉的估计也就我们。”

  大家都是苦日子过来的,  哪怕现在手里头阔一点也一样,而且肉现在不便宜,猪肉就要一块多,牛肉的话更贵。都是那点工资,总得留在更有用的地方吧。

  方海自己也是无肉不欢,以前是没条件,现在有条件,不得可劲吃,反正这工资吃不垮。

  他想想说:“多亏现在好买肉。”

  赵秀云赞同道:“说是下个月起副食品票都要取消。”

  当然,这是正式发文,其实世面上早就没什么人在用,你现在没票,哪怕是百货大楼也可以买到东西,为此,郊区农民们进城的积极性都高起来,搁以前,进城对他们就意味着什么都是只能看不能买。

  方海想起以前买什么都得到处换票的日子,明明才过去没几年,都像是上辈子。

  夫妻俩认真探讨了一下民生经济,最后总结道:“不过物价还是涨得太快。”

  工资倒是没涨多少。

  国营单位就是这样,福利待遇加起来只能算还不错,胜在稳定,大家有时候图的就是稳定,不然外头现在各种小厂、小作坊那么多,挣钱机会大把有。

  职工就那么多,私人老板也舍得花大钱挖人,对有能力的人更是不吝啬。

  像赵秀云,就有家广告公司肯花每个月一千块钱请她。

  本来是双方都有合作的关系,正好在吃饭谈事情。

  对方老总试探性说:“赵副台这样的人才,在电视台未免太屈就了。”

  赵秀云打太极说:“我是待惯了,不爱挪窝。”

  “人挪活,树挪死,您这样的人,要是到外头,少说每个月能挣一千。”

  一千都是少的,现在市里好几家外企四处挖人,人家还是开的美金。

  赵秀云别看工资没多少,眼界高着呢,心想一千块钱到底算什么,说:“上年纪,没闯劲了。”

  反正一句话,就是不答应。

  当然不止她,方海也有人来挖。

  现在外头不太平,什么拦路抢劫的事多得是,但凡是出门的做生意人,少说得带一个保镖,否则叫人杀了都不知道。

  保镖生意不就发达起来了,有人专门发这个财,请方海去做总经理,既管训练,也看重他在公安系统的关系。

  其实说白了,大家看中的都是关系,沪市还好些,对干部们管得紧,小一些的地方,对干部及家属不能经商这条执行不严格,有的人要么从机关调到国企去,或者停薪经商。

  私人企业对国营厂的冲击还是挺大的,东北甚至有建国来第一次国营厂破产,消息传到沪市来,可以说人心惶惶。

  市里现在好几家国营厂的效益都大不如前,南方那边的货又便宜质量又好,尤其是广州福建等地,像以前沪市进点麻袋都能卖的日子一去不复返。

  不过私营厂倒是蒸蒸日上,尤以王梅最红火。

  电视台为她的服装厂量身打造的电视剧《女厂长》已经到最后阶段,这种工厂全款投资拍摄的,集宣传和内容为一体的剧,可以说是国内首创。

  赵秀云也拿不准会怎么样,所以当时在剧本和演员上精益求精,成本上又一减再减,所有群众演员都是从服装厂挑出来的。

  也不用租什么场地、设备,反正拍摄场景全都在厂里。

  她这么做也是力排众议,一来,这次是王梅全部投资,但播出渠道在电视台,所以最后分成只有三七开;二来,这种为资本倒头的作为,很是引起一些人的不满。

  大家普遍觉得这种公众发声渠道,可以向钱看,但不能只顾钱,尤其是一些比较老派的人,已经私底下在传赵副台搞资本主义复辟。

  赵秀云听说后也没怎么样,只是把这几个人的奖金划掉,一下子把所有声音都压下去。

  反正想得到她的好处,就少给她弄这些有的没的。

  但不管怎么说,《女厂长》播出的顺利与否,还是很关键的。

  为此,在最后制作阶段,赵秀云又开始加班了。

  方海最近不怎么忙,是先骑摩托把女儿接回家,再去接媳妇,倒不至于叫苦叫累,就是心疼人,说:“天天忙到十二点,什么时候才是头。”

  赵秀云累得打哈片,说:“快了,暑假就能播出。”

  说起暑假,方海又问说:“那禾儿的毕业典礼你有空去吗?”

  一眨眼的,孩子也到该毕业的时候,当年是全家送去的,今天也得全家接回来才行。

  哪怕是工作保不住,赵秀云也是要去的,点点头说:“去,就是待不了多久,顶多参加个仪式。”

  反正坐飞机,来回也不要多久,这点时间还是能抽出来的。

  方海有些遗憾说:“还想着去看升旗。”

  上次在首都的时候就没去,大冷天的,天不亮就得在广场上吹风,谁也受不住啊。

  赵秀云知道他这样从部队出来的,对升旗这件事有执念,想想说:“去,看完我就回沪市,你帮孩子搬东西。”

  方海想起女儿有多少行李,也头疼起来说:“她的衣服都不知道有多少。“

  爱打扮,感觉每次看的时候都穿得不一样。

  赵秀云快四十的人,都觉得自己一辈子没穿过这么多衣服,更别提方海,说:“比咱俩的加起来都多。“

  摩托车上的风呼啸,方海说:“以后你也多买点衣服吧。”

  不然他工作图什么。

  赵秀云是从以前的习惯,说:“有得穿就行。”

  她买的都不是便宜货,一件能穿七八年呢。

  方海觉得她长得这样好看,很该多打扮,劝道:“孩子毕业是大事,穿新衣服好些。”

  说起来也是这个道理,赵秀云说:“行,我们全家都穿新的。”

  这样女儿也更有面子。

  只是说着这个话题,难免感慨说:“日子过得真是快啊。”

  可不是快,十九岁的大姑娘,亭亭玉立,搁老家都是能嫁人的好年纪,赵秀云这么大都生禾儿了。

  她现在觉得孩子晚结婚好一些,自由日子就那么几年,照实说出来。

  方海冷笑道:“有人虎视眈眈,恐怕你说了不算。”

  赵秀云好笑,没接话,任风打在自己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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