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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夜醒时


  那辆沃尔沃自从买回来后,  孟听枝没开过,一方面驾照是大二拿的,她早生疏了,  另一方面那次碰坏了程濯的车,  也确实给她留了点心理阴影,  握上方向盘手就有点虚。

  趁着入冬后第一次家里亲戚聚餐,  阮美云找了大堂哥孟宇带孟听枝练练车。

  周五下午。

  她在艺术公社开完组会,  就打车到了常林新区的百汇城,  这边有几家4s门店,  近郊有不少封闭路段,  附近还有个规模不小的赛车场。

  孟宇前几天已经把孟听枝的车开过来了,约这里练车也方便。

  孟宇穿得休闲,脱了外套,穿一件灰色高领羊绒衫坐副驾驶,  很有车企高管的精英感,指点孟听枝慢慢上手。

  路宽又没人,孟听枝开起来很顺。

  她不懂车,  也分不清什么模式怎么玩,孟宇都耐心教她。

  “这推背感还不错吧?”

  孟听枝点点头,  握紧方向盘,有点懂了男人为什么喜欢开超跑,挺刺激的。

  “等你开顺了,我那儿还有一辆小跑,  你可以来试试,  ”孟宇看天都黑了,  拿手机扫一眼,  也到了饭点,  “枝枝饿了没?哥哥请你吃顿饭。”

  在软件上找一个评价很高的杭帮菜,城郊的店面很阔,三层小楼装修得气派又漂亮,假山鱼池,水排哗啦淌着,初冬季节添了一丝湿润寒气。

  里头灯火很亮。

  孟听枝拢着外套站在风口里等堂哥。

  刚刚在车上聊到二叔家堂姐订婚的事,作为家里长子,孟宇这几年也是被催婚催得厉害。

  停了车,他一手拿车钥匙,另一手往孟听枝肩上一揽,给她挡着风朝里走说:“我头疼死了,不想结婚。”

  孟听枝:“为什么呢,有个家庭不挺好的吗?”

  孟宇一笑,没跟妹妹说得太白,“不想被人管着,结婚哪有我一个人自在。”

  孟听枝却知道,堂哥不是一个人,他下午刚到那会儿在车上接了个电话,娇娇的女孩儿声音,催堂哥月底带她去泡温泉。

  进店后,先点了壶热茶暖身,孟宇把菜单递给孟听枝。

  “想吃什么随便点。”

  孟听枝接过菜单,看了眼对面的孟宇。

  像堂哥这样的苏城土著,家里有房有铺,父母都是编制内的体面工作,自己三十出头就在车企做到高管位置,个子高人又帅。

  优秀的男人能有的选择太多了,不想定下来也是常情。

  勾了两个清淡些的菜,孟听枝忍不住问:“哥哥,那你以后会想和什么样的女生结婚呢?”

  孟宇喝着热茶,刷手机上的新消息,没过心地笑说:“结婚……那太早了,过几年再想吧,怎么?我妈收买你来问我的?”

  孟听枝赶紧摇头,“不是。”

  “那怎么忽然问这个?”孟宇看她没点什么,又叫服务生拿了一份菜单来,催着孟听枝:“别光吃素,你这么瘦真要补补。”

  孟听枝小幅度点头,“我就随便问问。”

  一顿饭,吃了一个多小时,最后一道干笋老鸭煲上得慢,就聊了一些家长里短,热汤很鲜,孟听枝喝了一碗,从店里出来时,浑身都暖。

  附近不知道在办什么活动,在放烟花,声音很响。

  孟听枝手机在这时候响起来,她从口袋里翻出手机,震动的手机屏幕上,来电显示是程濯。

  她跟着孟宇往门口停车坪走,接通电话“喂”了一声,下一秒,她从听筒里听到了烟花的声音,几乎与她所在的位置同步。

  只是由电流传递过来,多了一层灰膜似的空洞,忽然觉得距离很远。

  孟听枝先是仰头看烟花,听到一声轻轻的笑。

  她几乎没有想地转过头,看见了室外楼梯上的程濯,木窗玻璃里临摹着古色古香的山水,红光,墨迹,清清明明。

  他从落拓灯影里走过出来,白衬衫黑风衣,和她今天的打扮倒像情侣装。

  挂电话,看着就要走过来的程濯,孟听枝又看了看堂哥,她从没有想过要让家里人知道程濯,但现在这个情况无可避免。

  孟宇也注意那道晦暗处的黑影,眯起眼:“朋友吗?”

  孟听枝做不到撒谎,如实地小声回:“是男朋友。”

  程濯走近,刚好听到孟听枝的声音,眉梢舒朗,目光朝孟宇示意,“那这位呢?”

  “我堂哥。”

  他表情明显变了几分。

  孟听枝忽然很怀疑他刚刚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才给自己打这个电话的,不过这人一惯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这会儿很自然地就朝孟宇伸手:“枝枝的堂哥,你好,我是程濯。”

  孟宇脸上的表情变化比程濯还要大,薄薄镜片后的眼睛觑着,有惊讶也有疑惑。

  “孟宇。”他看着程濯,面上淡笑,同他握手说:“程先生,久仰大名。”

  “你认识我?”

  孟宇看了眼孟听枝,笑容加重几分,“你跟我妹妹都能认识,我认识你,很难吗?”

  程濯不置可否。

  孟宇说:“下午跟枝枝在附近练车,刚好过来吃饭。”

  程濯说朋友在附近赛车场办了活动,刚结束,就近在这儿聚,说完就见赛车服都没脱的沈思源从二楼探头,“程濯,抽根烟这么久?回来啊,真不灌你酒了。”

  “遇着孟听枝了,跟她哥哥聊两句,你们先吃。”

  那帮少爷堆里,看热闹不嫌事大,徐格第一,沈思源就是第二,手比个喇叭朝孟听枝喊:“孟听枝,程公子是真听你的话,今晚一滴酒都没沾。”

  程濯只给他一个字:“滚!”

  沈思源回去后,二楼包厢里明显热闹起来了,人影乱蹿。

  程濯收回目光,温温柔柔地看孟听枝,“练车?怎么都没跟我说?这样吧,你别麻烦堂哥了,我闲得很,我教你。”

  孟宇接过话,不咸不淡一个笑:“论车技,肯定是程先生好。”

  “哪里,叫我程濯就行了,附近那个赛车场是我一个朋友弄的,有兴趣可以过去玩儿,”程濯看向停车坪,“你们开车来的?回去方便吗?”

  孟听枝这时才间隙出了声,乖乖“嗯”了一下。

  孟宇不是不上道的人,立马懂了程濯的言外之意。

  “我还有事要去趟公司,不方便送枝枝,那我就先走了,枝枝,你随时来我家拿车。”

  对话比她想象中轻松,孟听枝松了一口气,点头说:“好的,那哥哥你路上小心。”

  那辆熔岩红的沃尔沃从程濯面前开出去。

  他意外地笑:“你的车?”

  孟听枝知道自己的车和自己有多格格不入,但阮美云女士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恨不得这如火似的颜色能把闷疙瘩孟听枝感染成一锅周游那样的辣糊汤。

  “嗯,我妈选的。”

  他一直都好懂她的那些小心思,“你不喜欢?”

  她又别扭起来,“还行。”

  他笃定,“那就是不喜欢。”

  孟听枝跟他回包厢待了会儿,一行人吃完饭,打算回TLu继续第二摊,提前叫人安排好,他们到TLu的时候,卡座已经热闹。

  施杰过来跟徐格汇报,顺道跟孟听枝打了声招呼。

  在小区门口的水果店见过两次。

  “很熟?”

  程濯从施杰身上收回目光,见孟听枝摇了摇头说:“也不算,只是同一个小区,见过几次。”

  “周游在追他。”想到周游数次碰壁,孟听枝客观补充,“不好追。”

  程濯恍然,干脆好人做到底,“那你喊你朋友过来一起玩。”

  至于那个安保队长,也就是徐格招呼一声就能过来的事。

  孟听枝给周游发了消息,但总觉得有点不对劲,看着被徐格喊过来的施杰,手机里躺着一句周游的“马上马上!!!”

  总有种按头的感觉。

  好在之后的场面没有朝这方面发展,太不凑巧了,周游是跟乔落一块到的,施杰是意中人,那乔落就是周游的心头宝。

  “啊啊啊啊,我见到活的了!我的妈,是活的,乔落你好,我是周游,我是枝枝的朋友,就之前你还让枝枝送我签名专辑的那个。”

  “记得,你也过来玩啊?”

  周游紧张得不行:“枝枝喊我的。”

  乔落干脆爽快:“哦,那我们一个局,走啊,一起啊。”

  偶像的平易近人,在乔落搭上周游肩膀那一刻就叫她失了智,那晚周游连包厢里施杰来过估计都不记得了,从预售专辑说乔落即将参加的飞行综艺,在乔落身边聊疯了。

  程濯难的好心帮人牵红线,竟然没牵成,他自己都有纳闷,“你朋友真喜欢他?”

  孟听枝挠挠耳朵,看着圆梦和偶像一起合唱的周游,“真的,但是她更喜欢乔落。”

  凌晨下了雨,地面潮湿,车子从地下库开出来,孟听枝看见外头雨水模糊的世界。

  稍稍把车窗开一点,刀口似的冷风就剜进来一道,孟听枝冷了个激灵,赶忙把车窗合严实。

  回到枕春公馆。

  刚刚在车上孟听枝打了几个喷嚏,换了鞋,程濯接过孟听枝的外套和包,催她先去泡个热水澡,去去寒。

  淋浴很快,程濯套了件松垮的浴袍出来,手机亮着提示灯,看完新消息,他一边回复一边去楼下倒牛奶送进微波炉,一分钟后取出来带上楼。

  浴室的推门被拉开,眼前是这样一副画面。

  墨蓝潮湿的冬日雨夜,氤氲热气,浴泡如雪,乌发松松簪着,垂细细几缕蜿蜒在瘦白似玉的背脊上。

  像画,松枝梅骨一般的水墨。

  趴在浴缸边缘的画中人扭过头来,柔净面庞带着软笑,泡出粉红晕泽的手指着单面玻璃外一处闪烁灯塔。

  “那是什么啊?”

  程濯走过去,在木台上放下热牛奶,顺势看去,“一个新会所。”

  孟听枝往水里缩了缩,捧着热牛奶,双肩凹出深深的窝,她喝一口,甜热气暖到心里。

  “挺好看的,那个塔尖像孔明灯。”

  程濯手指抚她唇侧,“喜欢?等开业了我带你去。”

  “还不知道里面是干什么的呢?”

  “那就去看看,瞎看看。”

  他少年时代的那股懒惫劲,在多年后被发挥到极致,乍看就是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倦气又将就,经常挂嘴边的两个词就是“随便”,“凑合”,二十来岁就透着一股暮气。

  万事不过心,懒得往任何事情费力气。

  除了亲她。

  床事上他都温柔,早几回,她实在生涩,半点配合也不会,他都耐心引着她进入状态。

  唯独接吻,总是凶悍得很,见她脸红到耳朵尖儿喘不过气来,他像使坏得逞似的高兴,捧她的脸,将她的眉眼鼻尖,细密地一再啄吻。

  牛奶还剩半杯,杯壁挂着余白,一层往下渗。

  孟听枝手臂环上程濯的脖颈,淅淅沥沥地被人从浴缸里抱起来,他没分心地一手托着她,另一手扯出宽大浴巾披在她背上,把人抱进柔软的床铺。

  雨夜潮湿,她也潮湿。

  睡到下半夜,程濯听到身边窸窸窣窣的声音,睁开眼,只见他搁置在床边的黑色衬衫被拉高,挡住纤细映光的肩背。

  他的声音还没醒,探出手,在没开灯的房间里准确无误地抓住她的手腕,“去哪儿?怎么不开灯?”

  不开灯自然是怕扰到他。

  孟听枝折身趴回他身边,想叫他继续睡,用低柔的气音在他脸侧说:“我突然想起来龟缸摆在窗边,雨下大了,我怕有冷雨打进来,我去楼下看一下。”

  细听,玻璃上急雨砸出唰唰水声,隐隐有闷顿冬雷。

  手腕上的力道又把人拽回来。

  “我去吧,”呼出一口未醒透的浊气,他声音哑哑的,作势掀被起身,又想到在云安那次孟听枝怕雷,躲在他的被子里。

  “你要是怕,就一起?”

  孟听枝手指滑进他干燥温暖的掌心,紧扣住,俏皮说:“我不怕,我跟着你,保护你。”

  他闷闷一笑,头一次听女生要保护他,他牵着她说用不上。

  程濯是真没醒,眯着眼下楼,脚下半踩空,在楼梯上虚晃了一下,孟听枝撑他胳膊拦了一份下坠的力,之后便笑起来。

  “还说不要我保护?”

  程濯微哂,点头配合,“是,离不开你。”

  孟听枝闻声抿了唇,松开他的手,先一步跑去看两只小龟,果然被扫进来冷雨淋到,两只龟深夜活跃,瑟瑟缩缩,还在石子缝里爬来爬去。

  孟听枝给龟缸换了一个位置,程濯去关窗。

  抽来一叠纸巾,孟听枝把缸上的雨珠细细擦干净,关窗的程濯肩臂也被打湿一点,虽然也就几秒的功夫,但他裸着上身也是真不怕冷。

  孟听枝擦完两只龟,又去擦他。

  “你小心感冒。”

  他笑她太贤,贤里有娇,“身体好。”

  孟听枝一努嘴,“骗人,”纸巾丢进垃圾桶,她手指在他身上戳两下,“你老仗着年轻乱来,胃啊肺啊以后都不好了。”

  程濯噗嗤一声,孟听枝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捏着拳,气呼呼打他一下,声音闷软。

  “你还笑!”

  程濯身子顺着力故意朝后一摆,好像被她打得不轻似的,笑意没停,看她鼓起腮生气,反而更盛。

  他拉她的手,贴在她刚刚戳过的位置说:“宝贝,这地方不叫胃,是肾,我好得很。”

  孟听枝的脸唰一下红了。

  手还被他按在肾的位置,男人的皮肤跟女人不同,不柔软,但光洁滚烫,蕴着力量和火焰。

  她都领教过。

  手指不由自主在那寸皮肤上蹭挠了一下,孟听枝抬起眼,忽然就很想亲他,她头一次这么强势地把人按在沙发亲。

  他由在她占上风,随便她怎样胡作非为,一手搂腰怕她平衡不好会摔,另一手也不安分,孟听枝及时抓住他,同他商量似的说:“让我来,你不要动行不行?”

  程濯弯起唇:“拿这个考验我?”

  孟听枝哭笑不得,她就是想简单接个吻怎么了?

  程濯说:“我不行。”

  周游追施杰,说我当你女朋友行不行,施杰说不行,周游立马回了句男人不能说不行,孟听枝这会儿也故意说。

  “男人不能说不行。”

  果然没捞到好,被程濯一巴掌脆脆打在臀上,“跟谁学的坏?”

  她不亲了,往他温暖的怀里一缩,搂他脖颈趴在他肩上。

  冬夜,雨声,暖室,心上人。

  这样的夜晚太难得了,人处于美好里总是不由自主会往未来设想,即使一早提醒过自己,也难免有迷失放纵的时刻。

  过了一会儿,她温声温气地问:“程濯,你之后还会这么闲吗?”

  “怕我没时间教你练车?”

  “不是,就问问呀。”

  小腹一暖,感知到细密的抚慰,扭身挪出一点空间,供他长驱直入,那抹热移到她背部,瘦弱脊骨似一颗颗琴键,他手指灵巧地弹着夜曲。

  “恐怕难,我家里早就想着治我了。”

  他声音像开玩笑,但话意都是真的。

  老爷子催过好几次,他一直敷衍应着,今晚他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父亲还难得给他发消息,下个月有个惯例的集团年会,叫他必须参加。

  很多想问的话,没出口就在思忖里缄了声,最后她只蹭蹭他说:“我毕业那天,你可以来吗?”

  “毕业?六月份?”

  “嗯。”

  “那还远着呢。”

  孟听枝低声,“就是太远了。”

  没听清,程濯偏头,“你说什么?”

  “你能不能来?”

  他一惯是懒得想未来的人,连当下的日子过得都有几分浑噩,可夜暗灯明,她眼里灿着软星,看着他,他也肯拨一层厚雾,应她的期盼。

  “嗯。”

  “真的?”

  程濯才是真拿她没办法,“又不信我,非要拉钩?”

  孟听枝不认这娇纵罪名,“什么时候说非要拉钩了?”

  他更夸张了。

  “写保证书?”

  孟听枝服了,偏头一笑,过几秒,她认真肃容,朝他伸出小指说:“那拉钩,答应了就不可以骗人啊。”

  程濯勾住她的小指,由着她一本正经完成幼稚的盖章仪式。

  “不骗人,保证不骗孟听枝。”

  那两只乌龟不睡觉,默契十足地前爪贴在玻璃上,转着黑溜溜的小眼睛,看着他们,像是见证重要时刻。

  孟听枝被盯得发笑,太蠢萌了,搭在程濯肩上的手臂晃两下,她突发奇想,“给他们起个名字吧?”

  程濯看着玻璃龟缸,一只大一只小。

  “不是有?”

  孟听枝微惊地眨眼,“什么时候?”

  “摊主起的,”他指那只大的,说出官方认证的名字来:“玉树临风。”

  孟听枝失笑,“那另一个呢?”

  “我起的。”

  “什么?”

  她怎么记不起来他给乌龟起过名字。

  程濯贴到她耳边,慢条斯理地说出三个字。

  热气卷耳,孟听枝眸光瞬间一漾。

  他点她鼻尖讨夸,“是不是好名字?”

  雨声转静。

  关了客厅的辅灯,她拉程濯上楼睡觉,跟两只乌龟说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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