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按照林轩的理解，《摇啊摇，摇到外婆桥》这部电影，讲的是一个宿命与轮回的故事。

　　14岁的乡下少年唐水生，独自一人前往魔都，投靠在黑道大佬唐老爷家做管事的亲戚六叔。六叔给他介绍了个伺候唐老爷情妇—  著名歌星小金宝的工作。小金宝一开始还看不上笨手笨脚的水生，不过后来也习惯了他的存在。

　　唐老爷有两个把兄弟，一个是“赛诸葛”宋二爷，一个是“莽张飞”郑三爷，三人据说有过命的交情。宋二爷得罪了魔都道上的另一个大佬余胖子，唐老爷出面帮他说项，对方没和宋二爷计较。

　　宋二爷看似对唐老爷很忠心，实则早有取而代之的妄念。他勾引小金宝和他偷情，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靠女人扳倒唐老爷。

　　余胖子原谅宋二爷的举动，迷惑了唐老爷。次日，唐老爷大意之下，被其手下偷袭，受了重伤。六叔为了就救他，连自己命都搭上了。唐老爷为了躲开余胖子的人，不得不带着小金宝和水生等人，前往魔都周边一个不知名的小岛避难。

　　在小岛上，小金宝和水生结识了岛上唯二的居民寡妇翠花嫂和她的女儿小阿娇。和小金宝一样，小阿娇也有一副好嗓子，而且长得一副美人胚子的模样。小金宝很喜欢小阿娇，甚至想把她带回魔都。

　　唐老爷上岛之后，下了不允许任何人出岛的死命令，违者格杀勿论。翠花嫂在邻岛有个相好，对方经常在半夜里上岛和她幽会。小金宝无意中发现后，在岛上待的无聊的她，就把这事张扬了出去。

　　唐老爷知道后，让人把翠花嫂的相好杀了，然后抛尸在芦苇丛里。小金宝知道此事后，对唐老爷的残忍十分不满。

　　水生在岛上大号时，无意中发现了宋二爷的手下欲加害众人。他脑子一热，便跑到唐老爷身前，告发了正在和对方打麻将的宋二爷。

　　唐老爷一点也不意外。他躲到岛上，看似无奈，实际上是个局。而这个局，就是为了和余胖子一直有勾结的宋二爷设的。而看似莽撞的郑三爷，正是他派出去盯住宋二爷的暗子。他甚至早就知道，宋二爷和小金宝有私情。

　　唐老爷活埋了宋二爷和小金宝，顺带杀了和小金宝聊过几次的翠花嫂。他把小阿娇从岛上带回了魔都；悉心培养之后，她或许是另一个小金宝。

　　至于水生，虽然他为了救小金宝，冲撞了唐老爷，但唐老爷念在六叔的份上，还是留了他一命。他把水生倒吊在从小岛返回魔都的船上，算是惩戒一番。唐老爷相信，过不了几年，水生就会是另一个在他面前惟命是从、甘愿为他卖命的六叔。

　　以上就是林轩梳理过后的电影剧情。当然，这里面可能有他的个人理解。

　　在他来魔都之前，林轩为这部电影，可是没少做准备。唐水生这个角色，戏份多、台词少，有大量的内心戏需要他精准的演绎出来，是非常典型的“电影演员式表演”。

　　为什么大家普遍认为，电影演员比电视剧演员咖啡更高？林轩认为，这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二者不同的表演方式。

　　电视剧重台词，剧情的推进，几乎都是靠着台词来完成的。一个演员，只要台词功底好，形象贴近角色，哪怕他/她在表演细节上做的差一点，观众们也不会太挑剔的。

　　电影就不一样了。电影剧情的推进，可能靠场景的切换，可能靠音乐的变幻，可能靠镜头的剪辑，当然也可能靠演员说台词来完成。相比电视，电影的屏幕要大的多，一个怼脸特写镜头，观众们甚至能看见演员脸上的毛孔。

　　所以，一个好的电影演员，必须有控制“微表情”的能力，确保自己五官的每一次移动，都能恰好的体现电影中角色的心里变化。这样，才能演好每一场“内心戏”。

　　这些道理，林轩自然是懂的。上一世的他，看过《摇啊摇，摇到外婆桥》这部电影可不止一次。他对这部影片的孰优孰劣，自然有自己的看法。

　　具体到表演上，相比素人王啸晓，林轩有信心把唐水生这个角色演的更出色、更生动。他甚至觉得，自己准备的这么充分，演起来应该很顺利。

　　然而，开拍第一天，他就张亿謀狠狠的打脸了。

　　剧组首日的戏，是在马勒别墅拍的。第一个分镜头，就是六叔送唐水生到小金宝的住处后，两人之间的对话。

　　李雪建饰演的六叔走进偏房，打开了电灯的开关，昏暗的灯光骤然照亮了房内简陋的陈设。他打量了一下四周，指着床说到：“你就睡在这儿。”然后，他又晃了晃床头上方墙面上悬挂着的一只铜铃，发出了几声破裂干涩的铜质声音。

　　接着，李雪建边做动作，边说出了一大串台词：“这是铃。铃声一响，就是小姐，在叫你呢。你记住了，铃声一响起来，你就是在撒尿呢，也给我憋回去。赶快跑到小姐面前，先叫一声小姐，然后听她的吩咐。小姐说话的时候，两只眼睛看着脚尖，把眼睛搁耳朵里去，在耳朵里头，瞪大了。记住了？”

　　这一大段台词，要想说好、说流利、说的符合人物特征，可是得下点功夫。很明显，李雪建老师对台词有自己的理解，他对剧本上原有的台词做了些细微的改动。

　　比如，剧本里写的是“铃声一响起来，你哪怕在撒尿也要憋回去”，李雪建老师改成了“铃声一响起来，你就是在撒尿呢，也给我憋回去。”

　　改动虽然很小，但改后的台词，明显更符合六叔这个角色的说话风格。而且，他刻意在“你就是在撒尿呢”和“也给我憋回去”之间有个较长的停顿。这个停顿，简直绝了。

　　林轩饰演的唐水生倔强的回了一声：“我不在这儿。”

　　他在表演前，就深入的思考过，唐水生为什么会在这里说这句话。真想只有一个，那就是水生在这个时候，打心眼里就瞧不起给唐老爷做情妇的小金宝，根本不愿意去服侍她。所以，这里的台词才是“我不在这儿”，而不是“我不住这儿”。

　　李雪建转过身子来，表情先是有点错愕，然后恶狠狠的问道：“水生？”显然，他希望得到一个否定的回答。

　　“咔！过了！老李，可以啊。你这台词，有点东西。小轩，你也不错，表情很到位。调整一下，我们三分钟后拍下一条。”张亿謀说完，还象征性的鼓了几下掌。

　　接下里的几个镜头，包括六叔扇水生大嘴巴子这一场戏，二人配合的很好，完成的也很不错。即使有NG的时候，大多数也是摄影或者录音那边的问题。

　　在李雪建的引领下，林轩觉得自己已经进入了一个非常良好的表演状态。对此，他也颇为得意。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张亿謀的声音：“各个部门准备好，接下来咱们改拍C组04号镜头。小李，你把鞋拿出来，给到咱们的水生吧。”

　　林轩有点疑惑，根据镜头编号，C组04号镜头应该是个主观镜头。主观镜头虽然确实是以他的视角来自拍摄，但那应该是摄影师的事，自己应该不用动弹。

　　道具组的小李拿着了一双布鞋来到林轩身前，跟他说道：“林轩，一会拍摄的时候，你就穿这双鞋。每次拍之前，我就得给你的鞋底打上粉。”

　　小李这话说得林轩一头雾水，张亿謀看出他的疑惑，解释道：“小轩，一会咱们拍水生上楼梯的POV镜头。整个拍摄程序是这样的：小李给你的鞋底打上粉，然后你以水生的心态，慢慢的走上楼梯。”

　　“你还记得剧本里是怎么写的吧？在上楼梯之前，水生看到了刚刚离开的宋二爷。所以，水生上楼梯的时候，心里其实是有疑问的。这点，你要在表演中体现出来。”

　　“在你上楼梯的时候，我们会给你播放小金宝摔东西的声音，大概有3次。每一次听到了，你都得做出符合人物特征的反应，而且得有递进的效果，明白了吗？”

　　“等你这边没问题了，我会让老吕按照你的足迹和动作扛着摄像机拍上去。所以，你的任务还是很重的。”

　　这种主观镜头的拍摄手法，林轩简直是闻所未闻。不过想到张亿謀之前拍摄《秋菊打官司》时候，好多镜头都是在村里偷拍的，他也就可以理解了。

　　理解归理解，等林轩表演时，他很快就抓瞎了。不是因为走的太快NG，就因为听到声音的反应“不准确”被喊“咔”。张亿謀也不告诉他应该怎么走；但只要他认为感觉没到位，林轩就得重来。

　　每次林轩重来之前，道具组都得先把楼梯上的粉迹擦了，很是辛苦。好不容易让他过了，等摄影师吕乐按照他的足迹和动作拍完之后，张亿謀看完监视器的画面后，又否定了自己刚才的想法，认为还差了点意思。

　　于是，林轩又重来了好几遍，然后又轮到了吕乐上。吕乐拍出来的还是没有达到张亿謀心中的理想状态，于是林轩接着重来。

　　这一个主观镜头，反反复复折腾了一个下午，张亿謀才让过了。听到“过了”这两个字的时候，林轩差点就要掉眼泪了，这也太不容易了！当然，摄影师吕乐也不轻松，都有点站不稳了。毕竟，拍摄需要他扛着摄像机走上楼梯。

　　“吕乐老师，将来您要是拿了奥斯卡最佳摄影奖啊，怎么也得有我5%的功劳吧？”林轩坐在地上，跟同样瘫坐在一旁的吕乐开玩笑说道。

　　“5%怎么够，我看啊，至少得有10%，哈哈！我自己也是10%，剩下80%，都是咱们导演的。”吕乐也是个挺有意思的人，他这个比例分配，还蛮科学的。

　　第一天的拍摄结束后，林轩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酒店。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这种累，不是身体上的累，而是心里上的累。一个镜头来来回回拍了三四十遍，这种事情自他穿越以来，还真是第一次。

　　其实，他心里和明镜似的，知道张亿謀是在拿他磨镜头。当初拍摄《红高粱》时候，这是姜闻才有的待遇。林轩想到这里，有点哭笑不得。

　　不过，今天的经历，也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人生就是不断打脸的过程，如果打不了别人的脸，就只能自己扇自己嘴巴子了。所以啊，千万别把话说得太满，也别什么事都太想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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