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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一章 承负


  褚玉璞的一巴掌彻底将褚玉凤给吓坏了。老小子畏缩在自家小一个月,直到确认亲弟弟还好好的当着直隶督办,这才放下心来。

  所谓吃一堑长一智,此后褚玉凤行事小心谨慎了许多。到了三月,老小子贼心不死,又找来杜笑山,问询此前念念不忘的舞女金铎。

  这金铎早先混迹舞厅,  乃是鼎鼎有名的舞女。后来遇到了落魄画家白宗魏,那金铎一见倾心,干脆从良嫁给了白宗魏。婚后二人琴瑟相鸣,很是甜蜜了两年。

  可生活不只是柔情蜜意,更是柴米油盐。白宗魏一个落魄画家,每日里朝不保夕,还得靠着金铎做舞女时攒下的私房钱贴补,  这一来二去新鲜感过了,两人就有了些龌龊。

  所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真要是碰到个贞洁烈女,现在的褚玉凤也不敢胡乱下手,生怕再引来张少帅。

  既然这俩人有了龌龊,那就有机会啊。再一打听,白宗魏只是个落魄旗人,没什么根底,否则也不会朝不保夕。

  褚玉凤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当即让杜笑山将那白宗魏的七大姑八大姨外加祖宗三代查了个底朝天,直到确定不会给自己招惹上大麻烦,这才琢磨着开始动手。

  三月中,白宗魏在家中与金铎拌嘴,等去到画室的时候已经迟了。本以为老板会训斥一番,哪里想到,老板竟笑眯眯的宽慰了几句。

  而后才道:“宗魏啊,你那画卖出去了,一共一百五十大洋。按照规矩,画室抽四成,  剩下的你点点?”

  看着老板递过来的银圆券,  白宗魏懵了好半晌,这才喜出望外。

  点算完银圆券,老板又道:“那贵客很是喜欢,说过一阵再有你的画,还要购买。你最近多下下功夫,一定画几张贵客满意的化作来。”

  白宗魏当即高兴地应承下来:“放心,便是不吃不喝,也要让那贵客满意而归。”

  白宗魏得了大洋刺激,连续几日真是不吃不喝,疯狂挥毫泼墨。还别说,大洋刺激下,白宗魏的画作水平提高不少。

  也因着见着大洋了,连金铎都高兴起来,两口子平日拌嘴也少了。

  两日后,贵客登门。四下看了圈,选中白宗魏三幅画作,径直拍下五百大洋。

  白宗魏当时便在画室里,  原以为贵客会过来攀谈一番,  却不想,那贵客对他视而不见,买了画作扭头就走。

  待到第三回,这回贵客不是一个人来的,随同的还有一人,看穿着便知道是富贵人。

  又是买了画作,那贵人还在欣赏画作,随同而来的人便找了白宗魏攀谈。

  待知道贵人乃是褚玉璞的亲哥哥,而与自己攀谈的乃是八善堂的杜笑山之时,白宗魏大吃一惊。

  杜笑山在津门既有身份,而褚玉凤更是声名远扬……确切的说,是臭名远扬。

  白宗魏生怕惹上麻烦,当即表示画作免费赠送,一文不取。

  杜笑山却说,褚玉凤欣赏白宗魏的画作,这点小钱不算什么。非但如此,还邀请白宗魏共进晚餐。

  白宗魏不敢拒绝,便跟着两人外出吃了高级餐厅。画家嘛,搞艺术的大多有些不通人情世故。换了旁人一准怀疑这二者的心思,可偏偏白宗魏真就信了鬼话,以为褚玉凤确实是欣赏自己的化作。

  宴宾楼里一场宴席,推杯换盏之际,褚玉凤便提出要去白宗魏家里看看他是如何作画的。

  白宗魏也是喝多了,什么都没想,一口应承下来。饭后三人便到了白宗魏家里,白宗魏当场作画,浑然没察觉褚玉凤的一双贼眼睛在金铎身上打转。

  几年没见,这金铎魅力不减,身材火辣,长相可人,而且一看就是个好脾气的。褚玉凤顿时将先前窥得一面的关熙怡抛诸脑后,脑子里想的全然是怎么将金铎弄到手。

  此后,褚玉凤有事儿、没事儿便去白宗魏家里,金铎混迹欢场,哪里不明白褚玉凤的贼心?

  奈何褚玉凤来头太大,实在招惹不起,便只能将此事憋闷在心里。

  到了三月底,这天杜笑山打听到白宗魏一早出了门,便独自来到其家中,径直递给金铎一匣首饰。

  “这是什么意思?”

  杜笑山笑道:“什么意思你还不明白吗?你要是收下呢,那待会儿就跟我去一趟客栈,有人在等着你。”

  金铎心跳个不停,问道:“我,我要是不收呢?”

  “不收?那就还钱吧。”

  “还钱?”

  杜笑山嗤笑道:“装什么傻?就白宗魏那画作,值几块大洋?”

  金铎情知惹不起,便咬了咬嘴唇,应承下来:“那,那我就收下了。”

  杜笑山顿时如释重负。当即引着金铎去了附近的客栈。金铎进到客栈房间里,那褚玉凤早就等得不耐烦了,见了金铎,立马扑了上去。

  所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褚玉凤一朝得手,就好似偷了腥的猫,顿时欲罢不能。每每趁着白宗魏出门,便招来金铎去宾馆幽会。后来愈发放肆,干脆大模大样的揽着金铎白日里逛街。

  这褚玉凤对付女人颇有一套,既会小意奉承,又挥金如土,没多久金铎便沦陷了。

  纸里包不住火,此事到底被白宗魏撞破。白宗魏怒发冲冠,跑去找杜笑山理论,结果却被杜笑山逼着还钱。

  不但要还钱,还得算利息。要想免了利息也可以,立马签了离婚文书。

  白宗魏一个落魄画家,哪里斗得过褚玉凤与杜笑山。情知这事儿就算告上衙门,衙门也不会理自己的官司。绝望之下,白宗魏写了状纸,爬上中原公司的六楼,径直跳下,摔了个脑浆迸裂。

  那日正赶上大集,人来人往,闹得沸沸扬扬。津门警察赶到现场,只得硬着头皮将这官司接了下来。

  津门警察不敢抓捕褚玉凤,可对杜笑山就没那么客气了。常之英当即下令,将杜笑山抓捕归案。

  这常之英也不是个好相与的,拘捕杜笑山之后,立马着手调查杜笑山,随即查出杜笑山这两年给奉军提供肉食,暗地里贪了三万多大洋。

  常之英立刻以此威胁杜笑山,让杜笑山交出屠兽场的产业。杜笑山自以为有褚玉璞做靠山,哪里会将常之英当回事?当即叫嚣,让常之英立刻毙了他。

  常之英气坏了,当即将文件整理好,送给了褚玉璞。

  褚玉凤或许会将杜笑山当回事,可褚玉璞认识杜笑山是谁?他现在是直隶督办,上赶着给他送钱的商人不知有多少,杜笑山又算哪头蒜?

  加之此前被张少帅臭骂了一顿,褚玉璞连褚玉凤都打了,能不怨恨当时与褚玉凤一起的杜笑山?

  看过常之英的文件,褚玉璞立刻批示,这等败类立刻枪毙。

  常之英得了批示如获至宝,转过头来押着杜笑山去了刑场,一路上杜笑山都嚷着要见褚玉璞、褚玉凤兄弟俩,可这会儿谁会搭理他?

  枪毙之后,常之英立刻将杜笑山名下的产业搜罗一空。那金铎更是被褚玉凤接到了家里。

  却说褚家兄弟俩,一个事情刚了,另一个立马闹出事来。

  褚玉璞的五姨太小青也不知怎么想的,每逢刘汉臣开戏,必到现场捧场。这一来二去,津门的小报就开始造谣,说小青跟刘汉臣有一腿。

  褚玉璞起初看了小报,当即一笑置之,权当是小报在造谣。可架不住三人成虎啊,连着好些天,不同的小报都在说这事儿,褚玉璞顿时觉得自己脑袋上多了一顶原谅帽。

  褚玉璞越想越气,当天跑回家里,找到五姨太小青质问小报上说的是怎么回事。

  五姨太小青倒是坦然,只说她纯粹是喜欢刘汉臣的戏,别的什么都没有。再者说了,她出门有丫鬟有奉军保镖的,哪里有空跟刘汉臣有一腿?

  非但如此,小青还打开抽屉,给褚玉璞看了刘汉臣的签名剧照。

  小青以为坦然面对,顶多惹来一通训斥。却是不懂男人的心理。褚玉璞土匪出身,行事蛮横霸道,哪里会容忍自己女人心里想着另外的男人?

  再说外间闹得满城风雨,平津百姓,无不引为笑谈。他这直隶督办还要不要脸面了?

  气血上头,褚玉璞掏出手枪,两枪将小青打死。随后返回官邸,让人去查刘汉臣的下落。

  查到刘汉臣已经去了京城,褚玉璞立刻派人去抓捕,限令用最快的速度抓回津门。

  手下人不但抓了刘汉臣,听闻小青还与京剧名家高三奎交往密切,连着高三奎也给押到了津门。

  此事顿时引得平津轰动,京剧界奔走营救。梅先生、余叔岩、杨小楼纷纷出面调停。这事儿甚至引得张宗昌都发了话,让褚玉璞见好就收。

  可褚玉璞性子上来,除非是张大帅发话,否则他是谁的话都不听。到底将刘汉臣与高三奎枪决了。

  此事后来还被改编成了小说《秋海棠》,至于小青与刘汉臣到底有没有事,大抵应该是没有的。小青心里如何想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外界纷纷扰扰,四月中,费景庭总算从闭关中醒来。

  此番闭关足足用了三个月,地元丹失效之后,他这才结束闭关。

  他从床上下来,舒展了下筋骨,没忙着惊动家里人,而是感知身体状况,若有所思。难怪大上清宫以此为秘宝,的确功效非凡。三个月里,周身真气蒸腾,真气游走、浸染之下,毗邻下丹田的内脏已然成就道体。

  重要的心、肺只需再来一次,只怕也能成就道体。周身筋肉乃是表皮,都有了半道体化的迹象。

  难怪当日安通海会说,连着服用九枚地元丹,便会成就陆地神仙。如今只是一枚地元丹就有如此功效,想来再用一枚,自己就能成就道体,继而破开缝隙,肉身进入虚无界。

  费景庭如今的状况,肉身半道体化,身子轻盈,感觉反复一步踏出便会破开周遭无处不在的虚无界缝隙一般。

  可每当他心生此等念头,便会总觉得有些东西羁绊着自己,不放自己离去。这又是什么道理?

  莫非是因着自己的搅动,改变了不少历史,沾染了因果?

  房门敞开,却是察觉到费景庭醒来的张乐瑶走了进来。

  “如何了?”

  费景庭笑道:“很好,再来一次就能成就道体。”

  “那就好,”张乐瑶笑了下,察觉到费景庭若有所思,便问道:“夫君可是有什么困惑?”

  “额……还真有。”费景庭组织了下言语,说道:“乐瑶,道门讲因果吗?”

  “因果?那是佛门才有的说法,道门不讲究这个。”顿了顿,张乐瑶话锋一转:“不过,道门却讲究承负。”

  “承负?”

  这还真不怪费景庭孤陋寡闻,道门道藏万千,修行者不可能阅尽道藏。

  张乐瑶坐在费景庭身边,便讲述道:“承负,前承后负。此论出自太平经,太平经又是从易经得来的说法。”

  太平经有论: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

  五代的时候冯道的诗《天道》,便点出了承负的道理:穷达皆由命,何劳发叹声。但知行好事,莫要问前程。冬去冰须泮,春来草自生。请君观此理,天道甚分明。

  此论说的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前人作恶后人倒霉。

  修行之人只修今生,不修来世,更不考虑荫蒙子孙。却也有承付,是为承恩负情。

  说的是飞升之前,要将此前承的恩,负的情都偿还了,这才会轻身飘然而去。

  所以正道修行,但凡是想要飞升登仙的,或避世隐居,或行善积德。

  听了张乐瑶讲述,费景庭眉头紧锁,心中释然。原来那牵连的羁绊,是要自己偿还此前积欠的承恩负情。

  想想也的确有道理。全真避世修行,正一虽然入世,为的却是斩妖除魔,不沾染人世间的恩怨情仇。如此,既行了善,也免了承负。

  还有剑仙一脉,干脆就不食人间烟火,离群索居,想找都找不到。

  可恨当日自己修行浅薄,不知此中道理。只以为修行只是积攒真气,攀升境界,行事恣意,沾染了不少恩情。

  哎,当务之急倒是不急着肉身修成道体了,还是赶紧偿还恩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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