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乱局
周氏因为淑姐儿的提点, 一下子从与皇家做亲家的美梦中醒了过来,开始日日忧虑自己儿子日后的前程。
偏这几日白敬华一直不着家, 每日里忙忙碌碌的也不知道是在忙什么。
周氏几乎见不着他的人。
熬过了三两天之后,周氏终于熬不住了,这天听到白敬华回来了,也不等他是不是会回后宅,直接带着丫鬟仆役杀去了前院。
她去的时候,白敬华正在书房里和人说话,外头还守着小厮。
小厮见着太太来了老爷书房也傻眼了, 毕竟老爷书房是白家重地,一向不许人靠近。
索性这小厮也机灵, 当即就将周氏拦了下来:“太太,老爷正在屋里与人议事呢, 只怕此时有些不方便。”
周氏气了个倒仰, 一个奴才竟然也敢拦着她!
“你给我让开!我找老爷有要紧事!”
小厮一脸的哭相:“太太您就别为难小的了, 老爷吩咐了,不让人进去。”
周氏气的直咬牙, 有心想要让人将这小厮押下去, 但是一想白敬华的性子,也不敢随意处置他的人, 只能忍下气,冷声道:“我与老爷是夫妻,老爷不让旁人进去,难道还能不让我进去?”
小厮不敢说实话, 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与周氏周旋。
两人来来回回拉扯了好几句, 周氏依旧没能进门, 正当周氏的气差点要憋不住时, 屋里终于传来了动静。
书房门打开了,白敬华面色冷淡的出现在门后。
周氏原本略显嚣张的气焰一下子没了火,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小厮顿时松了口气,急忙转身给白敬华行了一礼:“老爷,太太过来了,小的……”
白敬华看都没看周氏,点了点头道:“你不必多言,守好门就是了。”然后又对周氏道:“夫人有什么事吗?”
周氏被白敬华这般轻视,心里又气又臊,可是想着她的安哥儿,她又只能硬着头皮回话:“是有关于的安哥儿的事情,我想找老爷讨个主意。”
白敬华微微挑眉,没想到周氏会说这个,他以为,以周氏的愚蠢,应当早就陷入了女儿嫁入皇室的美梦之中,彻底忘掉了这件事呢。
不过就算如此,白敬华也不见得对周氏高看一眼,只冷冷的敷衍:“此事我自有主张,你不必多管。”
一句话将周氏堵得哑口无言,她看着眼前这个人,他的表情那样冷漠,好像这件事与他无关似得。
可这分明也是他的亲儿子啊!
周氏的心里顿时忍不住心酸,她总觉得,自打她嫁给白敬华之后,他便没把她放在心上,之前她只当白敬华对蒋氏念念不忘,可是这些时日过去,她却越发觉得,或许他本来就是这般冷心冷情的人。
周氏压着心里的苦楚,知道今儿是打听不出来什么消息了,只能姿态僵硬的对着白敬华福了福:“既然老爷早有定论,那我也不打搅您与人议事了。”说完转身就走。
白敬华看着周氏离开的背影,隐约间能感受到她心里的愤怒,不过这又如何呢?白敬华眼神冷漠,她愤怒或是不愤怒,他都不放在心上。
周氏心底发凉的回了自己住处,脑子里乱嗡嗡的,一边想着老爷会不会舍了安哥儿保住白家,一边又想着,安哥儿到底是老爷的亲儿子,他应当不会这么狠毒。
可是周氏到底是白敬华多年的枕边人,白敬华是什么性子的人,她心里一清二楚。
所谓的血脉相连,对他来说都太过苍白,他唯一看重的,也只有他自己罢了。
周氏这般想着,心中越发悲愤,忍不住扑在榻上痛哭了一场,她的命为什么就这么苦啊!
而白敬华这边,送走了周氏,他回到书房,屋里的人对着他笑了笑:“小妹鲁莽,让贤弟为难了。”
原来与白敬华议事的,正是周氏的哥哥,周家的当家人周福海。
周家是延宁府第一的大海商,在整个东南都是赫赫有名,只可惜起家晚,家族底蕴薄,为了家族前途,又不想受制于人,便将女儿嫁给了当初虽然只是一个秀才,却文名颇盛,妹妹还嫁入了皇家的白敬华,如今十几年过去,周白两家早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而白敬华听了这话,神情也没什么波动,只淡淡道:“妇道人家,总是喜欢东想西想。”
周福海眸色微转,笑着试探道:“那贤弟对我那外甥的事情,可是早有打算?”
白敬华神色不变:“罗氏的家人都捏在我手里,她不敢翻供的。”
周福海听了忍不住一笑:“贤弟真是有手段,知府亲自派人护住的人,也能夺过来,想来我那外甥这次应当也是有惊无险。”
白敬华依旧没什么表情:“白家在延宁府这么多年,也不是白来的,若是知府大人愿意合作,大家也未尝不可分他一杯羹,只可惜卫知府太过碍眼了,竟然想要官府也掺和进海贸行当里头,若是长此以往下去,我们这些百姓哪里有利可图?与民争利,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周福海笑着抚掌:“是极是极,贤弟这话说的不错,官府还是老老实实收税即可,掺和这些可不体面。”
白敬华垂眸,没有再接话,周福海也很有眼色的转了话题,说起了旁的,主要是关于这次事件各家应当如何应对,因为眼看着朝廷天使就要来了,他们也必须得有个准备。
一时间,白府又重新恢复了平静。
白府平静,徐家这边可是热闹的紧。
因为杨静姝要从徐家发送的缘故,因此连嫁妆也得从本地购买现成的。
原本蒋明菀想着,到底是老师之女,徐家出了这个钱也未尝不可,但是杨如珪这个小书呆子却是个执拗的,非得自家出钱。
也幸好他出来的时候,与杨伯交涉过这件事,杨伯是做老了事情的人,因此准备的还算妥帖,一千两银子,也能让杨静姝风风光光的出嫁了。
但是让人无语的是,杨夫人至始自终,也没有只言片语捎过来,甚至一点东西也没送过来。
蒋明菀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而杨静姝心里也是十分难过,但是想着自己如今这个处境,也没敢表达出来,只在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才会默默垂泪。
不过蒋明菀最后到底还是知道了,毕竟徐家就这么大的地方,杨静姝情绪不对,一天两天的看不出来,三五天的总能看出来了。
可是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劝慰杨静姝:“如今师母她老人家只怕还没拐过弯来,等日后想通了,想来也就好了,母女哪有隔夜仇呢,你别忘心里去。”
杨静姝听着这话就忍不住流泪,她一边抹眼泪一边柔声道:“母亲自来紧着我,如今我忤逆了她的意思,只怕这辈子也不能获得母亲的谅解了。”
蒋明菀语气一滞,倒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许久她叹了口气道:“你若是真的挂念这事儿,不如写封信,给师母解释一下。”
杨静姝此时却摇了摇头:“不必了,母亲的性子我知道,此时写信,只会越发激怒她罢了。”
既如此,蒋明菀倒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是安慰了几句杨静姝。
也得亏杨静姝自己之前受了许多苦楚,是个能想得开的人,不然自己这样大喜的时候,母亲却是如此,还不知道心里多郁结呢。
蒋明菀这边的婚事开始轰轰烈烈的准备开来,徐中行府衙那边,也终于等到了从京城来的巡按御史。
这位御史来的时候,没有通报,因此等人都到了府衙了,上上下下这才反应过来,急忙出去迎接。
结果一看来人,徐中行都愣住了,此人竟然是他的同科,当年中了探花的吴生静。
不过吴生静与他并没有多少交情,两人在翰林院同僚多年,加在一起话也没说过几句。
这其中有两点原因,一是因为吴生静这个人出身世家,性格极为高傲,为人处世也从不会看人脸色,恃才傲物,哪怕徐中行是状元,他是探花,他也不见得高看徐中行一眼,反倒是觉得自己怀才不遇,让徐中行得了头名。
还有一个原因,就不足为外人道也,当年蒋明菀身为礼部侍郎之女,那也是一家女有百家求,其中求娶之人里头,就有吴生静,可惜后来蒋明菀却偏偏嫁给了徐中行。
如此两桩加起来,他们两个的关系能好才是怪事。
但是即便如此,徐中行却并不十分担忧吴生静会给知府大人穿小鞋,一方面是因为吴生静这个人虽然有很多毛病,可是人品还是值得信赖的,还有一点就是因为,吴生静既然能被派过来做巡按御史,看起来应当是十分受皇帝信任。
身处于这样位置的一个人,不会因为这点恩怨,就自毁前途。
这般想着,徐中行面上倒是十分平静,在同知的带领下,将吴生静迎了进来。
而吴生静在看到徐中行的时候,也十分平静,甚至还对他点了点头:“徐兄,近来可好?”
同知面上一喜,笑着看向徐中行:“竟是不知,二位是旧相识吗?”
徐中行点了点头:“吴御史与我乃是同科。”然后又对吴生静回了一礼:“一切都好,有劳吴兄挂念。”
两人在这边客客气气的你来我往,同知也咂摸出一点滋味来,虽说是同科,可这关系看着可不怎么好啊。
想到这儿同知心中一哂,想这些做什么呢,既然是同科,就算是关系不好,那也有点面子情,这对他们来说是好事。
这般想着,同知便欢欢喜喜的将吴生静迎了进去。
吴生静被迎进了衙门给他安排的住处,但是也只寒暄了两句,便主动要求翻看案卷,同时又看向徐中行:“你上的折子,皇上看过了,我来之前,皇上也曾叮嘱我,要仔细审理这件案子,因此还请徐推官将那些证据誊抄一份给我吧。”
这会儿口称徐推官,看起来应当是要公事公办了。
徐中行也不磨蹭,立刻应了。
等说完正事,吴生静也不与他们再废话,直接端茶送客。
等从吴生静住处出来,同知忍不住咋舌:“真是一点情面也不讲啊。”
徐中行没吭气。
同知看了他一眼,到底还是忍不住道:“慎之,此事事关重大,既然你与这位御史是同科,或可以找他陈述利害。”
徐中行看向同知,许久才道:“大人,我与吴御史的关系并不好,若我去陈述利害,只怕会适得其反。”
同知一愣,他知道徐中行并非言过其实之人,他能这么说,那一定是非常不好。
一时间同知满头冷汗。
“那,那这……”同知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但是幸好徐中行依旧淡定:“不必忧心,吴生静此人恃才傲物,但是秉性正直,不会因私废公。”
同知连忙用袖子擦了擦汗:“哈哈哈,希望如此。”他只觉得嘴里有些苦涩。
府衙这边一有来人,消息立刻就传到了白家等一干豪绅家中。
白家人在此前也一直想知道这次来的御史是什么人呢,等知道是吴生静之后,白敬华大喜过望。
徐中行来之前他可是仔细调查过这个人的,自然知道他与吴生静不和。
如今皇上却派了吴生静过来处置此案,那这说明了什么?
白敬华虽然不敢下定论,但是这局面对他们却是有利的。
一时间,白敬华也是松了口气,若是可以,他也不想舍弃自己的儿子。
这般想着,白敬华便给其他几个豪绅家也捎了消息过去,主要也是想要先稳住这些人,这几日过去,这些人已经有些心思浮躁了。
豪绅之家得到消息都很快,但是蒋明菀却是等到徐中行回家之后才知道的。
听说京里的巡按御史来了,她还挺为卫知府高兴的。
“总算是来了,想来卫知府也能早些恢复自由身了。”
徐中行却有些古怪的看着她,许久才道:“这次来的巡按是吴生静。”
蒋明菀有些迟疑,吴生静,这个名字有点熟悉,她想了又想,这才恍然大悟:“我记起来,他是不是你的那个同科?仿佛是榜眼还是探花来的。”
徐中行看着蒋明菀,心里不知为何就突然松了口气。
她竟已经不记得他了,吴生静当年也是京中有名的才子,甚至还去蒋家求过亲,她竟然不知道吗?
或者说是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徐中行心中忍不住生出些许的欣喜来。
但是蒋明菀却不知道他的心思,她是真的对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但是如今既然徐中行提起来了,她又不得不开始苦思冥想,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什么有用的东西,只能皱着眉道:“是不是老爷与他关系并不亲近啊,我并不记得家里与吴家有什么交情。”
徐中行略显轻松的点了点头:“我与他关系的确不算好。”
这话说出来,蒋明菀又有些担忧了:“那这样,这次的事儿?”
徐中行嘴角露出一个浅笑,语气柔和:“你别怕,此事已经到了御前,吴生静他是不敢胡来的。”
这会儿他倒是不说吴生静秉性正直了。
蒋明菀顿时松了口气,笑着道:“那就好。”
说完正事之后,夫妻俩又说了说家里的琐碎事情,主要当然是杨静姝的婚事。
听着杨夫人一星半点的东西都没送过来,徐中行面色也不好看,沉吟了片刻道:“不必理会她,咱们只管自己行事即可。”
蒋明菀点了点头,她也不觉得徐中行会为了这个向杨夫人低头。
“除了这个,刘家那边也开始催着选下定的日子了,咱们什么时候选好呢?”
徐中行想了一下,这才道:“白家那边的婚期定在了三月二十五,出了正月就要离府,躲着这个日子便是了。”
蒋明菀有些惊讶,如今是十一月,出了正月才出嫁,那就要两个月之后,这日期倒是拖得长。
不过这个也不关她的事儿,因此蒋明菀只是点点头,便不再多话了。
两人用完了晚膳,这一晚徐中行留宿在了正房。
蒋明菀倒是没什么抗拒的,只是觉得今晚的徐中行好像显得格外热情,与往常不太一样。
但是她也没多想 ,毕竟徐中行在这种事情上自来折腾她,她早就习惯了。
等到第二天早起,已经是日上三竿了,徐中行也早就走了。
任是蒋明菀脸皮再厚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但是幸好她跟前的丫鬟都训练的十分得体,大家表面上看起来都好像无事发生,因此蒋明菀也很快恢复了平淡。
因着徐中行这儿给了具体的时间,蒋明菀这边也就开始操作了,第二天就和男方通了信,男方也立刻就去找人算好了下定的日子。
就定在了一个月后,腊月初五,是个宜婚嫁的好日子。
蒋明菀接到消息后也没多说什么,只又让人告诉了杨静姝姐弟。
杨静姝自然躲羞不会多言,杨如珪却嘟囔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蒋明菀倒是笑着与他解释了几句,这段时日的好日子也就那几天了,若是不能定下十二月的,难免就要等到正月去,到时与白家撞了就不好了。
杨如珪这才满意。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杨静姝的婚事顺利推进,府衙那边巡按的查询案件也步步向前。
吴生静翻看完案卷之后,就去提审了几个证人,又亲自审问了卫知府。
其中重点审讯的是罗娘子。
罗娘子自打以诬告罪进了大牢之后,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之前巡道还在的时候,她几乎每时每刻都能感受到性命之危,饭不敢吃,水不敢喝,甚至夜里都不敢睡踏实。
没几天白家人没把她害死,她自己倒是要把自己熬死了。
不过幸好卫知府和徐中行早有所料,在狱中也安排了自己的人,这才勉强护住罗娘子度过了最痛苦的一段时间。
等后来巡道离开,罗娘子这边的压力才少了一些,但是即便如此,如今的她,比起当初从徐家离开时的样子,已经是天翻地覆,面容削瘦蜡黄,头发蓬乱干枯,身上一股馊味,囚服也脏兮兮的分辨不出颜色,看着倒不像是个十几岁的年轻姑娘,而像是三四十岁的妇人。
吴生静见她时都被吓了一跳。
不过到底还是憋着气问了话。
罗娘子眼神木讷讷的,但是来来回回依旧是那番话,卫知府诬陷良民,她被迫附和。
但是吴生静却是有备而来,直接点名她父母家人被白家所制的现状,然后告诉她如果不说实话,那么不止是她,她的父母家人都是死路一条,如果她说实话,他会让人将她的家人都救出来。
罗娘子听着这话嚎啕大哭,但是却依旧一言不发。
吴生静知道她信不过自己,也不多言,只让她考虑考虑,然后转身就走。
罗娘子看着来人离开,忍不住泪如雨下,若是可以,她也想将一切都说出来,可是即便是为了她的家人,她也不能如此啊!
徐中行在听说了吴生静去了一趟监牢之后,神色并无多大变化,边上同知忍不住长吁短叹:“也不知道那个罗氏到底松没松口,要是她不翻供,此事也是难办。”
徐中行垂头,许久才轻声道:“大人放心,她会迷途知返的。”
同知只当他是安慰自己,只是叹了口气,也不再多说了。
身在府衙之外的白敬华也很快知道了巡按见了罗娘子的消息,他虽然觉得自己安排的十分妥帖了,可是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些不安。
下意识吩咐底下人:“去罗家关押的地方,将罗家父母的贴身物件带出来给罗氏看,让她最好学聪明点,这样大家都能活,若是敢胡说八道,那就一家子上路!”
底下人也早就习惯了这个安排,毕竟之前他就曾做过,因此也不敢耽搁,急忙下去了。
白敬华看着仆役离开的背影,紧皱的眉头还是没能松开,卫知府,还有徐中行,他们接下来会走哪步棋呢?
要说他们会这么轻易的认输,白敬华自己都不信,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已经是到了图穷匕见的时机了。
这般想着,白敬华又让人加强了罗氏父母处的人手。
徐中行却仿佛对此一无所知,到了点就下衙回家,吴生静站在府衙廊下,看着徐中行出府,眼中意味深长。
他虽然自视甚高,却也不是个蠢货,徐中行什么城府他一清二楚,现在关键点就在罗娘子身上,他也相信,徐中行定然是早有了破局的主意。
只是这主意到底是什么,他却一无所知。
想到这儿吴生静忍不住哂笑,是什么有什么关系吗?只要能将这个案子妥当处置了,是什么都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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