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不悔
袁同徽一走, 不仅蒋明菀松了口气,蓁姐儿原本心中的阴云也消散了许多。
她虽然嘴上说着相信父亲母亲,可是出了这种事, 她一个小姑娘, 心里又如何能没有波动呢。
如今这瘟神总算是走了,蓁姐儿不知轻松了多少。
第二天去给蒋明菀请安的时候, 脚步都轻松了许多。
蒋明菀看着闺女如此高兴, 她心里也开心, 又细细和她说了一番自己和徐中行对她婚事的安排,倒是把蓁姐儿说的面红耳赤的。
只讷讷道:“女儿都听父亲父母的。”
蒋明晚忍不住笑出了声,抚了抚女儿的额头, 柔声道:“好孩子, 这样的事儿, 可不能只听旁人的,你自己心里要有主意才行。”
蓁姐儿点了点头, 她心里当然是有主意的,只是这些话,她却不好意思说出来。
只亲昵的依偎在母亲身边,只是笑,也不说话。
今儿徐中行倒是回来得早, 蒋明菀这边正在张罗准备晚膳呢, 就听到前头传话, 老爷回来了。
蒋明菀听了都愣住了,今儿倒是回来的早得很, 不过又听说老爷去了书房办公, 蒋明菀这才点了点头, 看起来是把公事带回家做了。
不过这念头刚一放下, 蒋明菀却又生出了另一个想法。
这不正好是个机会吗?
她是知道的,徐中行办起公来就没个白天黑夜的,忘记用膳也是常有的事儿,若是自己借着给他送饭的机会,问问他关于那幅画的事儿,岂不是水到渠成?
蒋明菀压了压跳动的有些快的心口,到底咬了咬牙下了决心。
不能再拖下去了。
这件事一日不解决,她心口横亘的那根刺就拔不掉。
就今儿吧。
虽然下定了决心,但是之后一段时间,蒋明菀都显得有些神思恍惚,和海棠说话也不专心,海棠叫了她几声这才回过神来。
海棠看着太太这样也有些新鲜,不由道:“太太可是有什么心事?”
“哦,没有。”蒋明菀急忙摇了摇头,:“我就是在想,待会儿要不要去给老爷送一趟饭。”她勉强笑着遮掩道。
海棠虽然看出来太太可能没说实话,但也没多问,只笑着道:“若是太太亲自去给老爷送饭,老爷不知道多高兴呢。”
蒋明菀抿着唇露出一丝笑影,可是再一想那事儿,面上的笑又僵住了。
若是那人真是徐中行以前的心中所爱,那自己又该如何呢?
蒋明菀心中乱的厉害,想不出个结果,却又忍不住去想。
很快的,就到了用晚膳的时候。
徐中行果然忘了用膳,蒋明菀都不知是该欣喜于自己预料的准确,还是担忧之后的行动。
可是她也来不及多想了,让厨房打包了几样吃食,自己亲自提着食盒往前院去了。
只点了海棠跟着,并没有让芍药也一起跟来。
芍药这几日也察觉到了太太的疏离,她心底隐隐猜测出了原因,可是这样的事儿她也没法说什么,只能默默承受。
等看着太太离开了,她又忍不住叹息了一声,前儿石榴还托自己打听消息,问问她什么时候能回去,可是如今距离二少爷和二小姐的寿辰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但是太太却还没有叫石榴回来的意思,看起来果真是恼了她了,那件事只怕太太也知道了,自己难免落得个知情不报的罪名。
芍药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感受,可是想着自己如今的年纪,或许再等个一两年,太太就该打发她嫁人了,以太太的仁善,绝不会再这种事上磋磨她,到时候做个管家媳妇,哪怕没有海棠玉兰风光,其实也是一种活法。
蒋明菀来到前院的时候,前院里鸦雀无声。
那些仆役们来来往往,也是安安静静的,不敢有丝毫懈怠,尤其是越离徐中行的书房走的越近,这样肃穆的气氛却越浓。
等到终于走到书房门口,安静的几乎落针可闻,而守门的小厮看着太太过来了,也都是一脸的惊讶,毕竟这在之前可是少见,不是老爷去后头,就是太太打发人来叫人,太太自己,可从没有亲自过来过。
估摸了一下太太在老爷心里的地位,这两个小厮也不敢怠慢,急忙上前行了一礼。
蒋明菀摆了摆手,淡淡道:“去和老爷回禀一下,就说我过来看他。”
蒋明菀知道徐中行的书房一向是重地,便是扬哥儿,等闲都是不能进的,因此她也不愿意因为这事儿为难谁。
谁知那小厮听了这话却是一笑:“太太说笑了,旁人需要通禀,但是太太来了却是不必的,小的这就给您引路。”
蒋明菀听了这话却没有挪步子,只淡淡道:“不必了,还是通禀一下吧,省的误了老爷的正事。”
她可不想没经通禀进去,然后看到些自己不愿意看到的场景,到时候便是不能回头了。
小厮见着蒋明菀坚持,也不像是生气了的样子,也不敢再多言,讷讷应了一声,其中一个就赶紧去了里头通报。
蒋明菀在外头没等多久,很快就听到里面传来脚步声,她朝着脚步声的方向看了过去,却一下子愣住了。
徐中行竟然亲自迎出来了?
应当是匆忙出来的,他的袍角还沾染着一点墨迹,形色也有些匆匆,小厮蔫头耷脑的跟在后头,仿佛是受了训斥。
他三两步走上前来,温声道:“你来了就进去,又何必在外头等着。”
蒋明菀见他这般态度,心中也软了下来,轻声道:“我怕耽误了你的正事。”
徐中行一手接过了她手上的食盒,一手拉住了她的手,温声道:“你来就是正事儿。”
这话说的,蒋明菀脚底下都有些打飘,心中暗自恼怒,这个男人,就是嘴上说的好听!
两人一起进了书房,而海棠则是留在了外头。
她皱着眉看着夫人和老爷的身影消失在书房里,心里不知怎么的,觉得有些不安。
蒋明菀进了徐中行的书房,这不是她第一次进来,但是还是第一次在徐中行在的时候进来。
摆设和布置都很简单,很符合徐中行的性格,不过虽然简单,却是桩桩件件都是有用的东西。
蒋明菀一一扫了过去,果然没有看到那幅画,她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滋味,只是转过头看向正在打开食盒看里头饭菜的徐中行,假作无意道:“之前在延宁府的时候,我来给你送东西,你不在,我记得当时你这屋里是挂着一幅画的,如今怎么不见了?”‘
只这一句话,徐中行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知道了?
那她又知道了多少?
她会怎么想自己?
徐中行心里有无数念头转过,可是他面上仍然强作镇定,抬起头来看向蒋明菀:“哪有什么画,夫人怕不是看错了。”
见他第一时间竟然是否认这件事,蒋明菀心中失望之极,她看着他,咬唇道:“我之前不愿意问你,就是怕你骗我,你前几日还说,至此以后再不会瞒我,如今你这话也是假的吗?”
徐中行此时完全慌了,刚刚骗她,也是下意识的反应,如今看她竟然已经红了眼,他心中更是慌乱,急忙上前来,手忙脚乱的想要拥住她,却被蒋明菀给推开了。
“你别抱我,到了这个时候了,你还想哄我,我们这么多年的情分,竟也比不上一幅画吗?”一边说,眼泪也下来了。
前世今生,这件事就像是她心尖的一根刺,时时刻刻刺的她寝食难安,也将她和徐中行的夫妻关系刺的七零八落,现在只要想起来,她心里就心酸难忍。
徐中行看她哭了,急的冷汗都下来了,急忙道:“你听我说,那幅画,那幅画是我画的,我知道是我行事孟浪,可是我自打第一次见过你,就忘不了你,我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不知不觉的就画出了那幅画,我也知道你一开始嫁给我的时候心中并不喜欢我,所以才不敢和你说,菀菀,你别哭。”
他说菀菀两个字的时候,声音都在颤抖。
可是蒋明菀却一下子愣住了,他说什么?
那幅画是她?
不可能啊!
当时她反复看了那画好几回,并不像她。
蒋明菀狐疑的看向徐中行,皱着眉道:“你说那幅画是我,可是我看着却不像。”
徐中行听了也是一愣,继而又松了口气,原来她不是怪他孟浪,而是以为那幅画是别的女子。
“那的确是你,当时我进京赶考,因为一点薄名,被你兄长邀请进府一叙,正好遇见你过来给你兄长送东西,你那日穿着一身浅红色的袄裙,只是我当时不敢细看你,因此才画的不像。”徐中行有些苦涩的说道。
蒋明菀都呆住了,眼泪要掉不掉的挂在脸上。
那人果真是她?
她心里瞬间闪现过一个身着浅青色儒衫的修长身影,她好似的确有这么一个印象,可是当时他站得远,自己也没看清楚,就没放在心上,这么多年,她都以为,那次在京城外踏青,是他们的第一次相见。
可若这是真的,那她这前世今生两辈子,到底是在纠结什么?
让她这么难受的一件事,到最后却是这么一个结果。
这般想着,她竟是越发委屈了,眼泪也越掉越多。
徐中行见了简直吓坏了,急忙将人抱进了怀里:“你别哭,都是我不好,我不该瞒着你。”
听着他赔罪的话,蒋明菀却是哭的越厉害了。
徐中行头都大了,一时之间都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先将人带进里屋,抱到榻上坐下,又自己亲自拿了帕子,给她擦眼泪。
看着他笨手笨脚的样子,蒋明菀心里的那点委屈这才消散了一些,她一边抽泣一边道:“这样的事儿你为何不早些说,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将画挂在书房里。”
一说起这个,徐中行也有些叹息,他将蒋明菀拥在怀里,柔声道:“那时我们刚成婚,我心里不知高兴成什么样,可是有一天,我回了家,却听到你和丫鬟说,说之所以和我成婚,是看我这人话少事也少,可以与我相敬如宾,也少些事端,自此我便再不敢和你说这些话,只怕你厌了我。”
蒋明菀听着他这话,眼泪越发汹涌了,这话她什么时候说的,她都忘了,可是她怎么会说这话呢?
当年他们在京郊相遇,一切都和在梦里一样,少年郎一身青衣,侃侃而谈,哪怕当着那么多的人面,神色间也只有飞扬的神采,不见半分局促。
他回过头看她时,那双眸子更是一眼就看到了她的心里,她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人,也从未只是一眼,便就此沉沦。
当天她回了家,就做了决定,崔家子却不能嫁。
她行事虽然随性,可是这小半辈子,也就这件事做的石破天惊,父亲母亲连番到她跟前来劝,可是她都不听,后来她终于如愿以偿的退婚,如愿以偿的嫁给他。
她心里有多高兴,面上就不敢表现出来,她怕他知道了,就不把自己当回事了,更是因为小女儿家的那点羞涩和不安,想要表现的更加矜持大方一些。
当时她或许说过那话,可是那话里带着的别扭、欢喜、甜蜜,徐中行却并没有听出来。
她万万没想到,只是这样一句逞强的话,竟就成了她前世今生两辈子的梦魇。
蒋明菀脑子里嗡嗡响,整个人都在徐中行的怀里发软,下一刻,她突然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只余耳边徐中行急促的呼唤声。
等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蒋明菀已经躺在了床上,床帐里一片昏暗。
她眨了眨眼,这才察觉到眼眶的干涩泛酸。
动了动喉咙,又觉得嗓子有些干哑。
蒋明菀皱了皱眉,抬了抬手,到底弄出了点动静。
下一刻,就传来海棠的声音:“太太可是醒了?”
蒋明菀忍着嗓子的不适,嗯了一声。
下一刻,床帐便被掀了起来,露出了海棠带着欣喜的脸:“太太,您总算是醒了。”
蒋明菀闭了闭眼,想起了自己晕过去之前的事儿,她淡淡道:“徐中行呢?”
海棠听到她这话,迟疑了片刻,终于道:“老爷守了您许久,后来是京里来了封信,福安过来问老爷该怎么办,老爷就出去吩咐福安事情了。”
正说着呢,蒋明菀就听到了外头传来的脚步声,她下意识就知道是徐中行,也不和海棠再说话,迅速缩进被子里,转过身去不愿意看他。
徐中行在外头就听到里面有人说话,立刻匆忙就往屋里走,结果一进来,便看见海棠有些尴尬的站在一边,而蒋明菀则是缩在被子里,背对着自己。
他心中叹息一声,对着海棠摆了摆手,让她下去。
海棠也不敢掺和这事儿,急忙就退下了。
等到海棠出去了,徐中行这才缓步走到榻前,坐在了床边,拍了拍被子,轻声道:“要一直躲着我吗?”
蒋明菀又往被子里缩了缩,她现在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徐中行,上一世的事情,再加上这一世的事情,她心中既有悔恨,又有怨恨,后悔自己怎么不问,怨他怎么不说。
可是这些话,她现在就算是说出来了又有什么用呢?
他根本不知道上一世他们俩最后到底成了什么样,也不会理解她此时的难受。
想到这儿,蒋明菀又忍不住流泪。
徐中行也听到了被子里的动静,他又叹了口气,柔声道:“有什么话我们好好说,你别哭好不好?”
蒋明菀扭过头看了一眼,咬着牙道:“之前一句话都不说,如今倒是知道要和我好好说了,那我们合离好不好?”
徐中行的脸色立刻变了,一把拉住了蒋明菀的手:“别的都可以说,这个绝对不行!”
看着他疾言厉色的样子,蒋明菀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上辈子哪怕他们成了那样,她也没想过合离,更不必说这辈子了。
她面上顿时有些不自然,推了他一把,低声道:“你松手,弄疼我了。”
见她这态度,徐中行便知道她刚刚是在说气话,心中顿时松了口气,上前将人抱进了怀里,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徐中行叹息道:“以后不许再说这话,气话也不成,之前的事儿是我不对,你要骂我要罚我我都由你,可是这话不许再说。”
蒋明菀狠狠的锤了他两下,带着哭腔道:“你现在就会和我说好听的,这话你之前怎么不告诉我啊!是不是我不问你,你就一辈子不说!”
徐中行松开她,定定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那时候听到你说的那番话,我当时就在想,我这辈子,这辈子,都不能让你看到这幅画,你不喜欢我,我可以承受,可是我承受不了你离开我,菀菀,对不起,我就这么一个自以为是的人。”
蒋明菀满脸都是泪:“我说的那些话,我自己都不记得,无非就是丫鬟问起来了,故意装矜持才说的,你倒是将那话放在心上,我若是不喜欢,又怎么会嫁给你,你这个混账!”
徐中行听到这话,整个人都惊住了,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然后便一脸狂喜的将人拥进了怀里。
他手都在颤抖,语调沙哑的问:“你刚才说什么?你是说,是说……”
他后头的话也说不出来,仿佛说出来了,这个梦就醒了。
蒋明菀满脸是泪,但是手上却也紧紧的抱住了徐中行,她克制着汹涌的泪水,一字一句在他耳边轻语:“徐中行,你记住了,我是因为喜欢你,才会嫁给你的。”
巨大的狂喜涌上徐中行的脑海,让他几乎说不出话来,只能紧紧的拥紧了怀里的人。
“我,我也喜欢你。”他语气颤抖的回应:“从我第一次见你时,便想要娶你回家。”
蒋明菀的眼泪终于再也忍不住,顿时泪如雨下。
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蒋明菀的眼睛已经肿的不能看了。
而徐中行这个混蛋却已经早早的去了衙门。
蒋明菀坐在梳妆台前,咬牙切齿的在心中痛骂他,但是镜子里的人,脸上却是掩不住的欢喜。
海棠在边上看着,心里也觉得疑惑。
昨个太太和老爷的情状,她着实有些看不懂,仿佛是吵了架,可是又仿佛不是。
看着像是太太闹了什么别扭,可是没一会儿呢,又都好了。
后来她进屋给太太打水净面,太太看着老爷的神情,那眼中的柔意掩也掩不住。
那这一遭到底是为什么呢?
海棠至今也想不明白。
可是她是个聪明的,便是不懂也不多问,只老老实实帮着太太梳好头,又找了找毛巾给太太敷眼睛,看着肿的不那么厉害了,这才上了脂粉,小心遮了遮。
蒋明菀看着等上完了妆之后,眼睛终于肿的不那么厉害了,这才放心。
她待会儿可还要见蓁姐儿呢,要是被蓁姐儿看出来问她,那才是难堪。
这一天蒋明菀都过得有些心不在焉。
昨天发生的事儿实在是太多了,她得到的信息也太多了,当时她只知道哭,今天才开始一点一点的将那些信息都掰开了揉碎了,一点一点的存进心里。
原来他第一次见她就喜欢她了,可是当时在京郊,他却表现的像是个没事人似得,和她哥哥谈笑风生,看都不看她一眼,她当时还因为这个生了一场闷气呢。
后来她要悔婚,父亲母亲都不同意,她也终于从哥哥那儿打听到他并未婚配,也没有定亲,这才大着胆子在父亲跟前撒了谎,说他们二人早就私定终身。
当时她还担心自己撒的这个谎会很快被戳破,可是到最后父亲也没发现。
想到这儿,蒋明菀的思绪停滞了一瞬。
她父亲那样聪明的人,真的没有发现吗?
或许是早就发现了吧。
可是正好徐中行也对自己有心。
他昨晚和她说,当时崔公子的那些腌臜事是他捅出来的,还找了当时的首辅杨老大人保媒,这才让父亲将她嫁给他。
或许父亲也是看出来了他们两人是真的互相有意,这才没有戳穿。
想到这儿,蒋明菀不由脸上有些发热。
那当时父亲在她跟随徐中行前往延宁府时问的那句话,此时想起来就别有深意了。
他早知如此,是早知自己是真的舍不下他吧,而并非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蒋明菀越想心情越复杂,等想到上一世父亲去世前和她说的那些话,蒋明菀心里就更复杂了。
那时候父亲还在问她,你到底后不后悔,她是怎么回答的?
她好似楞了一下,然后看向父亲,依旧回答了一句话:“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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