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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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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提起这惠王府就要说说了。



当年弘景帝给每个皇子都赏下一座府邸,太子自然也不例外。不过太子的这座府邸不叫府,而叫别院,供以游玩消遣之用。



平时都是空置的,太子一年到头都不会来一次。后来随着赵祚的年纪日渐成长,这地方就被他用了,用来做一些不适合在台面上进行的事务。



这次太子被废,自然要迁出皇宫,这地方就成了惠王府。可问题是当年这座府邸是按照太子的规制而建,太子规制等同帝王,只在细枝末节次了一等。如今太子成了惠王,既已不是储君,按制是要再下半等的。



也就是说工部需按制去惠王府拆房子,拆掉惠王府一切不适合规制的东西。



这不符合规制如果列数下来就多了,大到门前的门楼,小到房顶上的一片瓦。例如亲王府只可用绿色和灰色的琉璃瓦,不可用皇宫随处可见的黄色琉璃瓦。房顶的话,王府只能用硬山顶,绝不能用皇宫的歇山顶式。甚至房顶上的脊兽,地砖的高度,乃至是大门上的一颗门钉都有诸多讲究。



这些其实都不难,对工部营缮清吏司是驾熟就轻的活儿。可问题是惠王的身份太敏感了,本来是储君是太子,如今成了亲王。能从太子被废下来,明摆着是与大位无缘,人家才刚被废了太子没多久,这当头去拆人房子,不是明摆着是给人添堵去的。



若是惠王失势也就罢,关键人家还有个得宠的儿子,有个皇后的娘和皇帝的爹,就算如今不是太子了,捏死一两个小官吏也是轻而易举的,所以营缮清吏司这边一直拖着没去办这事。



可这种事明摆着是拖不久的,早晚都得办,若是拖久了恐是授人把柄,到时候工部这边就里外不是人了。



这不,眼见晋王来了工部,工部这边就不免把主意动到晋王头上,同样都是王,又是亲兄弟,总不至于闹翻了脸。



当日陈员外郎把差事分派下来,心里就做好了准备,想着晋王殿下大抵是要大怒,哪知他竟然什么也没说。



为此,作为主管营缮清吏司,陈员外郎颇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晋王第二日就带着人上了惠王府。



惠王府这边大抵不知道来人是晋王,一听说是工部的人来了,就紧闭了大门。实在不是对方无礼,而是被烦的,因为这已经是工部的人来的这是第四趟。



周武对晋王苦笑,小声道:“前几次我们派人来过,第一次还被请进去喝了盏茶,第二次就被人撵了出来,说是惠王殿下没心情见我等。等最后一次来,直接不让进门了。”



工部这边自然不是傻的,既然惠王府逾了制,自是早就派人上门打过招呼了。而惠王府这边,不知是惠王真心情不好,还是假心情不妙,总而言之对工部的人避而不见。



而惠王府的下人秉持着‘好主子都是有几个恶奴’的惯例,对工部的人颇为不假颜色。



其实这都是老套路了,有些事情当家主子为了体面不愿表现,都是用刁奴来替自己说话的,惠王府这边明摆着就是没把工部所说的事听在耳里。



工部当然可以请奏上谕,可问题是一旦闹到明面上去,那就是得罪了惠王。在京为官,谁愿意闲的没事得罪人,还得罪的是这么一位爷。



这里面的道理,晋王自然是门清,也清楚工部这边是拿他来当替死鬼。可身在其位谋其事,只要他还在营缮清吏司一日,这种狗屁倒灶的事就少不了。



因为晋王那几日翻阅营缮清吏司文册时,已经看见了不少关于此类的事情,都是滞久未办的。晋王就心中有数自己为何会被放在营缮清吏司,恐怕还是洪启那老狐狸的主意。



这么想着,晋王示意工部的人再去叫门,这次让人报上了他的名讳。



没有意外,晋王带着工部的人被请进了门,惠王府的总管太监秦顺满脸堆笑地出面招待了他们。



“没想到是晋王殿下大驾光临,奴才迎驾不及,还请晋王殿下赎罪。”这老太监脸笑成了菊花,边说话边佯装打自己的脸,恐怕换了谁都不会与他计较。



即使明知道此人是有意做出这般,可当主子的和奴才计较,不是降低身份,又显得不太体面。所以晋王也没跟他多说,示意工部的人将惠王府逾制,工部按制来拆除不符合规制的文书递给了他。



德顺拿着那张纸,连连叹道:“瞧瞧,这奴才也不识字……”



晋王脸色是一贯冰冷,“复述给他听。”



从晋王身后走出来一人将纸上内容复述给德顺听,这里面的内容不用看着,营缮清吏司的人都能背下来。



听完后,德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这、这奴才也做不了主啊,晋王殿下您看这么成不成,今儿惠王殿下也不在,往魏国公府去了,等主子回来老奴就禀明了他,这事还得主子安排下章程才行。”



这明摆着是耍无奈吧!



工部其他人都是心中郁愤,却是不敢流于言表,真没想到堂堂的前太子现惠王,竟会干出这样的事来。逾制了就拆,合情合理,做出这般推三阻四的姿态,实在让人不齿。



而晋王想的则更要多一层,心中有数这是他那好大哥故意给他下绊子。若今儿他从这惠王府出去了,还不知怎么被人笑话,而以后再有等同这般事,人人都来这么一出,他这张脸就甭想要了。



晋王素来是个你进我一尺,我还你十丈的性子。



俗话说不叫的狗咬人,大抵就是他这样的。他轻易不咬人,若是咬起来,又毒又狠,不撕扯下来几块肉,绝不会松口。



他神色清淡一摆手:“无妨,此事你可慢慢与他讲。”



德顺心中一喜,又一松,心想等会儿总算能对殿下交差了。可他的喜色还来不及上眉梢,就被晋王之后做出的事给惊没了。



“你们先把各处逾制要拆的地方标记出来,下趟来也能做到心中有数。”



这次过来前,晋王就吩咐下面人把该带的家伙什都带上了。一听这话,他身后那些跟随而来的人俱是一愣,忍不住去看周武。



周武斥道:“赵主事既然下命了,还不去做。”



这几人忙退了出去。



不多时,就见他们领着一帮匠役进来,宛如饿狼入了羊群奔向各处,先拿这前院开刀。站在这堂中就能看见,几个匠役合伙将几截木梯搭架好,一个匠役手提着木桶,腾腾腾几下就上了房顶。



下面人递给他一根特制的木刷,这木刷长约两米,状似超大号的毛笔。此人将木刷浸入桶中,直到木刷吸足了红漆,才以双手抱着木刷在房顶的瓦片上奋笔疾书起来。



这人大抵也是干熟了的,不过眨眼之间,一个血红大字‘拆’便出现众人眼底。



德顺老眼都惊掉了,指着那字:“这、这……”



晋王看了他一眼:“不用惊慌,早晚都是拆的,是时那瓦片换了,字自然就没了。”



借着晋王的威势,工部的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惠王府各处逾制的地方画上‘拆’字,就像似一只只恶心人的蟾蜍贴在墙上,别提多刺眼了。



惠王府的人想挡不敢挡,这真挡下去就是和皇权作对,和圣上作对,谁也不傻,怎么可能自己找死。



做完这一切,晋王也未久留,对德顺说三日后再来,让他速速禀明了惠王,便带着人离开了。



晋王走后,一直憋在屋里的惠王,从里面蹦了出来。



他肥硕的身躯宛如一个球也似,上下弹跳。胖脸气成了猪肝色,隐隐有些泛紫,明显就是被气到极致。



“好你个老五,孤不过刚不是太子,你就这么损孤的面子,孤跟你没完!”



一众下人俱都低头束手地听着惠王在那里破口大骂。



收到消息的赵祚匆匆赶回来,还没进王府大门就看见了门外门楼上被刷上了一个大大的、血红的‘拆’字。



等进了府,一路各式各样的‘拆’字,宛如张牙舞爪的鬼怪,往他瞳子里钻。与此同时,还有他父王犹如市井泼妇式的谩骂。



他袖下的手指颤抖,几个大步进了堂中,一面示意人清场,一面喝道:“父王,你到底在做什么!”



“做什么?你没见着……”



见不相干的人都退下了,赵祚才难看起来,气急败坏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别人眼里就是笑话!”



惠王本是火气都在晋王身上,听到这话他一对眼睛有毒似的盯着赵祚,嘴角勾起讥讽的弧度:“你小子也敢嫌弃你父王,你可是老子生的。没了老子,你以为你能站在这儿?!是不是皇太孙的名头把你给捧得不知天高地厚了,可你不还是指着老子。老子这太子做不成了,你这皇太孙的位置不也是保不住!”



惠王的话句句扎心,像似有毒的利箭扎入赵祚的心底。



他厌恶惠王,可打从他被生下来,他就是太子的儿子,他就和眼前这个人捆绑在一起。他痛恨这人给自己带来的麻烦,却还是得仰仗着这个人的名头,谁叫他是他生出来的。



有时候赵祚甚至厌恶自己,为什么要被这个人生下来。



不过这一切都随着太子被废,他的皇太孙之位被夺,烟消云散了。这就是他一辈子躲不开的魔障,除非哪日他死了。



“你知不知道这事闹大,丢脸的还是我们。不但讨不了任何好,还会惹来非议。我们都这样了,还用怕被人暗地里嘲笑?只要皇祖父还站在我们这边,旁人的眼光根本不用在乎。而本来很好的机会,都被你给毁了!”



这个机会还是赵祚一直留在手中,准备彻底扳回一城的契机。



为何他会明知王府逾制,依旧让下人再三敷衍工部的人,打从晋王去了工部,这步棋他就一直留着,只是他没想到晋王会使出如此手段,根本不给他施展的机会,就用这么出人意料的手段将一切都结束了。



赵祚从始至终就没打算违抗规制,不过是借着惠王心中郁气与下人的不懂事,摆出的一个龙门阵。晋王上门,他自是会让下人好言相对,却尽量拖延。等多来两次,等晋王终于沉不住气,说出什么或是做出什么,这边再摆出一副受人威逼欺辱之态,让工部的人把逾制之物拆了。



是时外界之人,甚至在弘景帝与魏皇后眼里,必定会觉得晋王咄咄逼人,而惠王一系受了委屈。



人性总是惯于同情弱者。



就好像那王阁老的孙女,他皇祖父本已打消了念头,却又起了心思想补偿于他,还有去吏部的事情……



他如今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要什么有什么的皇太孙,什么都是要靠自己一点点挣来,体面、权势,甚至一切。而当体面和权势相冲,他会毫不犹豫弃了体面,因为经历了这段时间的酸甜苦辣后,赵祚很清楚面子这东西一文不值。



可如今倒好,不光里子面子都没了,还根本找不到可以发作的机会,因为人家是按制办事。



对,晋王此举给人的感觉就是按制办事。



别人知道这件事只会说晋王傻,木讷,榆木疙瘩脑袋,愣头青,哪有办事办成这般模样的,估计是把制式章程当做都是这样来办了。殊不知工部的人下来办事,但凡碰到一些有脸面的人家,都会给彼此留些脸面的,不会这般赤/裸/裸的做事。



毕竟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惠王本是谩骂不休,似乎想把积攒在心中的郁气通通发泄出来。听到这话后,戛然而止。



儿子说的话,一语惊醒梦中人,可他又怎么会认错。



“你以为就你能行,老子这便进宫去!”



赵祚冷冷地看着惠王消失的背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罢罢罢,他即想丢脸,那就去丢吧。



惠王府有多么狼狈、丢脸,皇祖父就会对他有多么怜惜。



他本就该是完美无瑕,尊贵、体面、高高在上,让世人赞扬的。可惜这一切都被他的好爹好娘给毁了。



人性就是这么奇怪,当觉得威胁不再是威胁,那股可笑的怜悯慈悲心又会占了上风,不过这样也好,刚好他可以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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