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第八十四章
林屿跟赵先见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日常的话题, 就是几个孩子平时的表现,聊些日常的趣事,或者是来到甘泉村后的见闻, 海市上是否有趣。
林屿都是捡的有意思的聊, 说起来褚州的风土人情, 的确是内陆城市见不到的,海天一线的风景,各种丰富的海产, 以及有趣的集市, 平时见惯的风景经他一描述, 即刻变的有趣起来。
赵先见不住的点头,有些奇怪的角度, 竟然是他从前想都没想过的,此刻听在耳中, 竟然有震耳发聩之感。竟还没个半大少年想的深远, 他也着实读书读迂了。
赵先见在心里对自己摇头, 原先那个摇摆不定的念头,又加深了三分。
“那么, 你对褚州的情况怎么看?”
“赵叔叔考教我的学问吗?我不过自学过几本书, 略认识几个字, 要是说的不对,赵叔叔可不要见怪。”林屿觉得赵先见这个问题问的突兀,但闲来聊聊也是无妨, 他组织着语言, 一时觉得很难说清楚, 就起身在屋里找出一张白纸, 刷刷几笔化成一个简单的图案来。
赵先见看着白纸上一个简单的黑白图案:“这是几颗干枯的树?”寥寥的几笔就勾勒出其中的枯枝败叶, 格外的寂寥。
“现在再来看看。”林屿把白纸调转了一个方向,翻转过来,再次送到赵先见面前。
“这,竟然就变成了一片茂密的树林?”赵先见不可置信,亲自动手把白纸拿了过来,翻来覆去的看,只要调转方向,就能看出全然不同的风景来。
实在过于神奇。
“在我来,褚州就如同这么一副画像。从一面来看,地质荒芜出产少,人口稀少,没开垦过的大片树林中还有瘴气毒虫,加上旁边还有崔国和陆国虎视眈眈,并不适合臣民们长久,安定的住下去,应该早早的退去,固守边线才对。”
“可是,如果换一个方向再来看,土地中的出产很少,但是海产丰富啊,不论是各种海鲜还是海里的珍宝,都是别地找不到的奇珍。再说毒虫,它们的确要人性命,但如果换到高明的大夫手里,它们就会摇身一变成为救命的良药,还有就是崔国和陆国”这个话题略略有些敏感,也不是他能决定的,林屿就装做不知道该怎么解决的样子,停顿了下来。
“这世间所有的对与错,有益与无益,贫穷与富有,都不是一成不变的,或许只需要变换一个角度,就会呈现出全新的样子。褚州这个地方也是如此。”林屿微笑着,做最后的总结。
但光是他透露出来的这些,已经足够赵先见惊讶了,林屿竟然想的如此透彻和通透,就是换成经年的老官员,也未必能够想到这么全面。
“你说的很对,就算换成官宦子弟,也未必能想的出来。”赵先见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那我,那我也能安心的,继续把孩子们交托给你了。”赵先见挣扎着坐了起来,就想要行礼,吓的林屿忙把人捞了起来,半抱半扶的拖了回去,“有话好好说的赵叔叔,不用行大礼。你是长辈我是晚辈,折煞我了。”
“我算是什么长辈,要是说出去都要笑掉旁人大牙,你能当我是远方的亲戚相处,已经算是不错了。”赵先见自嘲的笑,终于还是挣扎着,“你不让我行礼,我接下来的话没法继续说下去。”
趁着林屿微微松手,赵先见还是行完大礼,咳嗽着重新靠了回去。
林屿端起桌上的茶水,让他喝了顺顺气。
赵先见握着茶杯,清润的茶水咽了下去,心里却是一阵一阵的发苦发涩,苦到心底。他又何尝不想把孩子留下呢,但环视四周,破败的草屋,辛苦的劳作,还有一河之望的异户村不论哪一种都不适合孩子成长。
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哪怕是为了孩子们,也应该让他们留在更合适的地方。
“甘泉村这里的环境,不论怎么样也算不上好,尤其是氛围,得过且过混日子,稍有人想要挣扎向上,便有人伸手把人拉下来,恨不得大家都在泥塘里打滚,也就显不出自己的卑贱来。”赵先见说着:“我知道我说这话,显得特别的强人所难,指望着谁心软就让他倒霉,所以,我想了这些天,一直不好意思开这个口。”说着话,赵先见脸上一阵阵的发烫,觉得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厚的脸皮。同时,又是一阵的愧疚,他这么一个成年人,竟然还要把责任推到一个半大的孩子身上。
种种的情绪堆在他心里,让他每说出一句话来,嗓子都会发紧。但是如果不说,他又担心自己会后悔。
赵先见说完了,眼睛紧紧的盯着林屿,观察他的表情。
林屿轻轻叹着气,“我知道了。”他努力展现自己的诚恳和认真,眼底透着认真的光,“就是不为了别的,我也会好好待他们。他们都是好孩子,也不会添什么麻烦,我顶多是给他们提供一个安稳的环境而已。”
想了想,林屿又补充:“但是,毕竟爹娘都在此处,每年我都会带他们回来住一段时间,也该让大家多加亲近熟悉。”
“不,别回来!”赵先见脱口而出,随即觉得自己失言,掩饰着说:“我是说,一来一回路途遥远,也用不上来回的这么频繁,过上个两三年走一趟,也是可以的。”
“两三年?会不会有点久?”林屿听出不对劲的地方,“难道,赵叔叔反而不想他们回来?”
“怎么会呢?”赵先见强笑道:“我怎么会不想他们回来,只是路途辛苦,舟车劳顿,心疼而已。”
那怎么可能?孩子总是亲生的,忍痛送走就算了,还不许常来看望?这里面必然有说不出的苦衷。林屿坐直了身子,郑重的说:“如果赵叔叔不说清楚,我是不会答应的。要是我不清楚真、相,贸贸然过来,那不是害了他们吗?”
“赵叔叔哪怕是不方便透露具体的情形,只需告诉我到底是哪一方面的问题,我也好有所避讳。”
“唉!”赵先见重重的叹着气,“你的聪慧,实在超出我的想象。只是凭着一句话,就能揣摩出三四分的事实。我要是瞒着你,恐怕你还更加忧心。”
他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郑重其事的强调:“这事出了这间房,我是再也不认的,你没听过,我也没说过,更不能乱传,否则引了骚乱,恐怕不是你我二人能够担待的。”
“是,我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我发誓!”林屿举起三根手指。
赵先见终于肯吐露出他的发现,“采石场最近一年凿取的青石量,比往年翻了一倍有余”
!!
林屿瞬间就读懂了他的潜台词,采石场的青石巨大沉重,凿取不易,全都是用来修建城墙,以及壕沟的,无缘无故的增加产量,背后透出唯一的信息就是,或许在不久的将来,会燃起战火。
“那怎么行!”林屿霍的站了起来,“如果是这样,褚州岂不是首当其冲,最先沦为战区吗?!那你们的安全又怎么办?”
“你先别急,别冲动,别沉不住气。”赵先见苦笑着:“流放之人,就是想逃又能逃到哪里去?而且还没到最危机的时候,我只是先做最坏的打算。也是我的猜测,我只是偶尔有一次,瞧见了记录采石量的账本,这才知道的。”
林屿拧起眉头,“那这次的事故”
“事故应该是偶然,我旁敲侧击过,那一日其实有些轻微的地龙翻身,加上地穴凿空,其实发生事故也是常有的事情。”赵先见继续说道:“而且我保证,没有任何人知道我瞧见了账本。”
“那就好,那就好。”
赵先见继续说道:“流防之人,又能跑到什么地方去呢?左右不过还是在褚州的境内,区别不大。而且,我说的发现只是发现,并没有任何的根据,或许只是我的心思多,猜错了呢?或许是那些青石被运到其他地方,这才会增加产量。”
“我们都是成人,便是真的有什么变故也有反击之力,你们呐,都还是孩子,总不能把孩子放在不安稳的地界?”赵先见半开玩笑说:“君子不立危墙,孩子也不立围墙之下。”
唉!林屿被赵先见透露出来的消息,扰的心思都乱了,他勉强点头,也不知道是安慰赵先见还是安慰自己:“是了,就算增加采石量也未必能说明什么,也许真的是想岔了。”
“是啊是啊。”赵先见重新露出笑意来,轻声安慰着。
两人都岔开了这个话题,赵先见想起另外一桩事来,他要来一张白纸,刷刷几笔的写下一些人名和地址,推给林屿。
“这些人都是我的至交好友,交情十分的可靠,如果你遇到了什么困难,去找他们求助也可。稍后我也会修书一封,告知他们。”赵先见自嘲的笑:“只是他们,本身也不在什么高位,闲云野鹤自由潇洒,能帮手的地方不会太多。”
林屿却只是笑着:“各位都是叔伯前辈,人生阅历比晚辈不知道强多少,只用指点我几句,也都是受用不尽的。”
他们两人,因为共同的亲人,相同的牵绊,在这一刻达成了共识,不论如何,也要保护他们的安全。
在内室聊了一个时辰,安定心情之后,林屿终于重新出来,只是一时心情激动,要不是看到赵妍妍在帮他清洗冰粉果,都忘记之前自己在干什么。
打不打仗,会打什么地方,对于他们这样的百姓而已,都是无能为力的事情,要说唯一的能做的,就是多积蓄钱财和粮食,保证自己能多活一段时间。
“妍妍姐,多谢了,这些果子已经洗的够干净,先放着晾干。”林屿接过她拿的筐子,“就是不知道家里有石灰和白糖吗?”
“都有都有,放在厨房呢。”赵妍妍就去找出石灰和白糖来,交给他。
林屿先把东西归置到一起,正要准备继续切开晒干时,周氏突然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小屿,你过来一下。”
“喔,来了来了。”林屿暂时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就进了周氏的房间。
周氏进门后就开始“言行逼供”,“快说,你们在屋里嘀嘀咕咕的讲什么呢?”
“能讲什么啊?不就是赵叔叔谢谢我嘛。”林屿才不会说呢,开始装傻。
“想哄我?就是抬抬手,我都知道你想干嘛。”周氏冷哼:“你每次扯谎的时候,右手的拇指都会蜷缩起来,太明显了。”
林屿立刻低头去看手指,他的手指明明没动啊!随即他反应过来,周氏这是在诈他呢!
“娘!”他立刻变换了招数,改成撒娇,“我不是说了吗,就是谢谢我而已。”
“骗鬼去吧!我才不信。”周氏做出冷笑的样子,“快说,不然别怪我不留情面。”
“真的真的!”林屿就是不肯改口,不论周氏怎么问都是一个说法。周氏泄了气,“好吧,我不问了。”
她以前又不是没试过,林屿的嘴紧,说不讲就是不讲。
林屿半只脚已经要窜出去了,周氏赶紧拦着:“回来回来!我还有一件事没问。”
“嗯?”
“过来我给你量量尺寸,给你做件衣裳。”周氏已经把软尺拿了出来,碎碎念叨着:“一直想给你做件衣裳,只可惜不知道你长了多少,正是长的快的时候。”
林屿这才倒了回来,乖乖的任由周氏量尺寸,他感觉自己最近又好像长了一截,结果一量,哈,真的,折算一下已经长到一米七三,想必迟早能够突破一米八大关。
周氏量完后发愁,“这你长的也忒快,以前都才五尺多,鞋码也长了。”
“对啊,我现在做鞋做衣裳都要做大些,不然半年就穿不下了,康平他们几个也是这样。”不提前做好放量,衣裳换起来真的勤。
闻言,周氏偷偷的把针线盒子后面的包裹,又往后头藏了藏,嘴里还念叨着:“那可怎么办?都怪你长的太快!还比别人费布料。”
“我个高我骄傲,我就费布料。”林屿故意念叨着顺口溜,引开周氏的注意后,一扭头就把周氏想要藏的东西揪了出来,“藏什么呢?”
掀开一看,赫然是一双布鞋,底子厚厚的,比平常的鞋子还厚了一半,针脚又细又密,做鞋的人很用心。
“娘”林屿拿着鞋子又是感动又是辛酸,他从前穿不惯古代的鞋子,哪有现代的鞋底软?硌的脚疼,他穿的鞋都需要特意加厚,这不是给他做的,又是给谁?
周氏还是没藏住,泄了气:“比你现在的鞋子小了那么多,塞都塞不下。”
“塞不下,那就改一改,给康平穿吧,再过两年也就穿得下。”林屿说:“纳这么厚的鞋底,也不知道费了多少劲。”现在又没有机器,都靠着一针针的穿透,周氏做这么一双鞋,还是费了劲的。
“可还是没给你穿上。”
“娘既然想给我做,衣裳或者鞋就算了,没等一两年就穿不上了,倒不如做一件长比甲,不挑身量,春秋间凉了就穿,冷了就脱,实用的多。”林屿出主意,想让周氏尽点心意。
“这个主意好,也实用。”周氏眼前一亮,即刻开始重新测量身材,打算做一件长比甲。
他们就这么商量比甲的颜色花纹,慢慢消磨着时间。
也幸好现在快要入冬,田里的活不多,她们还有时间慢慢做。当娘的心意都是相同的,本来杨姨娘跟易姨娘也是打算做鞋子衣裳的,都改成做比甲,特别是易姨娘,还费心给希希准备了几根彩色丝线的头绳,让希希成日戴在头上炫耀。
楚楚不依,扭着让周氏也给她做了,得意洋洋的用来捆着发辫。
赵先见的情况也在好转着,虽然依旧躺着,但跟别家的愁云惨淡相比,已经算是好了不少。
当然有人看在眼里,记住心上。
这天,大家都在家里休息,各有各的事情做,林屿在清洗冰粉籽,顺便让弟弟打下手,杨易二人跟孩子亲近,周氏正给比甲上面绣一点暗纹。
她心想,回字纹最耐看,就不如绣回字纹,刚刚绣了半个袖子口,外面有人开始叫周氏的名字,周氏放下手里的布料,寻声去了。
原来是平时在村里,跟周氏交情还不错的另外一位妇人,曹嫂子,一见面,还没说两句话,曹嫂子就扑通一声跪下了,苦苦的扯着周氏的袖子。
“贞妹妹,我求你,你就告诉我,到底是去求的什么大夫!不论要花多少银子,我哪怕是跪求,也要治好我丈夫的伤势啊。”
周氏连忙把人扶了起来,左右为难:“这,这不是我不想告诉你,而且,花费的太多啊!”
凌霄子的绝密药品,也不是他瞎要的价格,光是里面的各色补品就不便宜,治到现在已经花了一百多两,如果完全治好,恐怕不会少于三四百。
曹嫂子擦泪,“这个我会去想办法的,不管是问友人借,还是找娘家要,总能凑够的。而丈夫出了事,要了我们一家子的命啊!”
“唉!”因为境遇相同,周氏很同情曹嫂子的情况,只能这么说:“那位大夫脾气怪的很,”我只能替你问一问。”
“多谢了多谢了!”曹嫂子不住的擦泪,万分的感谢,拉着周氏说个不停。
周氏安慰了两炷香的时间,二人才算分开。回家之后,周氏发愁该怎么开口,凌霄子脾气是真的怪,每次来看病都要换一身装扮,次次不重样,据他说,没人知道他的真实长相。
这种性格,托他治病?还是枕头垫高点做梦更快。
不过尽管如此,还是要试一试,趁着下一次凌霄子过来看病,周氏就言语中试探了几句。
“看病?好啊。”凌霄子答应的特别爽快,“但是,他们愿意出这么多钱吗?我的药品贵是一回事,他们愿意治足一个月吗?治不足的话,效果没有几分。”
“这应该愿意吧?”周氏迟疑,“等我认真问过。”
“嗨,再说吧。”凌霄子皱眉,“只有一条,不要告知我的任何消息,我不耐烦跟那些人打交道,”
“我知道了。”周氏点头,重新去找曹嫂子问过,曹嫂子对于所有的条件,都答应的爽快。
凌霄子就转头去治曹先生,慢慢的,曹先生的病也有了起色,虽然不能下床走动,但至少不会半身瘫痪,卧病在床。
情况在好转,紧接着,就有人想要搭上这么一轮顺风车。
就有人打头,过来找了赵先见,想要打听出大夫的消息,赵先见十分冷淡,只说是个性格奇异的大夫,未必愿意出现,还需要花费大量的金钱,如果他们愿意筹备好银钱,他倒是可以去问一问。而那人的意思是,他们根本没有那么多银钱,能不能求一求大夫,让大夫免掉药费呢?
赵先见冷淡的拒绝了。
他们自己都谨守凌霄子的叮嘱,从来没有试图打听过,又怎么告诉别人呢?
结果转天,那群人把尚未痊愈的四五个伤员抬到了赵家的门口,加上家里的妇人幼子,哀声连连,跪求赵家人出面去求大夫。
这是在求吗?根本就是在道德绑架!气的当时家里的几个人,就想拿着东西出去跟门口的人干架。
“别!如果真的动手,那就成了我们的过错。康安希希,抱住你们娘!”康安跟希希立刻上去一把拉住人,康平也机灵的去抱住周氏,努力安抚她们。
“道德绑架,那也是针对有道德的人,我要是没有道德,谁能绑架我?!把门关紧,看他们还有什么招数。”林屿冷然,丝毫没有打算顺从他们的心意。
他对赵先见之前说的,一旦有人想要上进,就有人冒出来把所有人拉进泥塘里,有了彻底的认识。
真是无话可说。
他们关紧门扉,任由那些人在门口跪了三四个时辰,里面的人该做事做事,该做饭做饭,根本不把他们当一回事。
跪的久了,膝盖哪有不疼的?那群人面面相觑,卡在中间骑虎难下,跪吧人家不当一回事,不跪吧,那就更没有希望。
自己的身体自己心疼,受罪的也不是别人,又熬了一个时辰后,边缘就有人悄悄的溜走,还抬走自家的人,再等一等,又溜了几个,天还没黑透,人就全跑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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