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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章 外臣和内眷


  她话音刚落,方才还阴沉沉的天,忽然云散霁收,现一线湛蓝青天,日光洒落,灿然如金!

  霎时偌大场地,数千民众,鸦雀无声。

  被震住了。

  铁慈看一眼容溥,心想八成是他回头把人给弄来的。

  看来他也看出来沈母天气预报的能力了。

  于她自己,是不想把沈母拽出来的,虽然这显然是给沈谧正名和给萧家更狠一击的更好办法,但这是人家的隐私,要人大庭广众之下自承过失,先别说沈母自己怎么想,最起码沈谧就绝不愿意。

  反正现在也差不多赢了,她不想再伤害谁。

  但容溥行事,虽然不像慕容翊那么狠辣极端,骨子里却也是有着能臣独有的冷漠和决断的。

  能把对方锤死,就绝不会少用一分力。

  云开日出,比先前那大半天的你来我往的缠斗,对百姓和举子显然更有震慑力。

  再加上贺梓那句恰到好处的“举头三尺有神明”,简直是瞬间击中。

  安静持续了很久,连马和通都颤抖着嘴唇,猛地后退好几步。

  直到萧立衡猛然站起。

  他匆匆一拱手,道:“沈兄纯孝,真是令人感动,老夫想起还有要事,这便走了。”

  说完也不待众人回答,转身便走。

  铁慈虽然控诉的是萧家,拎出来的证人和嫌疑人也指向萧家,但说到底都和他没有直接关系,是没法留住这位位高权重的大佬的。

  三法司也没说话,谁也不能指望当场就把萧立衡拿下,也不能这样处理。

  萧家总是要抛出几个人来应付这次的反击的,比如盛都府的人,去拿人的军队,朱雀卫的副提督,被指认和煽动学潮者联系的萧府的从属……那就是割了他的肉了。

  而打灭他的计划,保住贺梓等人,洗却指控,获得民心,将萧家从此踩入舆论的泥泞,让群臣看清楚铁慈的力量和民心的向背,重新考虑站队,才是真正的胜利。

  铁慈在背后看着他,等他走入人群,才大声道:“次辅回去记得好好加固屋子!小心暴风先刮掉你家门楣!”

  萧立衡当没听见。

  他走入人群,人群却不让,有人还故意拦着,往日里哪有人敢这样对萧家大佬,一鞭子早抽过去了,但此刻萧立衡绝不敢横生枝节,只埋头走路,对四周嗤笑恍若未闻,他的护卫们只得在人群中艰难推挤,好不容易推出一条路,拥着萧立衡上了车,车门立即砰地关上,狂奔而去。

  铁慈眼尖,看见萧立衡上车前,帽子歪了,发髻乱了,连鞋子都掉了一只。

  百姓们却想起关于暴风的誓言,都忧心忡忡地看天,这万一真的起风怎么办?

  铁慈心情很愉悦。

  暴风是一定会来的,到时候盛都百姓狼狈应对大风甚至遭受损失时,就会想起他们的灾难是因为萧家带来的。

  他们对萧家的恨意就会更加清晰。

  毕竟切身利益相关才能叫人感受最真。

  她对血骑首领使了个眼色,对方点点头。

  一点烟花并不显眼地蹿上天空。

  铁慈又朗声道:“诸位,回去早早准备吧,三日之内,轻易不要出门了,这万一真来了大风呢。”

  她又对赶来的盛都府少尹道:“还请盛都府早日做出安排,以免暴风忽至,百姓因此伤亡。”

  盛都府少尹赶来本来是要带走自己的推官的,此刻一句话也不敢说,深深作揖。

  百姓得了提醒,都急忙呼朋唤友,赶回去做准备,又要将今日所见所闻,好好都街坊们分享。

  剩下的举子们面面相觑,末了有人长叹一声,上前一脸惭愧地对贺梓作揖,对沈谧等人作揖,一言不发离去。

  余下的士子们也都一脸歉意地行礼,场地上人群齐齐折身如草偃。

  早有机灵的盛都府衙役给沈谧等人去了锁,沈谧等人也还礼,贺梓道:“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凡欲为学,当先识义利、公私之辩。望与诸君共勉。”

  众人惭愧领受。

  大理寺卿惊堂木一拍,道:“诸般证据印证,马和通状告沈谧等人舞弊案查无实据,沈谧等人暂留大理寺,待本官具折上呈后再行开释。马和通本应承诬告之责,因其亦受蒙蔽,免于处罚。其余诸人事涉皇太女所告诉之案者,亦一并具折上奏后另案审理。”

  盛都府推官和被铁慈带来的朱雀卫副提督等人脸色死灰。

  赶来的跃鲤书院学生们欢呼起来。

  有人将帽子抛上了天空,大喊:“太女威武!”

  日光从一线云翳中洒落,映上每张欢笑的年轻的脸,明亮通透,熠熠生辉。

  ……

  人群散去,尘埃落定,虽然沈谧等人还要等朝中商议,但铁慈相信今日情形一定会传入他们耳中,吵着弹劾的,想着上位的,明哲保身的,暗中勾连的,都该重新掂量了。

  比如那老滑头容麓川,一定会再次从萧家身边走开。

  他一转身,内阁就不会再揪着舞弊案不妨,都察院孤掌难鸣。

  朱彝等人会趁机反击,中立派会转向贺梓等人,现在,受到弹劾的,应该就是这次跳得最凶的那一群人了。

  朝局向来牵丝绊藤,勾缠不休,得失之间,不能以单纯的胜败而论。

  铁慈看看天色,准备召唤马车过来。现在胜了一局,等某个消息确定了,得赶紧回宫,哪些人要穷追不放,哪些人要轻拿轻放,哪些人要趁机替换,她还有得忙。

  她找丹霜,一回头,看见丹霜站在一边,慕四紧紧贴着她,两人明明是屁股对屁股,可不知怎地铁慈却好像看见谁的手飞快抽了出来。

  她想了一下,没明白这姿势是怎么搭起来的。

  容溥走了过来,道:“我们昨夜被软禁了,方才才找到机会出来,这边我打算……”

  他正想说会代铁慈好生抚慰沈谧等人,顺便笼络一下先前为他们作证的举子,先前作证的都是今科上榜的,一方面是据实而言,一方面是也不希望出现舞弊大案重考,这些人仗义执言,自然是个笼络的好机会。

  结果他还没说完,就听见那边慕容翊大声道:“诸位兄台,方才都辛苦了。在下已经奉皇太女之命,包了掬美楼,席开流水,邀请今科士子同贺今日胜利,盛都名酿千秋喉不限量供应,咱们一醉方休!”

  年轻人本就好饮宴,掬美楼是盛都三大名酒楼之一,千秋喉更是千金难买的佳酿,双管齐下,在场的举子谁抵得住这样的诱惑,都欢呼起来。

  更有人盛赞皇太女大方。掬美楼以昂贵闻名,向来是王孙公子们的饮宴之地,一道菜能抵寻常百姓家三个月生活费,平常这些举子连掬美楼的招牌都不敢多看一眼。

  这包场还好酒管够,得花多少钱?!

  得花多少钱铁慈不知道,反正也不是花她的钱。

  她就是不明白,某人怎么这么骚?

  慕容翊对她笑,道:“太女请客,多少得留下喝杯酒吧?”

  铁慈还没答话,他已经凑过来悄悄地道:“你不是派人暗杀老萧去了么?现在可不能回宫,回宫你不好说是不是?”

  铁慈心中一震,没想到他竟然猜到了。

  她还留下了一支奇兵,准备等会在老萧回去的路上埋伏,既然老萧喜欢让人坏马车摔断腿,那么同样的事发生在他自己身上不也很正常?

  但是想让老萧出事,自己就不能单独离开。

  虽然现在老萧出事她也免不了嫌疑,但是官场心照不宣,有个明面上的不在场证明,很多事就好说很多。

  慕容翊看她不说话,便自顾自安排手下去张罗了。

  杨一休等人也被困了一夜,此时扶着沈母在一边看戏看得津津有味,和田武咬耳朵:“我们老家有句话,叫懒汉怕赖汉,赖汉怕不要脸。你看看,这次容翰林明明出力不比那位小,若无他及时通知,后续请来沈夫人,殿下也不能如此大获全胜,但最后,风头和好处,全给那位占去了。”

  田武呵呵笑道:“那倒也不至于,殿下心里有数。”

  “有数又怎样,殿下肯定更向着那位了。”

  “你都说了更向着那位了,那还有什么好感叹的?”田武奇怪地道,“殿下喜欢,那便是什么都不做,殿下也向着他。殿下无意的,便是给殿下打下江山,那也是外臣。外臣和内眷,争什么呢?”

  杨一休:……你这憨子说话总让我无言以对。

  慕容翊忽然从田武身边走过,拍拍他的肩,道:“傻大个,听说你上次倾尽家财送牛肉,库存耗光,后续送货跟不上,承运商家坐地起家,导致你受了家族的一些责难?”

  田武愣了愣,正想说你如何知道,就听慕容翊满不在意地道:“我这里正好有一条商路,还有一些不错的货源,可以帮你及时补充,并缩短运送路程。哪,就是那个南江漕帮,该听过吧?价钱你自己去和对方谈,如何?”

  田武大喜,急忙道谢,上次损失巨大,虽然后来他拿回了皇帝赏赐,堵住了族老们的嘴,但合作方坐地起价,盛都的铺子长期补不了货影响的是全线的生意,如今这位轻轻松松就解决了他的难题,顿时浑身舒爽,又道:“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

  “不用客气。”慕容翊慈祥地拍拍他的狗头,笑道,“我喜欢你方才说的话。好话当赏嘛。”

  田武:……他方才说啥了?

  ……

  最后留下来的士子很多,掬美楼席开十桌,楼上楼下都坐满了。

  铁慈上楼时,想起她上次来,还是来吃脆皮鸭,听见一堆盛都纨绔背后非议她,大打出手那次。

  也是在那天,遇见了丹野。

  也不知道丹野那王八蛋怎样了。

  也不知道他特意送来并被她偷偷训练的西戎战士,现在任务执行得怎样了。

  ……

  马车在路上疾驰。

  萧立衡坐在车中,顾不得颠簸,一路催促,“快,快。”

  快点回府,现在路上多耽搁一分,就多一分危机。

  如果是一年前,他毫不畏惧,没有谁能在盛都对他出手,他可以不急不忙回府。

  就在今夜之前,他也并不担心,皇太女就算将九卫全部握在手中,加了三百血骑,他也不怕。

  毕竟三大营和盛都府卫都拥戴萧家。

  但是今夜他从各处应对人数推算,发现了一个令他恐惧的情况。

  铁慈在盛都的兵力并不仅仅是他所看见的那些!

  她藏有后手,能够迅速控制皇城内外!

  那她是不是还有后手来对付他?

  虽然皇室和萧家的斗争并不仅仅是一家一命的事,更多牵扯的是整个盛都的经济和安定,但万一皇太女压抑久了不顾一切呢?

  他不敢拿自己只有的一条命来冒险。

  咻咻几道烟花放出去,萧立衡还不放心,又从奔驰的车厢里探出头来,急令身边的护卫,“去向各位大人府中传信,请他们至萧府一叙!”

  护卫接令狂奔而去。

  萧立衡的头还没缩回去,蓦然听见一声啸风厉响,眼前几簇五黑箭头如黑色旋涡蓦然炸开!

  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狂叫。

  身边人影爆闪,车夫和马上护卫狂扑而至,一左一右挡住了他,血花溅射,扑了他一脸。

  两条人影软软栽倒马下,萧立衡顾不得看也顾不得抹一把脸,猛地缩头,按下车中按钮,砰地一声车厢四边各降下一块铁板!

  下一瞬夺夺几箭射在铁板上,火花四溅,铁箭头在铁板上留下深深白痕。

  萧立衡一口气还没吐出来,车底座忽然猛震,唯一没有铁板的车底部轰然碎裂,裂口处探出一把雪亮的长刀来。

  宛如地底的蝎子忽然扬尾!

  萧立衡一声尖叫,往上一蹦,车顶上竟然还有铁抓手,他抓着铁抓手整个人吊起。

  底下长刀闪电般霍霍绞过一圈,刀光如雪,萧立衡如果还站在车里,双腿此时已经没了。

  可怜老萧这把年纪,吊着铁抓手荡在半空,居然还能坚持。

  他吊着,双脚蹬在车壁上,车底下的刀离裆下只有半寸。

  头顶轰然一声,天光大亮,有人大叫:“次辅!”

  是他的死士。

  底下刀光直飙而上。

  萧立衡急忙伸手,车顶上的死士将他拎上车顶。

  一道刀光穿越车厢追蹑而上,死士一手将萧立衡抛出,一骑冲来,将萧立衡接到马上。

  就这么一刻功夫,穿越车厢的刀光如怒龙狂绞而上,将那没来得及撤走的死士吞没。

  萧立衡在狂奔的马上只来得及看见马车顶上下了一阵血雨。

  看见箭雨如狂,密集击打在铁板上,不过瞬间,便将寸厚的铁板生生击得变形、脆裂、炸开、再将马车扎成马蜂窝。

  他只要再慢上一刻,就会成为一串人葫芦。

  萧立衡看得浑身汗毛都炸起。

  铁慈竟然敢!

  铁慈真的敢!

  铁慈下手竟如此凶悍疯狂!

  更重要的是,这下手的风格,不像江湖杀手,也不像普通军队。

  江湖杀手不会这么训练有素,配合作战。普通军队没这杀气和能力。

  想起那鬼魅般从车厢底下进攻的人,想起那擅长绞杀的刀法,他没来由地想起蝎子营。

  然后他忽然想起,当初血骑和蝎子营拱卫铁慈回京,其中三百血骑是跟着铁慈先一步回来的,之后被铁慈留在京中,因为人数不多也没人提出异议,但是,后面的大部队呢?

  因为铁慈回京后大家就忙于春闱和一系列明抢暗夺,也就没人注意到,是不是理论上,这群“拱卫太女回京”的大军,还在道路上晃呢?

  这么长的时间,晃到哪里了?

  铁慈就这么一直藏着这群人?

  萧立衡浑身发冷,鸡皮疙瘩串成行。

  身边的人越来越多,都是他养的死士和护卫,将他拥卫在正中,萧立衡稍稍放下了心。

  萧府为了安全,不在达官贵人聚集的皇城东南居住。而是建在皇城西南的苑山之下,并迁走周边民居,府邸绵延数里,占地广阔,临着一片清幽湖水,绕湖有林木无数,郁郁葱葱,青石铺路,可容两驾马车并行,远远望去,远山青翠,碧湖如珠,中有华邸,大道朝天。

  但是往日里彰显身份和地位的私家园林,在此刻便成了回府之前的危机之路,没有民居,没有市集,人烟稀少,便于拦截。

  不过萧府自有萧府的底气,既然划了这么大块地盘,必要的护卫必不可少。

  马蹄声疾,踏上青石大道,林中人影闪动,护卫出来接应。

  身后追着的人似乎不见了,萧立衡刚松一口气,就看见对面来接应的护卫身后忽然咻咻连声,然后护卫如被割草一般便倒了一批!

  铁慈竟然凶狠到在他萧家的林子里做了埋伏!

  萧立衡大惊,一回头,身后夺夺连声,又钉上了一排箭!

  那都是青石板地,缝隙小,石板坚硬,但是这些箭硬生生插入那些缝隙,甚至劈裂了石板边缘。

  裂痕如撕裂的蛛网般迅速扩散,眨眼便到了萧立衡马下。

  出手训练有素,整齐一致,明显出于军队,但萧立衡从未听说过大乾哪个军队有这样的一批箭手。

  蝎子营长于刀法和埋伏作战,血骑善冲锋和枪法,萧雪崖名下的弓刀营,顾名思义,用刀和弓,但所用的是轻型弩弓,不是这样需要极其强大臂力的重箭。

  萧立衡此刻已经来不及思考来者是谁了,身后的箭便如黑云飞动暴雨骤降,不停地追着他的脚后跟,他的死士发出尖利的哨声,而他在哨声中狂叫:“快!快点回府!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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