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五章 皇位
他蓦然又大笑,一边笑一边抚胸咳嗽,“天啊,拿宝相妃来要挟我?亏你想得出来。”
啪地一声,他将手中药碗砸出了御辇,“那日那一杯代喝的毒酒,我便已经还了她的恩。之后你要杀要剐,敬请随意!”
药碗砸在站在御辇之下的常公公头上,常公公面色不变,连缓缓流下的头上鲜血都没有擦。
至于百官,早已被这一砸惊得噗通噗通又跪下了。
慕容尧目光缓缓掠过砸碎的药碗,第一次笑了笑,道:“成,就当你不在意你娘,不过……在你回来之前,朕把孙氏的坟迁了。”
慕容翊霍然变色。
一瞬间他眼神狞恶,几欲噬人。
随即他阴冷地笑了笑,道:“诈我?”
慕容尧岿然不动,“朕那老丈人,是只老狐狸。狡兔三窟,他连自己死后埋骨之处都故布疑阵,墓穴足足有好几处,假墓里都机关无数,让朕死了好多精锐……不过,世上事但凡来过必有痕迹,真要找,总能找得到的。”
慕容翊眯着眼看他,慕容尧蘸着茶水,在桌上随便画了几道。
慕容翊脸上仿佛忽然戴上了面具,先前被拿母亲要挟的暴怒荡然无存,面无表情地看着那桌子。
辇内的温度却仿佛降到了冰点。
慕容尧仿佛全无所觉,在桌面上又划了一道,道:“之前是你对朕摆出道儿,现在轮到朕来给你摆了。”
“你母妃,是一道。”
“你外公的遗骨是否能被安好埋葬,是否会因你死后不安。这是一道。”
“当朕得知密卫没能带走你,就下令密卫不必回大奉,并派去了最精锐的一支密卫,给这些人下了一个死命令。留在盛都,伺机刺杀铁慈。任务是永生不换,时间是到死为止。”他道,“又一道。”
慕容翊一动不动,垂在几下的手指慢慢攥紧成拳,太过用力,以至于骨节发出欲待崩裂的响声。
“朕还派出了另一批人,前往永平、盛都,海右,翰里罕漠,西戎……去杀狄一苇、容溥、丹野、戚元思、沈谧……同样,永生不换,到死为止。”
慕容尧慢慢又画下一道,凝视着慕容翊的眼睛,平淡地道:“朕不信铁慈一辈子不出宫,一辈子无疏漏,一辈子毫无松懈,如果她真能做到如此,这样的生活也足够她痛苦。朕更不信如戚元思这样的普通人,能得到如铁慈那样的保护,能熬过杀手数十年如一日锲而不舍的刺杀。朕要求不高,这些人当中,只要死一个,朕就满意了。”
乾桓帝之死已经是慕容翊和铁慈之间难以跨越的鸿沟,如果铁慈的知己好友再有一个死在大奉刺客手中,慕容翊和铁慈之间,就再也心结难解,天堑难越了。
御辇内寂静如死,御辇外,群臣也依稀感受到了此时令人窒息的气氛,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一个是雄才大略的帝王,一个是狠辣无畏的储君,偏偏又水火不容,这两人一旦真的卯上了,大奉会发生什么?他们又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御辇内,慕容尧轻轻咳嗽,注视着自己画下的几条道儿。
他知道,这大奉,这皇位,还有他自己,其实已经无法挟制慕容翊。
现在他亲信尽失,群臣离心,民议纷纷,这皇位甚至都轮不到他传给慕容翊,只要慕容翊愿意,随时能将他掀翻在地,自己坐上去。
所幸,这疯魔的人,他还有软肋,还有在乎的人。
为了能和慕容翊最后博一把,为了能保住大奉基业,他将身边培养多年的精锐全部撒了出去,现在身边漏得像个筛子。
慕容翊一伸手就能弄死他。
当然,和大奉基业比起来,他的生死,从来不算什么。
他被慕容翊逼到绝处,不得不选择他,却决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将大奉双手奉上给大乾女帝。
如果说之前他输了,现在,输的就只能是慕容翊了。
因为他快要死了。
一个即将死去的人,才是没有软肋的人,亲人也好,性命也好,令名也好,都不重要了。
是真正最强大的人。
对面,慕容翊一直不说话,看他的眼神让人心颤。
慕容尧端起参茶,慢慢喝着,知道等他自己退步是等不着了,而自己也等不得。
他直接道:“皇位给你,大奉给你,但我要你发誓,我慕容氏子孙,此生此世,绝不离大奉一步,绝不再见铁慈一面,绝不将大奉双手拱让于大乾。到你死,大奉都必须是独立的。”
“只要你答应,我立即撤回派出去的所有刺客密卫,放回你的母妃,将孙老爷子的移葬地告诉你。”
漫长的沉默后。
“好,我发誓。”
“拿铁慈的性命发誓。”
“不行。”慕容翊一口回绝,“我一生都不会做任何伤害她的事,哪怕拿她作誓也不行。”
“那你当着臣民的面发誓,若违此誓,天命不永,死后堕阿鼻地狱,一生不得见所爱之人。”
“行。”慕容翊毫不犹豫。
御辇帘子被四面卷起。
群臣仰头,看见辇中相对而坐的父子。
看见慕容翊一手按在几上,一手举起。
听见皇太子朗声道:“慕容翊在此立誓:有生之年,不离国土,不负臣民,不将大奉拱手让人。誓死捍卫金瓯无缺。违者天命不永,永堕阿鼻,与所爱之人生死不见!”
看见皇帝眉宇微动,仿佛是笑了笑,一只手缓缓抬起,似乎想要抚一抚儿子的头。
做那过往十九年不曾做过的事。
然而那一霎,慕容翊微微偏头。
眼神冷漠。
既然当初未曾予,如今倒也不必得。
今生之怨,至死不谅。
慕容尧手微微一顿,随即放下,再伸出时,左手一卷明黄缎卷,右手一方宝盖紫檀盒。
看见那两样东西的时候,所有臣子都跪了下去。
慕容翊凝视着眼前的圣旨和玉玺。
他曾经为这两件东西汲汲营营。
后来他想要的只是那个人身边的位置。
到得最后,他还是被命运驱逐,兜兜转转,不得不回到既定的轨道上来。
所有人都在屏息等待,既意外又是意料之中,等待这场与众不同的御辇传位到来。
没想到陛下如此看重这位太子,连正规的举行典礼大殿传位都等不及了。
只是等了很久,依旧没能等到皇太子接旨。
众人头皮发麻。
不是吧,这么不按常理出牌的吗?
皇位送到手中,也不要吗?
残存的几位皇子俯伏在地,心中又妒又无奈。
想要的人要不着,不想要的被追着喂。
但也就想想而已,连眼角都不敢往玉玺上瞟一眼,生怕被发现了,被认为有觊觎之心。
那就活不成了。
御辇上,慕容翊看也不看圣旨,直接道:“说好的撤回密卫呢?”
慕容尧笑了笑,无奈地放下圣旨,从袖中摸出另外一卷缎卷,道:“撤回密卫的旨意,你母妃的下落,迁葬之处,都在这里。”
慕容翊接了缎卷,抽出密旨,看了一眼,转头道:“老常。”
常公公意外,急忙趋前。
慕容尧看了一眼他比平日更弯的背脊。
“这事你亲自去办。”慕容翊把密旨递给他。
常公公躬身接过,转头看向慕容尧。
这个跟随了慕容尧一辈子,陪他上过无数战场的老太监,嘴唇蠕动,老眼里泛出泪花。
“陛下……”
这一去没个几个月回不来,他陪不了皇帝最后一程了。
慕容尧微微闭了眼。
他这心如铁石的儿子,是要他在人生最后一程,明白孤家寡人、众叛亲离的滋味。
要他在最后一刻,孤零零地走,见不着身边的任何人。
慕容翊的报复,无时无刻,至死方休。
他道:“去吧。”
又道:“办完了这件事,给他自由吧。”
慕容翊淡淡道:“随他。”
常公公伏在雪地上,行了大礼,“陛下,老奴去了。”
起身转身时,他举袖抹了抹眼泪。
群臣跪在地上,看着往日里深受信重,权势煊赫的常公公凄凉的背影,心里都寒浸浸的。
慕容翊看过了另外一张纸条,将纸条递给辇下的慕四。
慕四带人领命而去,不多时,远处射上一道烟花。
这是确认的意思,慕容翊这才转头。
对面,慕容尧缓缓放下茶杯,重新拿起圣旨和玉玺。
他的动作很慢,那不重的东西,托着仿佛重逾千钧。
慕容翊盯着他的手指,听着他越来越缓的呼吸,于令人窒息的静默中,数着他渐渐将要数不着的心跳。
他慢慢伸出手。
在他的手掌刚刚放到慕容尧手掌下方时。
慕容尧手掌忽然一阵痉挛,然后,蓦然松开。
圣旨和玉玺同时落下,落入慕容翊掌中。
与此同时,慕容尧身子向后轻轻一靠,双眼向天,微微吐出一口气。
便陷入了永恒的安静。
天地间风雪呼啸。
慕容翊端坐不动,凝视着对面那张永恒平静不怒而威的脸,眼神里无喜无怒。
今日的风雪,好像重明宫那晚的雪啊。
寒冷彻骨,无边悲号,携天际霾云滚滚而来。
仿佛这天,永远也不会晴了。
……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声悲号惊醒了发痴的众人。
“陛下驾崩了!”
悲声大作,群臣取冠缨,俯伏于雪地,送别大奉王朝第一位帝王。
御辇之上,慕容翊一手圣旨,一手玉玺,缓缓立起。
群臣跪着换了个方向,潮水般拜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显圣元年一月二十七,大奉开国皇帝慕容尧立国不足两月,于大奉都城汝州郊外御辇之上,崩。
皇太子慕容翊辇前即位。
年号崇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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