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玉京在这个时候已经是草木枯黄, 园子里并无景可赏，唯有寒风扫落叶，吹迷了人眼。
周珏却已经看不见了, 眼里只剩这天地间唯一的一抹艳色。
他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呼, 不由微微抿唇，深邃的凤眼里含满了笑意, “我还能叫你铁锤妹妹吗？”
顾明静缓步向他走去, 笑着点头：“当然, 我们叫了这么多年, 也很难改过来了吧。”
时间并未阻隔什么，再次见面，大家还是很熟悉。
周珏如同幼时般朝她伸手，“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的动作极为自然，神情没有一丝不自在, 仿佛从前无数次牵着她的手般, 仿佛两人一直都在一起。
隋愿看着他的手，犹豫了一瞬，抬手轻轻拍了一下他的掌心, 一触即止。
她笑颜如花，“腿哥哥，我长大了, 可以自己走啦。”
周珏收回手，又轻轻攥住，似乎想留住那一瞬间的温暖。
他朝她粲然一笑, “好, 咱们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开香樟树下, 朝园子深处走去。
屋外的场景, 都落在大家眼中，少年男女之间，不论做什么，都格外地养眼，尤其是男俊女美，更是叫人收不回眼。
隋愿看到两人规规矩矩的，便松了口气，明静真的长大了，这两年，她懂事了很多，想来是知道自家顾忌，应该不会没脑子乱来。
这时候赵智和王韬夫妻也来了，殿内一下子就热闹起来。
王韬嘴巴碎得很，只要他在，这次见面就没个安静的时候。
孩子也越发的多了，大些的蛮蛮和赵安去找明睿小鱼玩，王韬这几年才出生的儿子则是被留在乳母身边照看。
周瑾牵着裴宁坐下，大家随后也跟着一起坐下，话题难免就聊到了孩子的婚事。
王韬看着赵智，不禁调笑两句，“赵平如今快要弱冠，还没定下哪家姑娘吗？”
赵智看向顾之恒，连连叹气，“本想跟他家女儿结亲，谁知道豆豆这小子死活不乐意，说是打不过明静，以后成婚准要被压一头。”
几人不由想起那个十年之约，这几天顾之恒夫妻回来后，顾明静和豆豆打了两场，真是被压得死死的，赵智和杨氏也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裴宁心内暗暗松了口气，笑着道：“明静如今变化颇大，看得我好生欢喜。”
赵智大大咧咧的，“明静和太子自幼一起长大，不如结亲算了，两人站一起，可真是般配极……”
话音未落，就被王韬给猛踢一脚，杨氏也在一边盯着丈夫。
赵智拧眉，不明所以，“你踢我做什么？”
王韬笑着举杯，看向面色毫无变化的顾之恒和隋愿，“来来来，大家许久没像现在这样了，喝一杯吧。”
周瑾将众人表情尽收眼底，尤其是隋愿和顾之恒，想起儿子那个痴情模样，不由想到自身，很是感慨。
到底是亲儿子，他也心疼的，可他却也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说起来，明静也十七了，好女难求，你们俩是有什么打算么？”
顾之恒立刻便察觉到妻子的目光，但他不好转头，可周瑾既然开口，他们也不能不说。
“我们夫妻都不怎么管她，只要明静愿意就好，她整日习武，性子顽劣，我也为她发愁呢。”
隋愿笑着接话，“是啊，尤其这两年，在外头跑的性子都野了，我这心都操碎了。”
杨氏也接了一句，“你就老是打压明静，我看她很好，越长大越懂事。”
众人都是聪明人，话里的机锋几经试探，最后浅尝辄止，话题很快就转了，大家举起酒杯，笑着说起别的事儿。
而园中的周珏，则是带着明静兜兜转转地去了班剑司，这里面有无数的武器，件件精良，锋利无比，有些刀剑也有缺口，想来是有人频繁使用。
顾明静似是有些明白了，站在门前没有进去，“腿哥哥，带我来这做什么？”
周珏深吸一口气，终于鼓足勇气，“明静，我带你来这，是想告诉你，你所喜欢的，我也愿意去喜欢，也绝不会阻拦，我知道你喜欢什么，也不介意你去做自己喜欢的……”
顾明静脸上的笑慢慢变浅，一双明亮清澈的杏眼直直看向周珏，不闪不避，似是会说话。
周珏朝她温柔一笑，蛊惑人的紧，“明静，我有意想向顾叔叔隋婶婶求娶于你，你会拒绝么？”
班剑司位置偏僻，幽静的很，四周的人都被遣退，唯有北风呼啸。
顾明静将颊边黏着的长发抚开，神情平静。
“你应该知道我的爹爹和娘亲，他们一个是足以功高盖主、手中握有不少兵马的宁安侯，一个是百姓敬仰的宁安侯夫人，你求娶我，不算明智之举。”
她已经十七，再不是那个懵懂无知的小姑娘，有关于自己的事儿，她心里一清二楚。
周珏笑着摇头，“明静，我与爹爹说过此事，他说很信任顾叔叔和隋婶婶。”
顾明静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清澈见底的眼里，满是了然。
幼时两人总是头挨着头偷看娘亲留下的话本子，里面除了那些团团圆圆的美满故事，也有不少色衰爱弛，鸳鸯情断的故事，尤其是里头掺杂着权利，下场就更悲惨。
以前不懂，如今再回忆，便明白了。
她开始懂得情爱之事时，也觉得周珏或许不同呢，可父母的例子太优秀了，旁人看着都羡慕，她就更不想胡来。
周珏看着明静，凤眸里带着期盼：“明静，我知道你和顾叔叔隋婶婶担心什么，可我们之间，我们之间的情意，难道真的一点信任都没有么？”
顾明静闻言神色微松，两人自幼的情谊，又都是人中龙凤，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了的，若不是身份阻隔，恐怕两家早就将亲事定下了。
自己对周珏并非没有情意，这些年在外行走，回想与周珏在一处时的场景，想着想着便会不自觉微笑。
她不忍对周珏说什么拒绝的话，也不想伤害两人的情谊，便随手抽出了一柄长刀，走到院子里，笑盈盈道：“腿哥哥，我的夫婿，须得赢过我。”
周珏闻言苦笑，果真如此。
他慎重地选了一柄惯用的长剑，稍稍起势，明静便攻了过来。
两人一对上，周珏就知道自己失算了，赵平说的没错，现在的顾明静，越发的可怕，力气也更大，自幼的习练，让她的优势更加明显。
周珏败下阵后，十分沮丧，这些年勤加习练，依旧比不过明静的天赋与勤奋。
顾明静则是笑眯眯的，伸手将喘粗气的周珏拉了起来：“腿哥哥，咱们回去吧。”她神情随意，似是完成一件事后的轻松。
周珏有些挫败，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跟赵平那家伙一样，幸好这里没人看见。
他咬咬牙，“我们明日再来。”
顾明静一愣，以为他开玩笑，杏眼眨巴了好几下，忽然噗嗤一笑，娇俏灵动，“好，我在家等着。”
周珏被她这一笑迷花了眼，似春水映梨花，一颗心如涟漪般悠悠荡荡，半晌回不到原位。
两人一前一后地回去吃了生辰宴席，众人面色各异，不过也都很平静，似乎发生什么都不觉怪异。
隋愿回去后，便拉着顾之恒说话，“你说明静这模样，瞧着好像没什么事儿啊，是不是太子心里明白？”
顾之恒摇头：“不太清楚，阿愿，咱们既然想明白
了，那就别管太多，若是明静真愿意，那咱们就支持，明静开心快乐最重要。”
隋愿朝他翻白眼，“开心快乐？只要跟男人沾边的，女人就开心快乐不起来，真是的……”
翌日一早，天色一亮，周珏便来到侯府叩门。
他笑着看向满脸困倦的隋愿，拱手一礼，“隋婶婶，我与明静说好的，今日习练剑术。”
隋愿听明白了，又没完全明白，但也不好多问，只能陪在一边，看明静兴致勃勃地和他比试，看得不太懂，但能分出胜负，看到周珏手里的剑被挑开，也有些无言以对。
周珏输了后，并没有气馁，只笑着和明静软声道：“明日再来，好么？”
顾明静看了眼母亲，犹豫半晌，还是没有拒绝，“好。”
这天开始，周珏便雷打不动地来侯府，和明静打了一场又一场，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倒也不气馁。
这天从午间便开始大雪飞扬，一直到晚上都没有停歇。
隋愿临睡前想着，周珏那小子应该不会来了吧，这大雪纷飞，明日一早起来，肯定都要到膝盖深了。
不过，第二日一大早，周珏还是来了，他持剑立在院中，如一柄刚出鞘的利刃，仿佛什么事都不能撼动他。
顾明静很快便过来，两人相视一笑，便立刻出招。
不出意料，周珏还是输了，这种天赋上的差距，根本无法弥补。
顾明静伸手将他从雪里拉出来，笑着道：“放弃吧，腿哥哥，你永远都赢不了我。”
周珏摇头，顶着满头满身的雪，坚持道：“我从不轻言放弃。”
他不论遇到何事，做之前都会动脑子，可唯有求娶顾明静一事上，他不想用脑子了，也不想投机取巧，更不想掺杂任何东西。
周珏知道，自己是动了真心，他想娶明静。
他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起的这个念头，可似乎只有明静在的地方，他才会快乐，他愿意为她的笑，付出任何代价。
隋愿这些日子，总是一大早就要莫名其妙看两人打上一场，今天坐在一边瑟瑟发抖，终于冻的受不了了，挥袖离去。
爱打就打吧，她不管了。
周珏一见隋愿离开，终于得了和明静独处的机会，便立刻牵过顾明静的手，见她没有拒绝。
他软声道：“明静，答应我，再等等我，千万不要答应别人。”
最初他也想去顾叔叔和隋婶婶面前表忠心，可思来想去，这种事唯有时间才能消除怀疑，他愿意用时间来证明。
顾明静怔怔的看了他许久，眼里涌出一股很复杂的情绪，她唇瓣微动，终究是点了头。
“好，我答应你。”
她的一句话，令周珏大大松了口气，极少见的高兴模样，像得了什么喜欢的东西般快乐。
周珏也一直没有停下来，甚至这日过后，再来的时候，还会带上一些礼物，比如自己夜里雕的木簪子，路边瞧见的小人偶，摊子上好吃的小点心……
顾明静一一笑纳，但也没有丝毫留手，周珏依旧一败再败。
终于到了新年夜，隋愿操持着过年宴席，等到酒热正酣，大家都高兴的举杯畅饮的时候，顾之恒却抱着隋愿悄悄离席了。
顾明静好奇的跟上去，才看到爹娘相互依偎着赏月，爹爹始终护着娘亲，将娘亲大袖衫的衣带系了又系，两人酒量都不算特别好，饮酒的时候很少，反倒总是旁若无人的拥吻，亲昵的不分彼此。
她好奇地看着，又觉得不好意思，脸色微红的离开了，天上弯月如钩，顾明静喃喃道：“要不要输一次呢？”
到了正月里，周珏依旧每日都来，似乎成了定例。
年后日子清闲许多，隋愿也慢慢琢磨过味
儿来了。
她开始冷眼旁观，说到底，她对周瑾父子俩是真的没太多信任，周瑾就是个老奸巨猾的，周珏也是个小狐狸，对女人主意那是一套一套的。
这场屡败屡战的架，终于在正月十五的时候，戛然而止。
顾明静这天一早，在家等了很久很久，却不见周珏再过来，她的脸色不算好看。
当然，她坐立难安的异状被隋愿和顾之恒看了个分明，夫妻俩面面相视。
周珏一直到余晖漫天才来，收拾的十分妥帖，笑盈盈的，“我一直说要带你看花灯，总是不能如愿，今年正好。”
顾明静杏眼清澈的看了他许久，忽然匆匆道了一句，“你等等。”
她气喘吁吁的跑到隋愿面前，把自己和周珏的约定说了，犹豫道：“娘，我想输了，我不想赢了。”
隋愿闻言叹了口气，又帮她理了理碎发，“你爹爹已经和皇上请旨，打算彻底放下兵权了，别害怕，咱们明静是个大姑娘了，就该找天底下最好的男子……”
顾明静听的眼泪汪汪，抱着隋愿的手臂哭，“娘，我对不起爹爹。”
顾之恒从内室转了出来，笑着拍拍她的肩：“若是喜欢，那就大胆喜欢，我们明静，可从来不会怕的。”
他挺欣赏周珏着小子的。
夫妻两目送一双小儿女离开，背影确实极为般配。
“阿愿，咱们今晚也去看花灯吧？”
“好！”
两人相视一笑，眼中俱是情意，边说话边携手走进家中，夕阳在身后洒下一片暖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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