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你是我的另一半橙子(下)
出关后苗靖去cambio兑换货币,陈异追问她刚才和海关聊什么,苗靖说只是简单的入境问询和礼仪社交,陈异旁敲侧击问他们以什么关系入境,苗靖搪塞说是朋友,他也不以为意,黑眸光亮流转,没戳穿她严肃正经的面孔,晃悠悠拎着行李箱跟着她往外走。
哥伦比亚货币面值大,一万人民币能换几百万比索,两人瞬间升值成百万富翁,工作人员好心提醒他们becareful,波哥大当众抢劫财物的情况时有发生,前不久还有游客在机场被抢手机钱包,陈异心里的警惕直觉涌上来,仗着身高体型都有威慑力,把苗靖横腰一拦,强壮有力的胳膊圈着她,半夹半搂带人往外走。
其实大半夜的机场根本没什么人,用不着这样严阵以待,苗靖亦步亦趋撞在他肩膀,似笑非笑瞟他,陈异眉棱挑起,扯扯嘴角,也回了个同样意义的笑容。
公司派来的司机举着姓名牌在出口处等苗靖,苗靖公司的南美事业部和制造中心都在巴西,在哥伦比亚设了个分公司,主要涉及brt电动车项目,公司约莫有五六个中国员工,苗靖和司机接洽后,连着接了好几个电话,除了当地公司总经理的落地礼节问候,还有岑晔和卢正思的关心,听得陈异身形一晃,极不自然摆出个阴沉臭脸。
司机是个巧克力肤色的哥伦比亚中年男人,名字叫拉米雷斯,流利的西班牙语中夹着几句半生不熟的英文,看见苗靖眼睛发亮,热情到让人招架不住,陈异冷着脸,闻到拉米雷斯身上的烟味,迎上去做了个抽烟吐烟雾的动作,才把苗靖解救出来。
两个男人倚在车旁吞云吐雾,南美香烟浓度大,口感粗犷,后劲狂野,陈异憋了不知道多少小时,第一口冷不丁被呛了住,再抽一口,又有些醉酒的醺感,微倦沉重的脸色也松弛下来,两人互相拍拍肩膀,叽里呱啦连比带划,竟然也磕磕巴巴鸡同鸭讲聊了起来。
聊本土香烟,howmuch,whereefrom,这边走私烟泛滥,多来自加勒比海沿岸,价格低廉口感也重,另外也盛产雪茄,再聊起中国烟,这种话题居然也丝毫不冷场。
苗靖偷眼看陈异,再蹩脚的英语也被他用出了挥洒自如的气势,一个个中式发音单词从他嘴唇里蹦出来,居然也有种奇异的硬朗感。
波哥大的深夜和藤城迥异,2600多米的安第斯高原显得天幕很薄,近赤道的空气清冽凉爽,并不浓郁的黑夜配上街巷灯火绵延,杂乱艳丽的低矮建筑向远处蔓延,车内低缓悦耳的西语音乐,苗靖倚在陈异臂弯里,两双眸子都不约而同注视着车窗外的景色。
她也听见他沉稳笃定的心跳声,咚咚咚,咚咚咚,很有节奏性的跳动,在异国他乡的陌生土地,前尘往事慢慢远离消失,浮上来的情绪让两人都觉得有点陌生新奇。
公司有安排外籍员工宿舍,整租了五层公寓的某一层,分配了一个房间给苗靖,两人瞅着光秃秃的床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点不知所措的拘谨,最后还是陈异去浴室洗澡,苗靖和衣先睡。
梦里床垫轻微下陷,后背嵌入温热怀抱,手臂收拢,身体贴紧,下巴在她发间摩挲了几下,连体婴一般相拥而眠,心跳相连,像十八岁那年的暑假,青涩又默契的亲昵。
波哥大的生活就在睁眼后开启。
新生活来得措手不及,波哥大是个极有代表性的拉美城市,气候宜人,风情热烈,加之历史遗留的殖民和内战色彩,使得城市文化碰撞复杂而凌乱,这里英语普及率低,更别提东亚文化和东亚面孔,是完全陌生的第三世界,苗靖性格要强,安顿好自己后就忙着入职和接手新工作,第一天就跟着公司同事聚餐加班,把陈异扔在公寓自力更生。
除苗靖外,公司还有一位担任翻译工作的中国女生,其他几个国内同事或是销售部或是售后部,知道苗靖要来,但不知道还带了个挺拔颀长的年轻男人,一时都大为好奇。
苗靖介绍陈异时语气顿了顿,还在犹豫如何摆正两人关系,倒是陈异收放自如,主动握手说自己是苗靖的男朋友,跟着她一块出国发展,请大家多多关照云云。
也许是早就有了最亲密的身体接触,或者压根对俗世关系没那么强烈的正式感,无论是家人、哥哥、朋友、男朋友,甚至于丈夫……这些词汇,两人的接受度都很好。
于对外的社交场合,陈异收敛得很好,语气谦逊,态度粗放爽快,加之容貌带来的加持,众人对他印象不错,看他含笑搭着苗靖的肩膀,苗靖垂眸浅笑,感情很自然融洽,纤柔漂亮的女生,让人有安全感的男生,一个气质清冷有距离,一个带点混不吝的野劲,走在波哥大色彩浓郁的街头,居然出奇的契合相配。
公寓里的厨房和客厅都是共用,另外由于是员工宿舍,陈异不方便长住,他打算出去租房子,波哥大消费水平低,建筑都比较低矮,高楼大厦少,北部和西部治安更好——陈异已经大致了解波哥大,借着手机翻译软件跟拉米雷斯进进出出,开始在波哥大看房租房,添置家居用品,着手生活。
房子很快就租好,就在离公寓楼几十米远的一栋三层小楼里的顶楼,房东是家法国人,古老的红砖建筑,楼下花园打理得生机盎然,顶楼面积不大,但有漂亮的大露台可以观赏风景和吃brunch,陈异也是在手机上学会brunch这个词,无非是懒觉睡到饱晚点吃饭,但想象那画面居然也觉得很不错,签合同买家具打扫卫生,顺利安顿下来。
苗靖主要负责和国内项目对接的技术部分,由于两区时差关系,刚入职就忙着加班,陈异先学会入乡随俗,摸索清楚周边生活环境,再把波哥大的几个地标中心和苗靖上下班的路程认熟,每天穿行在波哥大的大街小巷,听着不知所云的西班牙语,即便路过不甚太平的老城区,当地人看他面孔镇定,紧绷的肌肉和高大身形,就算是亚洲面孔也不敢轻视。
苗靖每天下班会过去帮忙布置新家,看见房间新添置的某件风格别致的古董家具,才知道他居然跑去了跳蚤市场。
“刚来几天而已……你怎么知道跳蚤市场在哪里?”
“我每天给拉米雷斯的大儿子一万比索,让他带我逛波哥大,什么餐厅最好吃,哪里买东西便宜,对了,今天看见一家华人超市,你想要买什么,列个单子给我。”
他怎么会没有生活能力,从小就是自己野蛮生长,后来在金三角待了两年多,语言不通有什么关系,靠面相气质表情动作,敏锐的观察力和一点聪明劲,在哪都是游刃有余,用不着苗靖带他去摸索新生活,他已经开始自己探索新世界。
苗靖很放心。
等到新家完全收拾好,陈异漫不经心问她要不要搬过来住,苗靖背对着他整理橱柜,也很随意嗯了一声,当天回公司宿舍收拾了行李,搬到了陈异新租的房子里。
这个匆匆搭建起来的家没有藤城旧家的半点痕迹,但感觉总有相似之处,只有一间大卧室,拱形花窗外蓊郁的绿树被厚重窗帘遮挡,老旧的欧式四柱帷幔床边铺着艳丽针织地毯,精美烛台上幽幽摇曳的烛光是墨西哥橙花和无花果的香气,床尾悄然滑落的衣衫和晃荡的轻薄帷幔隐隐透着无限缱绻。
出国后的第一次,气氛好到不像话,肌肤触及之处好似完全融化,化成一汪柔软的碧水,雨落涟漪或者巨浪掀天都是极致感知,从国内医院的病床辗转到半个地球外的陌生国家,历时很多天终于尘埃落定。
他在疾风骤雨中突然停顿,汗涔涔低头亲吻她柔软湿润的嘴唇,念她的名字,喑哑颤音经由唇瓣传过去一句含糊的话。
苗靖在潮热失神的状态下全然不知,软绵绵应了句:“嗯?”
他定定注视着她,抚摸她的鬓发脸颊,落下一个个炙烫吮吻,在幽暗的烛光下用若有若无的音调呢喃,仿佛无声的梦呓:“苗靖。”
“我没未对人说过……我从不在乎,也不确定……”他掠夺她唇腔里的甜美气息,“但我还是想说……”
“想说什么呢?”
她迷离眼眸倒影着他的英俊脸庞,仍深陷于感官的泥沼中。
陈异目光灼灼,唇瓣翕张:“我小时候撒野挨揍,你躲在角落偷偷看我,我躺在客厅床上半死不活,你半夜给我喂饭吃,我在学校横行霸道,你帮我掩护替我操心,我拦你不去火车站,你陪我过日子,给我洗衣做饭,我们一起长大,我们什么事都做过……”
他手指滑过她的细眉:“你是我这辈子最特别的那个人,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过得好……苗靖,如果最特别,最挂念,最忘不了,这些能称之为爱的话……我也爱你……”
从火车上她的表白,直拖到现在,他才开口。
苗靖眼波潋滟,搂住他毛绒绒的脑袋,柔声问:“如果没有做线人那件事,如果只是普通工作的小混混陈异,我离开去念大学,你会怎么样?”
“我自个养大的妹妹,她聪明漂亮又能干倔强,她把我治得服服帖帖,她什么都给了我,她好像就是为我而生的。我玩命赚钱,让她出去见识见识,交个书呆子男朋友,当然样样都不如我,等她大学毕业站在她学校门口,我戴金表开豪车,帅得一表人才,问她愿不愿意跟我走,跟她睡觉,娶她当老婆,我这辈子就养一个人,我知道她,我养得起。”
“你从金三角回来,就没有一丝丝念头要看看我,联系我吗?”
“看过,找过,你那时候在球场打球,耀眼得像颗太阳,我搭了三十多个小时的货车,身上又臭又脏。”他喉结滑动,“人的思想是会变的,经历过的事情越多,刀口舔血,提心吊胆,我觉得……你没有我也能过得更好,我自己也不过如此,不值一提,最开始就走错了路。”
“你回到藤城,我好像在做梦一样,想赶你走,又想你留下,但其实只要你需要……留在你身边,不让你一个人,追你到天涯海角我都愿意。”
苗靖把吻衔过去,温柔含住了他的唇。
他和她的爱都如出一辙,只要想象他们年少时曾在一盏孤灯下牵手并行,时至多年后回想这一幕仍然觉得心动想回头,那他们就不曾走散。
在陈异贫瘠的人生里,的确少有说爱的机会,纵使是和苗靖的那几年,也完全是情感本能驱使行径,难得有温情脉脉的时刻。他从没对人说过爱,她也未必需要他说出口,只需要他身体力行的实践,只需要他们两人在一起,只需要他的目光永远注视着她。
吻又辗转至灼烫,战栗从唇舌传至喉管胸肺,再蜿蜒而下,雪白的床幔因为晃动飘飘拂起,而后缓缓落回,掩住一双垂在床沿十指紧握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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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夜的表白之后,生活似乎没什么不同。
两人关系没有明确的约定,无所谓男女朋友,无所谓兄妹家人,也无所谓婚姻孩子未来计划,简单的社会定义难以概括两人的感情,但生活是人生的全部,只要在一起,什么都可以。
拉丁美洲的人们天性乐观,热情奔放,爱烟酒舞蹈和音乐,对爱的表达更是淋漓尽致,常见街头热吻的情人和各种离奇的爱情八卦,在这样热情浪漫的国度,两人也很少互表爱意,很少说我爱你,中文的“爱”总是太正式,说太多也许显得轻浮,陈异向来也不是嘴甜的人,寥寥几次吐露,也总是在床上耳鬓厮磨的时刻。
哥伦比亚是鲜花和水果的国度,各种花卉争奇斗艳,价钱又低廉,陈异每天会在路边花店买一束花,家里率先实现了鲜花自由,当然买的最多的是玫瑰,当地玫瑰品种多到铺天盖地,苗靖连续两个月收到了不同品种的玫瑰花,每一天都美好得让人心神俱醉。
陈异比苗靖更快融入当地生活,更早学会西班牙语,苗靖公司每周会组织员工上一节西语课,但陈异是拿着西语教材学完发音和单词,直接站在街头和人交流,脏话和俚语运用得炉火纯青,以至苗靖每次和他出门,英语无用武之地,西语还差一截,全靠陈异张罗。
偶尔两人也用西语聊天,苗靖在厨房做饭,遇见当地特有的食材,陈异会过来教她单词和发音,pepinodulce,aguacatechoque,念得字正腔圆,要是问,都是当地人教他的发音,从路边玩耍的孩童到八十岁的老太太,都能搭讪几句。
苗靖斜斜睃他一眼:“是楼下果蔬摊的老板娘教的吧?身材挺火辣,每天给你留最好的水果,你挺受欢迎的,嗯?”
他跟拉米雷斯混久了,也给自己找了份工作,富人区的保安巡逻,每天穿着防弹衣,端着把真枪杵在大厦门口,闲事还能跟同伴混迹当地人常去的酒吧,可想而知已经融入到何种地步。
陈异咧嘴一笑,圈住纤柔腰肢,在她腮边啄吻:“想什么呢,老板娘有丈夫,还有三个孩子。”
苗靖轻哼一声。
他下巴枕着她肩头,音调喑沉性感:“tequiero。”
tequiero,西语口语化的“我爱你”,满大街遇见个亲戚老朋友都能念出这个词,遇见表白也总能听见,自然流畅,轻松无负担。
他也沾染了一点南美风气,搂着她的时候时不时蹦出一句西语土味情话,都是跟男人学的撩妹手段,有时候苗靖听不懂,有时候能听懂两个单词,他也不解释,等苗靖自己事后恍然大悟,露出一点微微窘迫或者憋笑的表情。在床上,他喜欢贴着她的耳朵说teamo,热爱和深爱,外语总能带一点自由随性的色彩,没有中文“我爱你”那样的郑重宣誓感,可以随时随地,毫无顾忌,任何场合诉诸于口。
除了我爱你,陈异说得最多的一句是:“tueresmimedianaranja。”
你是我的另一半橙子。
苗靖很喜欢这个比喻。
很熟悉的感觉——剥开澄黄香气的橙皮,微黏酸涩的汁水溅在指尖,耐心清理白色果络或者直接一口咬下,随后的滋味只有唇舌得知,清甜或者酸苦弥漫在胸膛,世界上没有两只一模一样的橙子,但一只橙子就拥有全部世界,一分为二,终有属于你独一无二的另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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