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在管家指点下,  顾凝熙强撑着送走最后一位亲朋宾客,回视只有他一个主子的偌大府邸,无比深刻认识到,  他和娘子的家,  已经散了。

  顾凝熙的气息也像是散了,他觉得自己如同被剥皮实草的空心皮囊,心肝俱丧,  五感失灵,  哪里都不对劲。

  管家擦着额头细汗,  对主子爷的修身齐家能力不敢恭维,还得按照职责禀事:“主子爷,莫姑娘那边,  又叫咱府下人回来探问,  您身子骨好点了没,希望您能过去陪陪她。”

  顾凝熙知道,  自己理应送莫兄弟最后一程,  给他做好头七,  然而听闻此言,  只觉无尽的疲惫。

  他问了问丧事进程,  听到一切顺利,哑着声音吩咐:“我听祖母教导,  知晓为难了你们,  管家,  传我令,  治丧每位得双份月例,  代我多谢他们。莫故娘身边别断人,我怕她近日心绪不稳,  出什么意外,告诉她,我明日上值,夜间会过去照看一眼。”

  勉力安排了各项细务,顾凝熙拖着脱力的身子,走到房内架子床边,一头栽倒,脸埋入枕,伤口又渗血丝,整个人像是沉睡又像是昏厥,吓得识书一边唤“爷”,一边大着胆子探他额温。

  “爷呼吸急些,体温还好,大约是心累睡过去了,咱们明晨唤他,别误了开印上朝就行。”识书与旁人说的话,顾凝熙已经一个字都听不到,陷入黑沉滞闷的梦境中。

  

  正月初十,阳光普照,温暖宜人,春意盎然,正是朝廷、市商开印开铺的正日子。

  六品以上官员皆于清晨上朝,济济一堂,红绯交映,是一月一回的盛事,也是永盛三年第一遭大朝会。

  不论政见如何不同,之前和今后会因朝廷事务吵到如何不可开交,今日见面,人人互贺新年,吉利话儿像是不要钱一样的撒出来,看着就是一派盛世和睦景象。                        

                            

  还是有细微氛围不同的。

  京城无秘密,比如三品红衣官服的工部员外郎陶成那里,众人与他寒暄时分外注意言辞,生怕勾起他长女和离的伤心事,后来逐渐发现他居然对此洋洋得意,同僚大惑不解却明智地不多问,只是各自猜测其中故事。

  再比如,五品绯衣官服的礼部司丞顾凝熙所在之处。作为前丞相嫡孙,最年轻的中阶文官,平日里大家即使知他不爱主动开口,也有不少人愿意同他打个招呼,不在意他到底是性情骄矜还是身患奇疾。

  今朝,看他脸上引人注目的血道子,配合他昨晚和离的消息,众人不知该说什么,默契地不凑过来。也就他站位前后的同僚,说一句“顾司丞,新年新气象”这种不痛不痒无所指的祝福。

  顾凝熙站姿笔直端正,束手垂首静听的姿态说不出的好看潇洒,更不会被纠仪官挑出毛病来,然而他自己知道,头脑发昏发沉,不算遥远的御座之上,皇上高声勉励众臣的话语从他耳边漂浮而过,像是嘈杂的噪声,他好像只能听到自己剧烈杂乱的心跳声。

  他只能以余光看着同僚,随他人叩拜、三护“万岁”、鱼贯离殿,像是没有注入魂灵的木偶或布偶。

  之后便是各回各部的衙司应卯,礼部张尚书特意将他唤到自己值房,关切地问:“顾司丞,听闻你家中有变,现下还好么?”

  顾凝熙无声叹口气,谢过上司的上司关怀,几句说毕和离事宜,处处留下复合余地。

  张尚书人老成精,怎么听不出年轻人语带保留,便咽下为他保媒的言语,准备观望一阵,待他对前妻彻底死心,再帮自家侄孙女抓住这个金龟婿。                        

                            

  挥手让顾凝熙忙他的事务去,张尚书独自在房琢磨着,改日还要去探探工部陶成的口风,确认女方再不留恋,也是紧要的。

  他心中的顾凝熙,年仅二十有六,出身名门,满腹才学,人品正直,寡言少语,踏实勤勉,大事小情做得精细,只是人缘不够好,不然,升任司正指日可待。

  原本陶氏为妇时,打点各官家夫人,陪顾凝熙应酬认人,虽说在女子恭卑方面惹了些诟病,总得来说还是贤良名声响亮,补上了顾凝熙短板。

  现在一和离,缺少支撑,顾凝熙的人缘,只怕更会原地踏步了,真要提拔他,不能服众啊。张尚书深叹,栽培年轻人不容易。

  在贡举司,同僚们你来我往打眉眼官司。谁都想知道,仅次于司正的副手顾凝熙,一向以恩爱夫妻示人,言谈常提“我家娘子”,怎么毫无征兆就和离了,内幕如何,因由是什么,男方还是女方觉得过不下去了,可惜无人起头询问。

  这个时候,他们反而觉得顾凝熙的脸盲之症有用处了。

  大约是看不懂他们满溢于眼的好奇,顾司丞才能若无其事地沉思。设若换做他们其中任一人,说不定早因同僚打探不断,落荒而逃了吧。

  

  陶心蔷终于又回到了陶府,嘻嘻哈哈连蹦带跳,唬得跟在她身后的长姐陶心荷念叨:“你慢点,脚伤刚好,还没学会小心。”

  “啊呀,姐姐,我都卧床好几天了,憋坏了。想想嫂嫂要卧床一整个月,我都替她发愁。”陶心蔷回身,看到姐姐不知为何步履稳当却走得缓慢,她几步凑近,搂住姐姐手臂,撒娇地摇晃着回应。

  陶心蔷随陶心荷走了几步就觉拘束,拽着对方就要提速:“姐姐,你这步态,怎么有股老妪味道,走快些啊,你都和离了,不用跟那个什么莫小妖精打交道了,还不开心地飞起来?”                        

                            

  “稳重些,该找婆家的大姑娘了,口无遮拦。”陶心荷软软训妹妹一句,却是含着笑意的,闺中少女不知愁,多美好的时光,任她开怀吧。

  陶心蔷却认真掰扯起来:“明明就是小妖精,我在你们府上的时候,她还来送过年礼,我记得,是晴芳出去打发了她。就十来日前的事情。姐夫……啊,不对,顾凝熙……姐姐你别瞪我,好……顾司丞,多久之前就跟她有瓜葛了,还要带人登堂入室,哼!”

  “小孩子家,吓打听什么。”不能像是对顾凝熙或者晴芳一样,不许他们提到莫家、莫七七,陶心荷对妹妹一点儿办法都没有,搪塞过去。

  “哼,姐姐不说,我问晴芳去。姐姐走快些,一起到嫂嫂院子去,她等我也该等急了。”

  “好好好。对了,蔷娘,嗯……我上次去看你,宁娘不在,今日也没见她。她知道我不再是她堂嫂,有对你说什么呢?”陶心荷想起妹妹手帕交、自己原先小姑子顾如宁,也是与己投缘之人,今后再见面却尴尬了。

  陶心蔷撅起嘴来,声音转成低落,手指头绕着姐姐臂间衣料打转:"宁娘知道,自然是痛哭一场。她觉得二堂哥是个大坏人,把你气走了,连带她作为顾家人,也对不起你,无颜见你,这才特意躲出去的。"

  唉,和离一场,不仅是她与顾凝熙两个人的事情,人的来往交错何其复杂,牵一发而四处动,她的周遭交往、顾凝熙的人际往来,都要发生深远而无奈的变化,例如她与顾如宁,只能慢慢消化适应了。

  陶心荷强笑一声,将自己衣袖拽回来,轻拍妹妹手背,回应说:“只要不影响你俩情谊就好。”                        

                            

  陶心蔷很快高兴起来,绕着姐姐述说在顾府二房的趣事,叽叽喳喳,逗笑了陶心荷。

  

  初十夜里,月上树梢,乌云半遮,影影绰绰,老顾府。

  顾凝然带着一脸疑惑询问他娘亲顾三婶:“娘,顾凝熙,昨晚和离了?真的假的?”

  “这还有假?你祖母、你爹、我、你二伯二伯娘,还有七大姑八大姨的,都在场,见证了和离全程。啧啧啧,你是没见到,顾凝熙脸上,被你祖母砸出来那么老长血口子,整个人都狰狞可怖了,也不晓得擦擦,不知道跟谁装可怜。”

  顾凝然脑中没有浮现堂弟讨人厌的俊脸,而是想到了陶氏玲珑有致的身段,增一分则肥、减一分则瘦,可惜以后未必能常见,还怎么养眼。“怎么没人告诉我?”

  顾三婶轻轻拍向儿子的发顶,亲昵有余,训诫不足:“小兔崽子,你初七晚上回来一趟,第二天又不知跑哪里浪荡玩耍,今晚才归,怎么找你告诉去。再说,顾凝熙的事情,你不是一向不爱听,迟迟早早知道,有什么要紧。”

  即使对着亲娘,顾凝然也不敢说他初六夜里干的坏事。虽说他好色贪花,喜欢皮肉之欢,然而一向讲究你情我愿,上门奸/淫还是头一遭。

  他又是临时起意,一点都不严谨,生怕自己无意间留下什么线索,被常去那处小院的顾凝熙发现。

  顾凝熙要是找他算账,其人咄咄逼人的劲头,他领教过的,届时理亏词穷的场面,难道好看?

  因此之后几日,他提心吊胆,留宿妓家不敢回府,直到今日翰林院上值,他特意拐到礼部门口转了一圈,看着风平浪静,这才晚上悬着心回府来。                        

                            

  没想到,迎接他的,居然是堂弟和离的消息!太意外太震惊了,他缠着亲娘问其中情由。

  顾三婶一边饮用从老夫人份例里克扣出来的参汤,一边漫不经心地说:“也对,为娘糊涂,你不愿意听顾凝熙的好消息,这次和离,却是他被人蹬踹,端出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给你说说解解闷也好。”

  “好娘亲,别打趣我,顾凝熙都死了一回爹娘了,难道还能再死一回?”顾凝然大咧咧吩咐下人给他也送上一份参汤来,就汤听新闻趣事。

  顾三婶好像也觉话说岔了,挥挥手道:“然哥儿,注意些,那也是你亲大伯大伯娘,让别人知道你论及长辈言语轻佻,对你不好。话说回来,听说啊,顾凝熙他执意要纳外头一个姓莫还是姓什么的丫头为妾,陶心荷不干,闹着闹着就闹到和离了。”

  莫?莫七七?他刚采过的那个黄毛丫头?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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