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顾司丞,  有您光顾,小肆蓬荜生辉啊。今晚喝点什么?”向阳酒肆掌柜的一向善于认人,对于顾凝熙,  初见是年前礼部大聚,  次日登门顾府还物时候二见,之后再没碰面。

  今晚远远一瞥,看着绯衣男子消瘦了些、肩背颓然了些,  掌柜的还是认出来风华绝代的俊俏郎君正是顾凝熙,  随口招呼了声,  没想到上次沾酒就醉的官员,依言进了酒肆,他连忙招呼。

  掌柜的领顾凝熙走过胡姬劝酒、客人们大笑的明亮大堂,  一路到了后面素静雅间:“您不常饮酒吧?小肆有些甜丝丝的酒水,  女眷也喜欢,您尝尝?”

  顾凝熙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  浑浑噩噩听人指引到了酒肆里来,  一旦坐定,  莫名有了放松之感,  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掌柜的,  看着上吧。”

  少顷,酒味极淡的澄澈佳酿奉上,  顾凝熙自斟自饮,  先慢后快,  三小杯下肚,  玉瓷般脸颊泛了红晕,  身子温暖了几分。

  他突然很想笑,也果然笑出了动静,  掌柜的正站在桌旁殷勤招呼他用些下酒小菜,闻声吓一跳,抬脸问:“顾司丞,您怎么了?”

  “掌柜的,你见过我家夫人,对不对?你说,我家夫人是不是全天下最好的女子?”顾凝熙笑罢,呼吸尚未平复,手肘支在矮几上,以掌心托腮,认真看着对方,眸色潋滟。

  掌柜的不知道,在顾凝熙眼中,自己不过是一个胖乎乎的平板瓦片脸,一脸讨好的媚笑都白搭,眼周胖肉挤出来的褶子更是几缕浮纹,组合不成有意义的细微表情。

  掌柜的只是乐呵呵回答客人言语:“那是当然。小的有幸蒙顾夫人接见,得见风姿,那真是,容色内藏,雍容大方。唉,小的肚里这些文雅词儿太少了,总之,就是羡慕司丞夫妇,神仙眷属!”                        

                            

  顾凝熙边听边捧杯满饮,他将空的琉璃杯往桌上放却没放稳,一松手杯子摔到地面,识书连忙去捡拾,掌柜的话音随之中断。

  他要继续听关于自家夫人的一切。顾凝熙双手撑住桌面,以为自己还稳当着,其实头颈已在微晃,他说:“掌柜的,今晚,我请你喝酒,劳烦你,再将那日见我夫人的情景,细细说说?”

  掌柜的连连应声:“顾司丞来小肆照顾生意,小的肯定陪好您。到您府上拜访,还是年前,腊月二十二,小的应该没记错?小的将您留下的物件收拾好,登门送还。这边信儿刚送进去,顾夫人就招呼小的去花厅相见了,啊呀呀,小的那个忐忑的,生怕冒犯了贵人。没想到,夫人一见小的,就笑起来,温婉可亲……”

  顾凝熙被带回了那日,他就在掌柜的走后,向娘子坦承了自己看得清楚莫七七面容的事实,夫妇两人逐渐破冰,他以为,琴瑟和鸣的好日子就要回来了……怎么,就到如今了呢?

  听着听着,酒意上涌,顾凝熙感觉旁人的声音虽然从耳边不断飘过,但无法理解其中含义,他支撑着说:“我不回府了,就在这里睡。”下一瞬,他就砰的倒伏在桌面,脸直直砸在硬桌板上,颧骨处好像更红了些许。

  次日,顾凝熙直接在酒肆客房里醒来,迎着耀眼曦光,长长吐息。

  时辰来不及,他穿着昨日官袍去了礼部,同僚们一片私语议论。

  办公间隙,顾凝熙想起昨晚掌柜的绘声绘色的描述,仿佛带他回到了夫妇还没和离的日子,唇角挂出笑意。

  酒后头疼虽然讨厌,能与旁人聊聊娘子,却是好的。

  于是,顾凝熙又在下值后,直奔向阳酒肆,请掌柜的喝酒,听他复述昨晚的言语。                        

                            

  正月十八、十九,连续两晚亦如是。

  

  正月十七,陶心荷还是怏怏的,一想到吉昌伯就觉头大如斗,结果程嘉登门拜访。

  她连忙安顿下人,不许告诉三姑娘知道,然后自己出面,询问程嘉所来何事。

  程嘉行礼后说道:“陶居士,昨日府上哪里招待不周么?父亲令我向您致歉。”

  陶心荷失态地揉揉眉心,如何能对儿子说他父亲的坏话?

  吉昌伯这招曲径通幽实在精妙,她纵然对程士诚满肚子愤恨,眼下也只好勉强应对:“没什么大事,不必介怀。单为这点子事,还劳累你过来,是我羞惭了。”

  程嘉腼腆一笑揭过这话题,说出本意。是初识的陶沐贤给他写信,请他为陶府留意看家护院的壮汉门丁。他昨日禀告了父亲,吉昌伯将私家部曲散将拨了四个人手给他做人情。

  程嘉这就带着四人,来给陶心荷验看。

  陶心荷一时不明白弟弟这遭请托出自何意,从记忆中苦苦翻找,才想起,应该是和离当晚,顾凝熙对自己、对陶沐贤分别说过没头脑的一番话,注意出入戒备之类。

  傻弟弟居然当真了。

  陶心荷客套婉拒,谢过程嘉,请他将人领回。

  程嘉忙碌一遭,劳动了他尊之敬之的义父,结果还得回府退人,颇感窘迫。而且陶家弟弟请托,姐姐拒绝,像是捉弄他,带出几分火气,半开玩笑地说:“想必是我分量不够,还得父亲亲送来才行。”

  陶心荷惊叫“不要!”她一点儿都不想与吉昌伯有丁点儿牵扯。

  看着程嘉面色,她明白了对方的不愉,转念想出了折中之法:“程嘉,我一向看宁娘如妹妹,容我放肆,视你如妹婿。方才是我欠考虑了,这样吧,你找人辛劳,我们陶府上下都领情,虽然并无需要,暂且留下招待半月。到月底,沐贤从书院放假回来,让他为自己的莽撞找你请罪,再将贵方人马带回,你看可好?”                        

                            

  程嘉并没有说明,这四人是父亲的部下。陶心荷一开始没想留人,便没问来历,话已出口才后知后觉想到,不会与吉昌伯有关联吧?

  她徒劳地补问:“不知你带来的四位英雄,出身是?”

  程嘉爽朗笑道:“宁娘一说到您,总是嫂子长嫂子短,我也敬居士为人。能给您帮忙些许,是我们之幸。这四人身家清白,来历简单,居士放心用。他们随同您或蔷娘出入,总是安生些,震慑宵小不在话下。我算是完成沐贤托付了。月底他回来,我找他喝酒。”

  话已至此,陶心荷扯开唇角应下,打起精神送程嘉出府。

  她回身来,客客气气请四名精壮男子在外院自便,陶府管吃管住,不需要他们作甚么事。

  领头男子以为陶心荷不信任他们的本事,急出满头大汗,几人对打了一套拳脚,拳拳到肉,向伯爷千叮咛万嘱咐要好好伺候的新主人展示作用。

  陶心荷骇笑不已,只好答应说,府中三位女眷出门时,请英雄们跟车。平日在外院,教授陶府家丁些武艺,如此安排,方才宾主满意。

  

  正月十六那晚没留心,但是之后,掌柜的从其他礼部客人处,知道了顾凝熙与其妻和离的大消息,更觉他连续四晚来听自己翻来覆去念叨那一个多时辰的会面,太过怪异。

  十九晚上,掌柜的自觉与顾凝熙熟稔了几分,帮他倒上甜酒,忍不住打探:“顾司丞,明日休沐,今晚可以畅饮了。听说,你和贵夫人和离了,是不是,不再见面了啊?”

  顾凝熙的酒量与日俱增,今晚啜饮了五杯,还觉神智清明,没有前几晚飘飘然仿佛回到过去的感觉,听到问句更觉扎心。                        

                            

  酒肆灯火昏黄,酒香满处,身处其间,仿佛多待一阵就会醉,顾凝熙不知不觉对外人吐露心声:“我想她。但是瓜田李下,你明白么?她怕我坏她名声,不肯……见我。”

  掌柜的礼貌性陪他叹息,积极出主意:“顾司丞余情未了啊。见不成人,那……送礼呢?哪个女子不喜欢好看的珠花首饰、衣衫布匹?哦哦,贵夫人……贵前……就是您心上人,应该也有喜欢的东西,您要不要投其所好,多送礼试试?”

  顾凝熙“吨吨”连灌自己三杯,扔掉槐木抠出的木骨杯,似哭似笑:“我凭什么送礼?我比妾身未明还不如,我有罪,我有别的女子牵扯断不掉啊。况且,已经有别人给她送心头好了,我还有送的必要么?”

  “原来……贵夫人不能容人啊?顾司丞要有个决断,只能就一头了,要不然就跟外头女子断掉,要不,就把贵夫人忘掉吧。”

  “忘不掉!人在心底,怎么可能忘掉?”顾凝熙双手交握脑后,声音近似呢喃,眼泪悄悄滴在桌上,与杯中溢出的酒液混到一起,无人发现。

  “那就斩断露水姻缘吧。外头女子,给钱给物,给找个合意夫婿下家,满足她心愿,总能解决吧?”

  “可她,只想跟我。我该怎么办?”

  “冲您对贵夫人的这深情劲头,外头不管是什么天仙,真跟了您,也讨不到真心。她只是一时没明白。小的随意猜测,您是不是拉不下脸面,对姑娘说得含蓄?要不,您把话说得狠绝一些,万一有什么情热时候的许诺,一并否认了,为了大家后半辈子好呗。”

  顾凝熙仿佛找到了下一步方向,隔衣握住了掌柜的小臂:“多谢指点!”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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