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因为洪氏对于吞没七百两银子完全没有交代,  近来更是托辞有孕不适,躲在自己院落龟缩不出,陶心荷对于这位弟媳彻底冷了心思。

  她为洪氏弥缝过,  从自己攒的购置小院银两里拿出七百两送去顾府,  被顾凝熙退了回来,陶心荷也没与之推拉,便重新兴起搬出陶府的念头,  忙碌家事之余频频坐车出门,  在口舌灵便的牙人陪同下四处亲自查看院落,  并没有假手他人。

  即使碍于应下弟弟陶沐贤要待他的孩子出生后再议另居,陶心荷也准备近期便将独属于自己的院子买定,费一番时日装弄摆饰,  慢慢添置家具物事,  不等新生侄子或侄女满月,见她出生就搬出。

  四五月暮春转夏,  天气日渐炎热,  陶心荷不想让家人察觉端倪,  出府寻院子总是紧促地快去快回,  十分费神费力,  劳累体肤。

  每每安慰罢打不起精神的蔷娘,陶心荷更加精疲力尽。她对自己的管束不由得放宽三分,  时不时翻看顾凝熙写来的信函解闷,  颇有些看心仪话本子的味道。

  顾凝熙会用他自己和模仿陶心荷的两种字迹写信,  仿佛两人对话一般,  错落有致,  绕富趣致。

  陶心荷不得不暗自承认,她看得津津有味,  常常被代入顾凝熙描绘的昔日夫妇同处细节、他近日心境和对未来的展望中。

  譬如,顾凝熙写自己揣摩女子容貌:

  “荷娘,昨日读书,我看古人写到“山是眉峰聚,水是眼波横”,什么“眉眼盈盈处”①,我若有所感,以为能触发画你小像灵感,兴致冲冲将书房珍藏的前人山水丹青铺满桌案,对视良久。

  犹未能领悟真意,我唤下人打水至,一盆清水倒映我模糊影像,探手入内一搅即碎,仿佛听到小厮在旁窃笑有声。                        

                            

  我再度把玩八宝格上青玉山石盆景,遥想名山大川雄伟风光,却不能与女子黛眉相联系,恐怕我还是个俗人,依然在看山是山②的怆俗谷底吧。荷娘可会笑我?”

  譬如,顾凝熙写自己如今喝苦丁茶甘之如饴,多谢荷娘当日想出这法子捉弄,可惜想看自己面目扭曲再不可得,他不会再被苦到了:

  “日后,荷娘若想对我小惩大诫,只怕要另想他法为是。也许你阅至此处,会娇嗔一句,想费我心神,顾凝熙想得颇美。”

  两种字迹交替,就仿佛顾凝熙捏着嗓子学陶心荷说话一般,仿佛两人并无裂痕,就是夫妇间调笑而已。

  陶心荷伸手摩挲“想得颇美”等一行簪花小楷,会心一笑。

  譬如,顾凝熙问她:

  “今日端午佳节,荷娘你食了几枚粽子?糯米颇费胃经,不宜多用。在红枣粽和豆沙粽之间,你是否犹疑了许久?”

  告诉下人自己要午眠,在房中独处的陶心荷,捏着信纸张唇不发声,倾吐心事。

  四月底陶沐贤又是一日短假,不知与洪氏产生了什么口角,五月初一大清早,陶沐贤照常回书院后,洪氏便哭哭啼啼绕过陶心荷,找到公爹陶成,说自己想回娘家小住。

  陶成不以为意,点头应许。陶心荷维持着管家人的责任,为洪氏将车马、礼物打点妥帖,亲自送她到了府门口,送她登车,只是两人一路都无人开言罢了。

  陶心蔷知道的时候,嫂子已经离府,她问了一句何时回府,无人知晓,她自己还心烦意乱,也就撩开手。

  陶心荷暗自心想,到了五月底,洪氏若还没有回府意思,便让陶沐贤自己去岳父家接人,因此她也没有掺合。                        

                            

  一向最爱热闹的陶心蔷,今年端午都没有赴宴赶龙舟会,陶心荷嫌天气闷热,心绪廖然,更懒得出门。至于陶成,则向来不在乎这些耽误他研究的节日,难得的非逢十休沐日,他只是窝在书房调弄机械而已。

  五月初五端午佳节的陶府,不过是四处插了艾叶、撒了雄黄,阖府主仆应节吃了粽子而已,并没有别的府邸那般丰富多彩。

  陶心荷想起以往,她嗜食甜粽,对于红枣口味和豆沙口味常常举棋不定,事先闺房里同顾凝熙撒了娇,便能够挑拣各一只吃半个,将剩余的部分挪到顾凝熙碟上。

  看着玉人一般的端方郎君捡起犹有妇人红色唇脂的甜粽,慢慢一口口吞吃入腹,不知为何,陶心荷总会被逗得乐不可支,亲自伺候他盥洗,洗去那双适合捏笔大手上总会沾染到的糯米黏腻都令她很开心,脆笑个不停。

  今年,再没有人能吃她剩下的半只,她又不爱将自己咬过的东西赏给下人,一向被父亲陶成教导惜物的陶心荷,看着下人呈送上来的不同口味粽子,自然犯了难。

  伸出食指挑拣了半晌都拿不准主意,陶心荷索性一枚都没吃,只是托腮看丫鬟们得了她的令,笑嘻嘻地分食粽子,就当应景了。

  就在这日,陶心荷还收到了莫七七的来信。是顾府二房送她回乡的庶子们捎来的,除了信函,还有熟悉的“燕春阁”木匣子。

  莫七七的字相当不好看,大小不一,毕竟她没有练习过,大约认识的字不算多,写得十分口语,看着倒是丝毫不费心,就是因为丑陋字迹有些伤眼。

  莫七七说,她已然顺利到达确州,义兄管事十分能干,很快帮她买下一处临街又不吵闹的小院,既有街坊邻里照应,又能独门独户,十分适合她这个孤身女子。                        

                            

  她在自己家乡,有了落脚之处,终于扎根了。这是她盼了无数年头终于实现的念想。

  依照临别时候陶心荷掏心掏肺的嘱托,她没有头脑发热地见到“张哥哥”就说嫁娶之事,而是平平常常接触着,观察这位一年未见的丧妻之人,能否让她托付终身。

  莫七七说自己十分意外的是,确州大官儿和官太太主动照顾她,颇为友善,让她又吃惊又欢喜。一问之下,才知道:

  “原来他们是嫂子你的妹妹、妹夫,受你托付来关照我。所以,我还是要感激嫂子才是。你不仅是我梦里的恩人,更对我这辈子施了大恩德,我没有什么能报答你的,嫂子,就盼你与义兄早日和好。”

  这段里的“梦里”,也是因为陶心荷实在听不下去莫七七一口一个“前世”,让她换个指代,给出的建议。

  接下来莫七七写了一些她与陶心蓉相处细节,没口子地夸赞“嫂子的二妹”,倒勾的陶心荷想念起若干年未见的蓉娘来。

  信到最后,莫七七才交代被她带走又送回来的首饰。

  她说,恬不知耻寻求了熙义兄家的义妹名分,得到诸多照料,起码她后半辈子不论在哪里生活,心头都有了底气,不怕人欺负,知道有兄嫂能为她撑腰,实在不能再索要更多了。

  只是熙义兄执拗起来,谁也劝不住,她也不敢多言语。知道熙义兄真的拿她当正经义妹看,已经认真盘算分一部分财产给她,还说是应祖母临终之愿。

  莫七七觉得自己受之有愧,用她信中的话说,便是:“我若真收了这份金银,这辈子便不用做人了,以后再没有脸面回京探亲,见熙义兄和嫂子你了。”                        

                            

  正发愁怎么推拒时候,陶心荷让她转交贵重珠饰给顾凝熙,莫七七便耍了个心眼,以嫂子赠了添妆为由头,拒绝了顾凝熙备好的银两。

  她这才踏踏实实上路。到了确州,莫七七又麻烦隔房义兄们带回京来,兜了一圈,还到陶心荷手上。

  放下信纸,陶心荷觉得滋味难以分辨,屏息打开木匣,珍珠头面一件不少,静静都躺在红绒布上,被端午日光照射得格外莹润。

  连之前硬塞进去的两个木樨香囊也好端端在原位,隐隐散发香甜气息,陶心荷长长吐息,终于捻起一枚,配在腰间。

  这匣子被顾凝熙使巧送来的珠饰,居然百般还不回去,陶心荷抬指,一一拂过发钗、项链、手钏、耳坠,像是一点点放下心中芥蒂。

  莫七七的小聪明把戏,引发了她无数感慨,等陶心荷回神,才发现眼角沁出泪意,倒让她自己吃了一惊,愣愣以指腹揩去。

  凝视指尖几乎看不到的濡湿,陶心荷想起莫七七说过的话糙理不糙的言语:

  “人生极长,嫂子,你一直纠结于熙义兄未来会不会遇到什么特殊之人被引去心神,就是用明日不一定会发生的事情烦恼今日的自己,是不是读过书的聪明人独有的烦恼?你不能单单看熙义兄眼前的表现么?以此决定你的心意,不比担忧未来要强要准?”

  陶心荷抿唇,收回手指贴在心口,喃喃两声“顾凝熙”。

  对于顾凝熙这个人,她心头一想到便是又酸又涩、百般滋味,真的能够捐弃前嫌,勇敢迈出这一步,再给他、再给自己与他一次重来的机会么?

  勉强扯唇自笑一声,陶心荷暗暗对自己说,如今想什么都只是空中楼阁,待他真能完成难题,画成人物小像了,再烦恼后续不迟。                        

                            

  府内别无他事,陶心荷想想下午还有漫长时光,不好空掷虚耗,不如还是约了牙人,再去看两处出售房屋为好。

  想到此处,她放好莫七七的信函,合拢首饰木匣,再度放到妆台上它的原位,提声唤晴芳,伺候她净面梳妆准备出门。

  晴芳应声而入,神色紧张地细声禀报:“方才居士在房中安眠,奴婢不敢打扰,午后时分,吉昌伯爷来访,被径直引到老爷书房了,他说想见您一面。居士,您看?”

  作者有话要说:

  ①摘自宋词,原文见下:

  卜算子·送鲍浩然之浙东

  王观  〔宋代〕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

  才始送春归,又送君归去。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

  ②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这句话出自宋代禅宗大师青原行思的《三重境界》。

  好了,各方面恩怨情仇交代一番,就要完结了。顾家郎君和荷娘的故事,就要告一段落了。若有想看的番外,看官们可以留评点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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