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熙哥儿, 你终于醒了,身子感觉如何?老夫人那边,你放心便是, 七娘妥妥贴贴陪护着呢, 晚膳后传信给我,说老夫人吃着她亲手做的杂菜粥,笑了两下, 现在只怕睡了。你明早再去请安不迟。”
昏迷三日有余的人终于醒来, 在摇曳昏黄烛火中, 顾二婶看到顾凝熙侧首睁着眼睛,静静听着自己说近况,忍不住越说越多。
“你别急, 流光这丫鬟是个机灵的, 方才出房准备食水了,等会儿你多少用些。她姑姑一家从老顾府跟过来了, 也算得力, 不过这批仆从都盼你从老顾府那边把他们身契索要过来, 熙哥儿还是要对此上心, 用生不如用熟, 这些人伺候老夫人,总比现买不知底细的下人强些。”
顾凝熙听顾二婶絮叨了许多事务, 从顾老夫人说到莫七七、顾如宁, 从顾二叔说到两府仆从, 仿佛这三日天地为之巨变, 实则大多是细碎小节。
倒是切切实实感受到顾二婶的用心和着急, 顾凝熙看着面容模糊平板的这位长辈,转而定焦在她边说话边舞动比划的双手上, 扯开唇角笑了一下,以示谢意。
“二婶受累,我感激不尽。荷娘呢?二婶知她这几日如何?”这是顾凝熙醒来后说的第三句话,他又问了一次陶心荷。
顾二婶一下子停住话头,叹着气帮顾凝熙掖了掖被角,看到这孩子随之眼睛低垂,一副失落无奈的神色,终于缓缓道来:
“荷娘她,应该挺好的吧。二婶近日没有见她。不过,宁娘初三那日,受她未来公公相邀到伯府作陪,见到了荷娘和她弟妹。她回来告诉我说,伯爷同荷娘言笑晏晏,气氛融洽。宁娘想邀荷娘过来看看老夫人,不过没能成行,倒是将伯爷带来,望了望你。”
“熙哥儿,不要怪二婶多嘴,你们毕竟和离了,荷娘要如何,你干涉不得,也不能指望什么,对不对?要多想荷娘心善绵软的好处,起码从伯爷庄子回京时候,是荷娘帮你求来的安稳马车。不过,荷娘可能要往前走一步,熙哥儿,你……你要心里有个数。”
顾凝熙盯着顾二婶在自己肩膀处被子上虚虚搭放的手,听着长篇大论的正反劝慰,若有所感,低低哑嗓问道:“什么叫往前走一步?”
顾二婶就势轻拍了拍他的肩头,仿佛母亲哄幼童入眠一般,充满温情与同情:“唉,听说,荷娘今日一早又去了趟伯府,应该是找伯爷说话了。这段时日,我看伯爷明晃晃地对荷娘有意,之前荷娘还是躲着避着的。结果这两日,她又做客又造访的,我私心想着,荷娘说不定动心了。”
闻言,顾凝熙从被中伸手捂嘴呛咳几声,面孔泛出病态红晕来,唬得顾二婶急忙探他额头,发现今日午后退去的高热没有卷土重来,男子的体温依然平稳正常,才算松了口气。
“唉,熙哥儿,你莫吃心。二婶也是瞎猜,未必真是这么回事。伯爷他身子不行,你晓得,荷娘更明白……说不定,他们只是玩闹而已,未必真的会到男女那回事上。虽然伯爷常常口口声声说要娶荷娘,我看,荷娘总要考虑到他的病症,不会随意应许的。”
顾凝熙心底却知,顾二婶必然觉得,程士诚比他强,因此只用男子隐疾说事儿,只字不提他们二人作比的其他优劣。
可是,依程士诚那回放话来看,他那病症,仿佛因荷娘而痊愈了?难道,这是上天的意思?
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奇妙的纠葛?
他二十五六年的脸盲之症,被莫七七破天荒化解。程士诚闻名在外六七年有余的隐疾,因荷娘而转好。
两两来看,就像是一把钥匙配一把铜锁,豁免到契合。
难道,天意是让他与莫七七成对、程士诚与荷娘做双?
不!
顾凝熙不想认。
他满心满腔全是荷娘、此生此世都是荷娘。
从没有一刻,像是现在这般,从重度昏迷中新生一样转醒,顾凝熙完完全全感受到自己心意。
天意又如何?
事在人为,顾凝熙偏要逆着这份天意行事。
他想起自己在三年多前大婚当日,当众许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场景,那刻便是天长地久。婚后没多久,在母亲重孝之中,荷娘悄悄回应过他四个字“一生一世。”
所以,夫妇情意不是他顾凝熙单方面的痴想。
他做错了,气跑了娘子、推远了娘子,之前顾虑所谓仇家不知有多少本事、担忧自己背负莫七七这个责任无法拖累娘子,眼下情况又有所不同了。
仇家是顾凝然,他们撕破了脸皮,祖母也在他这里,从今后不用与顾凝熙有亲戚之类的应酬了。顾凝熙想着,即使以后追回了荷娘,重为他夫人,也不怕顾凝然接触骚扰,这份顾虑可以算是解决了。
后续便是推动衙门惩处顾凝然,求一份公道了。
至于莫七七,好歹她现在不再哭着喊着要做自己妾侍了,对于做义妹仿佛是默许的。只要这点不再纠缠,接下来对莫七七做到妥善安置,顾凝熙便觉得心头大石被搬走,对得起逝者亡灵,对得住被他牵连受辱的孤女。
在对待莫七七的态度拿捏上,如何既表明自己没有享齐人之福的野心,又令荷娘不觉得堵心烦忧、不会如鲠在喉,顾凝熙一直在琢磨和调适。
在京郊吉昌伯的庄子上,他从重创中醒来见到荷娘,即使佳人气怒他装晕与莫七七独处,顾凝熙还是感觉到,陶心荷的心绪在为他牵动。
那时候的他,心头酸痒交杂,满脑子想的是回京后如何解决自己顾氏宗族和顾凝然这方面的麻烦,再全力接触陶心荷,清楚表明自己诚意,换她垂怜。
回京后,情况比他想的棘手,然而荷娘帮他联系了张尚书,如同之前贤内助一般驾轻就熟。顾凝熙之后赶工做皇差时候,心里是笃定的、温暖的,觉得荷娘在他身后,默默支持着、关注着他,好像两人关系的好转就要来了。
接下来峰回路转,顾凝熙发现祖母那里需要他,强撑着处理了相关事务。昏迷之前,他还惦记着,荷娘会不会放心不下他前来探望,对着无知无觉的自己抹泪。
没想到,在这个深夜,二婶却如是告诉他,不要惦记与荷娘破镜重圆了,荷娘另有新欢了!
顾凝熙不想相信,然而二婶方才东拉西扯,不就是不想告诉他这个残酷的事实么?二婶也没有必要骗他啊。
“明日再说,明日再说。”顾凝熙喃喃着,将心神都放在进食进水上。他明白,要先将自己身子养好,才能奉养祖母、追回荷娘。
夜深人静,正当甜睡。
此时此刻的陶心荷,在闺房架子床里拥被而坐,与床帐之外已经躺下的晴芳有一搭没一搭地睡前闲聊:
“你这次风寒之后瘦了些许,接下来可要注意春风伤人,容易复感。我准备给你找婆家了,还等你相看呢。”
晴芳“扑哧”一笑,看着主子影影绰绰的坐影,劝道:“居士,夜深了,您已经更衣,衣衫单薄,快躺下吧。春风伤人您自己知道,千万别着凉。怎么?您为三姑娘相看年轻儿郎,今日自己松口,便想到要把奴婢嫁人了?”
陶心荷隐隐有些羞恼,晴芳是不是在调侃她最近与程士诚走得近了?确实,自己前阵子还同她说,再不想与任何男子有牵扯呢。
“灭了烛火吧。”陶心荷轻声吩咐,到底还是滑入了被窝,侧躺下来,抬手拢拢发丝,再安然卧好,在一片静谧漆黑中,睁着眼睛缓缓叹气。
晴芳侧耳听了听主子的呼吸,试探问:“居士睡不着?这么惦记奴婢亲事?还是另有所想?”
陶心荷唯一能掏心窝子说些软弱反复话语的人,也就是晴芳了。
她也不怕忠心丫鬟笑话,软软喟叹道:“顾凝熙从初二下午开始昏迷的吧?好像听说是从宫里、礼部转一圈回府之后便撑不住的。这几日水米不沾牙,药水喂不进去,真不知道下人们怎么伺候的。今晚三月初五,不知道他那边什么情形?若还未醒,是不是对身子不利?”
晴芳跟着叹气,顾司丞这回真是遭了大罪了。
她知道居士挂心,只好想法子转移陶心荷的注意力:“这么想来,顾司丞今年实在不顺,不晓得是不是命犯太岁,也许该去庙里祈福许愿才好。幸好居士和离了,这次不用像是去年腊月那场病一样,衣不解带地照料病人。那时候奴婢还担心,顾司丞病好之后您会倒下呢。幸好没有。”
陶心荷抿唇扣齿,随着晴芳的话想开去。
若夫妇没有和离,这一次她在顾凝熙身边,会不会好一些?
他专心皇差,在书房里赶工写书,自己能为他周全顾老夫人,不至于蜡烛两头燃,反复昏迷。
再往前推,他是不是便不会不敢同自己直说,冒冒失失没有准备地去拦阻顾凝然,受了影响性命的刀伤?
说不定他会烦恼地闺中叙话,说发现顾凝然觊觎自己,陶心荷自己便能想法子通过曹氏整治顾凝然。
不对,他总要找顾凝然麻烦的,还有莫七七的事情。是顾凝然先欺/辱别人,做下坏事。
陶心荷越想越头疼心闷。再说,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处?
虽然还有莽撞磕绊之处,顾凝熙到底是独自完成了得皇上青眼、救回祖母、告发堂兄的连串事务,在陶心荷想来,已经比之前不通俗务的他,强了些许。
就这样吧,和离之后,各自安好,真真正正的,一别两宽。
她以后,也许该将心思往程士诚身上放一放,想想两人是否真有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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