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时辰随着春雨点点滴滴溜走, 到了傍晚雨势才小些,却一直似走还留,直到夜半才停, 多少人前半程梦中都有细微滴答的雨声作伴。
陶心荷想着雨后地滑, 吩咐庄子里今晚不要吝惜灯烛,多点亮几处,免得仆从来往滑倒受伤, 被庄里的农夫农妇赞颂不已。
洪氏的害喜时有时无, 今日午膳和晚膳时分, 就说是满鼻子土腥气,因此一口都吃不下。
陶心荷过去看望了她三四趟。
弟媳黄瘦的脸儿和怏怏的神情,让陶心荷话语软了三分:“庄子里都是土路, 大雨一泡, 难免散发些不雅味道,你闻着难受也是常事。不过今明日, 回京的路上多半泥泞, 不便行走。若明日天气放晴, 晒一晒路面, 后日应该能成行。你再忍忍, 咱们后日回府,好不好?”
洪氏惭愧低应:“我还好, 不妨事。大姐, 原本说好二十六再返京的, 为我改到后日, 便是二十三, 蔷娘必然玩不尽兴。况且,听说顾司丞就在旁边庄子, 是不是,也还要住几日?”
洪氏话语暂顿,偷眼打量陶心荷神色,慢慢地说:“要不然,咱们与顾司丞做个伴儿,等等他,一道回京?”
多么荒唐的提议?陶心荷简直不知道弟媳心中是如何想她和顾凝熙这对前夫妇的,一时间都有苦笑不得之感。
碍于对方是个月份尚浅的孕妇,陶心荷转脸看向别处好几息,才平复了心绪,就着侧头姿势说:“你身子为重,多的事情不必想了,我来安排。稍后厨房会送来青菜团子,据说此处害喜妇人吃了这等粗食,有止吐之效。你莫嫌弃,姑且试试能不能吃下。”
洪氏诺诺谢过大姐费心。陶心荷觉得与她话不投机半句多,忍了又忍补一句:“顾司丞的事情,与咱家再无关联,父亲去探望是为着同朝为官的情谊。我们作为女眷,不必打听,也不必考虑。”
不待洪氏自辩什么,陶心荷告辞而出,披上箬笠和蓑衣,直直穿过空场,到父亲处、三妹处各探过,安顿过,才回到自己屋内。
晴芳伺候她换下边角湿透的裙衫鞋袜,为她打热水擦手擦脸。
陶心荷放松下来,看屋内没有外人,倚着迎枕有感而发:“从昨日捞到顾凝熙兄弟,到现在都不满两日,我却觉得像是过了天长地久一般,心累至极。晴芳,你老实说,我这两日,是不是表现得很不冷静,是不是流露出什么眷恋或者念旧?”
晴芳将窗户关严实,擦去之前留窗缝换气捎进来的水渍,背着身子回应道:“不说您了,换成谁,看到顾司丞那般生命垂危,也得乱了方寸。您是更难些,又暗暗念他,又不许自己念他,自己为难自个儿,一边想要救人,一边还要拿捏尺度。奴婢看着都心疼您。”
"你这妮子。"陶心荷叹息一声,听出了贴身丫鬟是对她掏心窝子,也不以为杵,只是嘴上要犟:“谁说我念顾凝熙?念他我为何要和离?”
“是谁一夜没睡好的?反正不是奴婢。”liJia
陶心荷后悔自己挑起这个话题了,像是要直面内心一般,她退却:“你倒取笑起我来了。我是怕担上人命!这下子好了,莫七七来了,她会全心全意照料顾凝熙。而且从拔刀到现在,他总熬过去十五个时辰有了吧?虽然没醒,应该不会送命了。我今夜必然安枕酣眠。”
晴芳却不依不饶:“居士,您若问心无愧,为何这十五个时辰都不去探望顾司丞?三姑娘都瞒着老爷偷偷去看过了,您肯定知道。要按您的性子,对方但凡不是顾司丞,您肯定送礼探望、问候寒暄、安慰家眷,色色打点得周全。”
陶心荷作势起身,拍手气道:“小妮子反了天了,过来让我拧拧你这张利嘴。小心我将你留下,配了这里的农夫!这般牙尖嘴利,不怕惹主子生气?”
晴芳笑起来,“嘻嘻”有声:“您才舍不得。”她走到陶心荷身后,熟练地抬手为她按摩脖颈。
听着陶心荷舒适的呻/吟,晴芳大着胆子絮叨:“居士,流光今日和我聊了不少。顾司丞放莫姑娘在府,自己住外头酒肆,您是知道的吧?有家归不得,想想都可怜,昨日又平白中刀落水,感觉自从与您和离之后,顾司丞的日子就过得一塌糊涂。”
陶心荷眉心蹙起,磨着后槽牙道:“晴芳,你别话里有话。他自找的。莫七七对他特殊,又有顾凝然那桩恶心事,他就将莫七七的一辈子抗在肩上,先是纳妾,如今说重回义妹,完全没想到与我商量,难道还要夸他光风霁月、扶助孤女?”
不管身后人有没有回应,陶心荷一气儿说个痛快:“凭什么?程士诚还说我对他是独一无二、世上最特殊之人呢,难道我也学顾凝熙,与程士诚不清不楚去?我猜测,眼下,顾凝熙看不上莫七七,然而岁月长久啊,五年后,十年后呢?”
“我怕,我不敢,晴芳,你明白么?”趁着房内四角的灯烛恰好有一处燃尽熄灭,光线骤然暗下三分,陶心荷闭目仰头,将心事藏在阴影中:“程士诚有一句话说的对,谁能保证这世间不会再出现,对他顾凝熙特殊的女子?但是能让他看清脸面的,依然不是我。”
“他这次受伤,我还弄不清是为莫七七报仇还是为了我。但是我心乱了,晴芳别偷笑。”陶心荷被丫鬟含在唇间的笑声换回神智,睁开双眼,慵懒地总结:“然而我对他脸盲症并非一视同仁这点,始终耿耿于怀,所以,我就不能去见他。你去将另三处烛火吹熄吧,这就睡了。”
一夜无话。
陶心荷是不是如她所言,高枕无忧一梦黑甜,只有她自己知道。守在屋内值夜的晴芳确实没听到主子如同前夜那么频繁的翻身、叹气、轻咳。
这一日,莫七七过得十分煎熬。
她本以为,自己到了熙哥哥身边就会感觉到依靠,还能出上力、帮上忙。
然而,顾府几位下人配合无间,将高热负伤的顾凝熙方方面面都照顾得妥帖,完全没有她插手的余地,甚至逐月还要分神来照应她,令莫七七不好意思极了,觉得自己来此,不是帮手而是累赘。
她鼓足勇气,跨过满是泥浆子的荒野草丛,见到了熙少夫人陶氏,将心底不能见人的秘密和担忧都告诉了她,却没有得到正面的反馈,怏怏而归。
回到吉昌伯庄子上,她无所事事,伸手接雨滴的游戏都玩了好久,一直玩到腻烦,便像是试探环境的小兔子一样,探头探脑在庄子里游逛起来。
半下午的庄园十分静谧,莫七七不知不觉越走越远、越走越深。她存着一点儿心思偶遇程嘉大人,再次谢他带自己过来,却在一处拐角撞到了吉昌伯爷。
“莫姑娘?左右无事,我们好生聊聊?这边请?”彬彬有礼的吉昌伯,微笑着对她伸手示意,抬脚在前,要领她到斜前方一处看着就很漂亮的屋子里去。
莫七七却慌乱摇头,她害怕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大人物:“我……民女……我无知粗鲁,怎么配与您聊天?不了吧,我这就回去看着熙哥哥,伯爷再见。”她回忆着流光、追云跟顾二夫人、如宁姑娘等人行礼的样子,依葫芦画瓢匆匆蹲身又起,想要转身离开。
身后几个字定住了她:“也许……我们可以聊聊……前世今生?”
程士诚知道今日的陶心荷,必然心烦意乱。一者是顾凝熙伤势未明,昏沉待醒,肯定牢牢占据佳人思绪。二者,他昨日思索许久留下的话语,字字句句都有分量,都朝着顾凝熙后半生情感的隐忧在使劲,阿陶那般聪慧,怎么会不反复琢磨?
因此,程士诚想着,阴蒙细雨天,自己出现在她眼前,除了徒惹厌烦外,不会有别的成效,索性一天不露面,说不定还能得她偶尔闲暇时半分疑惑。
有张有弛,才是君子好逑之道。
他这一日,先是安顿顾家一众来人,力求送佛送到西,营造出人人皆知吉昌伯是顾凝熙救命恩人的氛围。
接着听程嘉汇报伯爷近日琐事,给出指令。父子三人重聚,他们又陪程蒙玩闹了许久。
程嘉原定明日回京继续筹办自己婚事,天落雨留人,程士诚令他等天晴透了再动身,这一两日正好捋捋婚事的千头万绪,有什么把握不准的告诉义父。
程士诚正好借此为由请教陶心荷去,他相信,抬出准新娘顾如宁来,阿陶总会给些薄面,听听烦难给些建议的,一来一往,两人不就越发熟惯了么?
他本想请陶成过来做客,结果那人沉浸自己研究,断然拒绝。
程士诚只好逗了不请自来的陶心蔷几句,将程嘉同辈的年轻武将给她讲了几位,没想到小姑娘听得十分认真,程士诚存下心思,也等着来日同阿陶细细分说。
一时之间,他真没想起莫七七这号人物来,直到庄中偶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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